大宋寶佑六年,蒙宋戰場,盡是風濤險惡,四川盆地打成了白地,兩淮惡戰連場,京湖、京西則一日三警,連原本太平安定的廣南西路也傳來了蒙古自交趾入寇的警訊!整個大宋,已是風雨飄搖。而就在無數百姓輾轉于溝壑,數十萬將士,同強敵鋒鏑相交,刀刃底下百死余生之際,大宋朝廷行所臨安府的富麗繁華,仍不稍減。
這座南枕鳳凰山,西臨西子湖的大宋行都,比起曾經的東京汴梁,可以說是狹小局促到了極點。但就是這座小小的行在所,卻聚集了不亞于昔日東京汴梁的人口和財富!
歷史上恐怕從未有這么多的財富,這么多的人口,這么多的商業,匯聚到一個如此狹小的地區之內。
這里的繁華甚至比起七八百年后的杭州市中心,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個歐亞大陸讓蒙古鐵騎蹂躪的黑暗時代。這里無疑是最讓人向往的人間樂土。
錢塘江之上,檣櫓如云。青磚壘砌的臨安城墻,沿著西子湖逶迤蜿蜒。城墻內外,市集處處,并不如揚州那般聚集在高大巍峨的城墻里面,而是擴展到了城墻之外,沿著幾條溝通大運河和錢塘江的運輸河道出現了大片街區。而在城西的西子湖周邊,又都是豪門巨室的別墅莊園。西湖之上,畫舫游船,絡繹不絕,絲竹之聲,終日縈繞。到處都是人聲喧嘩,到處都是冠蓋云集,到處都是一片鶯歌燕舞的太平景象。仿佛當下就是一個四海升平的盛世。
臨安的城墻圈起的是一片長方形的區域,皇城位于整個臨安城的南部,是南宮北市的格局。和北宋汴梁那個位于鬧市的皇宮一樣,臨安行在所宮殿的占地面積同樣不大,但是卻細巧精致,處處透著江南水鄉特有的靈動。
這個時候,這座宮殿里頭一片安安靜靜,只有鳳凰山西苑的百鳥啼鳴之聲和隱隱約約飄進來的市井之聲。讓這座大宋官家的居庭又少了幾分肅穆,多了些民間市井的人氣。只是置身這座地處繁華都會中的宮廷中的官家,有如何能想象到兩淮戰場上的金戈鐵馬,巴蜀十數萬將士的血淚呼喊是何等樣的驚心動魄!
宮城后苑,形似小西湖的甃池之畔,林木蔥郁,怪石夾列,亭臺樓閣仿佛仙境。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中年,眉清目朗,須髯花白,戴著直腳烏紗幞頭,身穿明黃色錦袍,在眾人簇擁之下,漫步湖邊。邊走還邊和身邊一個十四五歲,生得眉目如畫,肌膚賽雪,梳個垂鬟分髾髻,顯得有些俏皮的女孩子信口笑顏。眉目之間,滿滿的都是寵溺之色,藏也藏不住。
這五十多歲的中年,正是大宋官家,南宋的第五代君王,后世謚號理宗的趙昀。此時他已經五十五歲,若是在后世尚算春秋正旺,而在南宋卻已經算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可是這位當了二十六年天子的老人家,卻只有一個獨生女兒,便是他身旁這位升國公主。
因為只有這么一顆掌上明珠,理宗皇帝對女兒的寵愛是臨安城內無人不知的,光是看她的封號就知道了,先是封了瑞國公主,現在又加了一個升國公主,一個公主竟有兩個封號!當然,這還沒完呢,理宗皇帝已經計劃好了,等到閨女出閣再改封她當周國漢國公主——周漢兩國都是大國,自然比瑞國升國尊貴,相應的實封的食邑(其實沒有多少收入)也多了許多,俸祿也高。
而這對父女現在談話的內容,卻難得和當下正在進行的蒙宋戰爭搭上了邊兒——在過去的三個月間,兩淮撫司已經三度露布報捷,更是拿出了斬殺也柳干,俘獲渤花和斬首俘虜近兩萬這樣上得了臺面的戰績。給即將到來的開慶元年憑添了幾分喜慶。好消息在臨安皇宮之中,自是傳得飛快,宮中的宮女宦官嬪妃公主都能眉飛色舞說上一段前敵將士如何英勇殺韃子的段子。
“……少年英雄,弱冠都統;勇比呂布,智賽諸葛。鏖戰保障河,退敵十二陣,血戰染征袍,受創一十八,斬虜四百余。造發石,制天雷;揚子橋前顯神威,炸斃虜酋也柳干,生擒賊寇八千余!爹爹,此人真乃英雄豪杰,人中龍鳳,若是有緣一見就好了。”
念念有詞說著陳德興那點英雄事跡的正是理宗皇帝的掌上明珠升國公主,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位小公主滿耳朵聽到的都是陳德興如何驍勇,陳德興如何多謀,陳德興如何……英俊之類的話。這個謊言重復三遍都是真理,本來就是真事兒再叫一堆宮女宦官添鹽加醋那么一宣揚,小姑娘頓時就被忽悠的暈頭轉向,成了陳德興陳大英雄的粉絲了。現在說起陳德興的故事,一雙眸子真是閃閃發亮,要是陳德興站在她跟前,不知道小姑娘會不會上去要個簽名合影什么的?
“不就是一介武夫嗎?怎能算得上人中龍鳳?”理宗皇帝的語調淡淡的,捋著花白的胡須寵溺地看了女兒一眼,“東華門外唱名的才是人中龍鳳!”
差不多的話,當年北宋名相韓琦曾經對名將狄青說過,那時的東華門是指汴梁皇宮的東華門。而理宗皇帝現在說的東華門是臨安皇宮的東門,同樣是進士唱名的好地方。
不過小姑娘升國公主不是狄青,她從小被嬌慣壞了,貨真價實的小公主!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怕的。
“哼,”小姑娘櫻桃小嘴兒一撅,不服氣地道:“若是沒有陳郎這樣的英雄,哪里還有東華門外唱名?”
這個話換別人來說,理宗皇帝就該龍顏大怒了。不過由升國公主說來,皇帝只是淡淡一笑:“你這丫頭盡胡說,這陳德興是有些勇謀,不過吾大宋的能人何其之多?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別人為朕所用的。”
“哦,那么寶佑四年東華門外頭一個唱名的那位人中龍鳳現在在什么地方為國殺敵啊?”小丫頭撅著小嘴兒問道。
“寶佑四年的狀元是文天祥,這可是個好男兒啊!”理宗皇帝拈著胡須,腦海中出現了個膚白如玉,眉清目秀,身材魁偉的形象——這就是文天祥,狀元兼帥哥一枚!理宗皇帝會同意丁大全的意見,把他的掌上明珠嫁給狀元,多半和文天祥這個才貌雙全的少年狀元郎(20歲中狀元)有關。
“好男兒在哪兒呢?”公主似乎已經知道答案,一臉不屑地問。
“文天祥的父親死了,丁憂在籍三年,差不多該回臨安了吧。”
“若是沒有陳郎英勇,文狀元守喪期滿怕是沒有地方做官了。”小公主搖搖頭,淡淡問,“那么寶佑元年的好男兒在什么地方呢?”
理宗皇帝也搖了搖頭,“寶佑元年的狀元是姚勉,現在賦閑在家。”
“淳佑十年的好男兒呢?”
“方逢辰,也在籍賦閑。”
“淳佑七年的好男兒呢?”
“張淵微,在當將作少監。”
“淳佑四年的那位呢?”
“留夢炎,現為吏部右侍郎。”
升國公主輕輕一嘆,搖搖頭:“當少監當侍郎的好男兒自古不知道有多少?但是飲馬瀚海,封狼居山,西規大河,列郡祁連的一介武夫才得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