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哥快步地走進了忽必烈的金頂大帳。這個拖雷的第九子,忽必烈的親弟弟,現在臉上看不出有什么能被稱為輕松的表情。雖然忽必烈勉強整合了東道四兀魯斯的千戶,但是這種整合只是浮于表面。下面的千戶長、百戶長沒有更換,四個兀魯斯的汗王都封了萬戶長,各自將著一萬蒙古騎兵,對原屬自家兀魯斯的各千戶長也保持著影響力。
可以說,表面上合成一團的蒙古大軍內部,仍然裂痕累累。如果忽必烈不能拿出足可稱道的勝利以證明自己的價值。禍起蕭墻也不是不可能的!
伯顏站在金頂大帳門口,看到末哥過來,先彎腰行禮,然后低聲道:“大汗已經等候您多時了,請隨我來吧。”
末哥點點頭,跟著伯顏進了大帳,只看見大帳之內擺出了一張巨大的拼桌,是由幾張方桌拼成的,桌上展開了一幅巨大的地圖。不是燕云地區的圖,而是整個北方漢地的地圖。忽必烈正彎著腰,雙手撐著桌邊,低頭看圖。身邊還有霸突魯(木華黎的孫子,安童的父親,忽必烈的連襟)、端真拔都兒、哈答、兀良合臺、玉惜帖木耳等忽必烈的心腹重將,全都圍在左右。
聽到腳步聲,忽必烈抬頭看去,見是末哥便招手叫他上前。末哥上前一看,地圖上面擺了不少f花花綠綠的小旗幟,是象征元明唐三家兵力部署的。
其中代表元兵的是白旗,密密麻麻的插在燕山西麓和山北的大草原上。代表唐兵的紅色小旗子,主要分布在太原、洛陽和濟南三地。明軍則是用黃旗代表的。分布于燕京、塘沽和平灤。
“九弟,你說說看咱們蒙古大軍該往那邊兒出擊?”忽必烈拍了拍地圖。問道。
末哥伸出手指一戳地圖上燕京城和塘沽城中間的地方,甕聲甕氣地道:“這里!平灤路的港口不如塘沽好。而且冬季多冰。陳德興要運糧過來,多半會走塘沽。現在燕山各口多半在我手中,大軍翻山是不費力氣的。越燕山后可繞過燕京城,直撲海津鎮,依托運河、海河部署大軍,斷燕京糧道,迫北明軍出戰!”
忽必烈默默地點了點頭:“20萬蒙古大軍對6萬逆明大軍……數量是咱們占優。末哥,若讓你指揮,有幾成勝算?”
“這個……”末哥搖頭不語。打仗從來就不是做算術題。20萬比6萬大,所以一定贏。要那樣算,大宋早就平滅遼金,掃蕩北國,哪里還有蒙古崛起的可能?
“賊有大銃,有精騎,最近仿佛又有了個什么銀甲兵,據說刀槍不入,是很難打的。吾兵雖多。但沒有必勝的把握。最多,最多有六成勝算。”
忽必烈道:“料敵從寬……若廟算只有六成,那上了戰場怕是有六成要敗了。”
“六成要敗?不至于如此吧?”末哥叫了起來。他和忽必烈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是忽必烈六成要敗。他怎么辦?去投西道?人家能要自己這個忽必烈的幫兇?
忽必烈苦笑了下,道:“且不說行軍如何,但以戰陣之斗論。無非就肉搏和投射,肉搏者有步兵近戰。馬隊沖陣。投射著有弓弩標槍騎射等等。原本吾大蒙古是肉搏、投射皆強。如此才能縱橫天下,平金壓宋。而如今。以投射論,我大蒙古的弓弩能和逆明的大銃相比?”
用弓箭去和大炮對射?怎么可能,射程也差遠了。蒙古的步弓一般就射個一百多步。明軍的大銃,光是霰彈都能打二百步開外!
末哥連連搖頭。
忽必烈道:“凡是戰陣多以投射始,投射不敵便失了五成勝算。那么,我大蒙古的勇士能在肉搏中穩壓逆明的士爵八旗嗎?”
要是一比一單挑,中央兀魯斯蒙古勇士應該比士爵、八旗強些,不過東四道的蒙古人弱一些,怕是打不過。但是戰場上從來少有單挑。往往是先用投射武器對攻,以動搖對手,而后才是步騎沖鋒。
而投射不敵,先叫明軍用大炮轟個東倒西歪,然后再硬著頭皮冒著霰彈和箭簇沖,也不知道能有幾成勇士能活著沖上去……這樣打法,十分的本事能使出五分就不錯了。要是讓人把陣型轟散了,便是散兵斗結陣,如何能打得過?
末哥嘆了口氣:“那就只能智取了……”
“對對對,就是要智取!”忽必烈咧嘴一笑,“而且俺們早就在用智了!九弟,這一次愚兄有個重任要交給你。”
“行啊,大汗吩咐,小弟定當盡心盡力!”
忽必烈滿意地點點頭,用手一戳地圖上的燕山山脈,“末哥,朕留三萬漢軍、三萬蒙古軍給你,你給朕守住燕山各口和山后諸州至少三個月。”
“愛妃,這里可是昔日大金國皇上的宮殿啊!感覺怎么樣?有當皇后娘娘的滋味嗎?”
陳德興大馬金刀的坐在燕京皇城的昭明宮的正殿之上,笑嘻嘻看自己的女人李翠仙。
昭明宮是金代皇帝的后宮,忽必烈也把自己在燕京的府邸擺在此地,因此對殘破的宮殿進行過一番整修。蒙古人撤退的時候,也在燕京的皇城里放了火,燒掉了大安殿,不過卻沒有波及到昭明宮。只是宮里的家具擺設都在騷亂中仍然搶走了,還是姚燧出面從燕京城內富戶們那里索要了些好家具搬進昭明宮,這才讓昭明宮有了點富貴氣息。
不過也就是個北地土豪的富貴標準,哪里有一點皇宮大內的樣子?更慘的是在這座“后宮”里面沖當宮女的都是一群粗手笨腳的大媽——這是李翠仙安排的,倒不是因為不想陳大明王碰別的女人,而是北明宮中也沒宦官可用,只能找些能做活的大媽來做事。至于姚燧從燕京富戶那里索來的黃花閨女,陳德興都做主許給軍中沒有婚配的士爵了。宮里的粗活都叫這些燕京大媽做了,但是貼身伺候的差事卻要用信得過的人。
李翠仙正跪在陳德興跟前,幫他脫靴子洗腳,這年頭的靴子都不怎么透氣,臭那是不用說的,熏得李大妖女直翻白眼兒。
“皇后?有當皇后的親自動手給皇上洗臭腳丫子的嗎?”
陳德興哈哈笑著:“你不就是?快洗快洗,又不是第一次伺候孤王洗腳了。”
陳德興這次出兵,身邊就帶李翠仙和楊婆兒兩個女人,自然就要讓她們來伺候起居了。雖然絕大部分的瑣事兒都是楊婆兒包辦,但是李翠仙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要不然楊婆兒一個人可忙不過來,于是就被派了洗腳的差事。
李翠仙嘴上抱怨,手里卻沒有停下,一會兒的功夫就把陳德興的兩只臭腳丫子拾到干凈了,還親自給它們套上了拖鞋。
“不錯,不錯,有點兒賢妻良母的樣子。”陳德興拍了拍手,“比琳兒可會做事多了……她也快生了,就不知道是男是女了?”
李翠仙笑道:“一定是個男孩兒,這樣陳郎你可就有兩個嫡子了。”
陳德興一擺手:“你這妖女又在作偽了……琳兒便是生了兒子也不算嫡子,嫡子只有你來生!滿意了嗎?”
李翠仙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看來我這妖女總是飛不出大王的手掌心。”
她站起身將裝著洗腳水的銅盆捧到了大殿門,把水潑了,將銅盆放在門外等別人來收拾。自己就轉回身坐在了陳德興的坐榻上,低聲道:“其實嫡子的名分對琳兒的子嗣是沒有什么好處的。帝王家從來少有兄弟情,看看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鬧成什么樣就知道了。如果琳兒的兒子真的有當君王的才干,大可以分封到海外去自建一國。”
“孤王心里有數的……”陳德興撫著妖女的秀發,心里想著:‘這妖女說的倒是實在話……現在我已經是帝王了!帝王家事一定要仔細斟酌好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李翠仙含情脈脈地看著陳德興,道:“陳郎心中有數,妾身也就安心了……不如等琳兒妹子做完月子,便把她們母子都接來燕京吧。和燕京比,明都還是太簡陋了。”
陳德興微微搖頭,道:“現在考慮這事兒太早……忽必烈沒有那么容易被打敗!琳兒是柔弱女人,還是留在明都吧。不過寶音生完孩子就讓她馬上來燕京!”
“馬上?不等做完月子?”李翠仙一愣。
“母牛一樣的身子,做甚月子?你寫信給她,叫她生了娃娃馬上過來,孤有大事交予她做!”
“大事?”李翠仙眸子一亮,“蒙古西道?”
陳德興點點頭,道:“寶音是窩闊臺的孫女,窩闊臺系在蒙古西道中很有力量,一定有人物想取代忽必烈當蒙古大汗!”
陳德興知道這個人物就是海都,寶音的堂兄。
李翠仙的柳眉又蹙了起來,“可是窩闊臺系宗王都遠在西域,寶音如何能過得去?”
陳德興一笑:“孤王有辦法,因為孤王在忽必烈身邊有人!”
兩人正細聲交談的時候,就聽見外面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還聽見了楊婆兒糯糯的嗓音:“大王,大王!東平嚴家的嚴忠嗣求見,說有緊急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