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哥帖木耳這個時候正在縱馬疾馳,現在的蒙古人都已經學乖了,和明軍作戰的時候保持馬力沒有用。明軍的長槍陣根本不是騎兵能沖的。騎射也不好用,明軍人人都有鋼甲護身,弓箭根本射不穿,而且明軍有大炮、火槍,還有不少技藝精湛的步弓手。和他們拼弓箭,能打出十比一的交換率就是長生天保佑了。
所以忙哥帖木耳的部隊在和明軍西征軍作戰時,根本不考慮打馬戰,都是以馬代步,下馬步戰,而且盡可能拼肉搏。雖然在肉搏戰中他們還是劣勢,但總歸能取得一定的戰果。
而今次,忙哥帖木耳的計劃則是夜戰肉搏,而且還要打一個半渡而擊。只要在天黑以前趕到明軍渡河的渡口,稍稍喘息一瞬,天色暗下來后發起沖擊,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接近對手,打亂他們的陣型,就一定能大獲全勝!
戰馬呼出的熱氣和唾沫不斷噴在他的臉上,忙哥帖木耳卻恍若未覺,只感到一顆心膨脹得越來越大,簡直要激動得從腔子里面蹦出來了。忽章河邊上至少有三萬鋼甲兵吧若是能將他們擊敗,哪怕只是留下半數,哪怕自己這邊付出的代價更重,那也是大賺了。
那可是一萬幾千副甚至兩萬副鋼甲啊,自己豈不是馬上就能組織起一支鋼甲怯薛軍?說不定還能有幾十門上百門青銅大炮!
有了這樣的雄兵,天下還有哪里去不得?自己可是天方教徒啊……南下波斯、大食,取代阿八哈和拜伯爾斯,一統天方教諸國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回顧左右和身后,數以萬計的蒙古甲士緊緊的跟隨著他。為了擊敗忽章河畔的明軍,他出動了整整六個萬人隊!現在只有兩個萬人隊還守在費爾干納盆地出口那里。六個萬人隊,還包括他的怯薛軍,差不多六萬名蒙古勇士,在夜戰中打敗最多三萬明軍,總歸有些把握吧?
這樣的仗如果還是打不贏。那就只能乖乖退回費爾干納盆地去死守待援了。如果援兵不來,或者是來了也白給,那他這個成吉思汗的子孫,就只能向大明俯首稱臣了……
忙哥帖木耳現在也是孤注一擲了。都被逼到這個份上,就只能把老本拿出來搏一下。但是他也不是個魯莽無能之輩,他也自小跟著家中長輩學習兵法,還見識過無數戰陣!雖然他自己領兵打仗以來就鮮有勝利。但是他吃敗仗也吃出了經驗,知道明軍是相當能戰的。但是明軍作戰非常講究陣型。不管步騎,都是列出了完整陣勢的。
只要雙方立定了打,這些明軍就是不可動搖的。不僅是因為陣型堅不可摧,還因為他們大炮火箭威力驚人。雙方列陣步戰,明軍往往上來就是大炮猛轟,火箭亂飛,打得自己這邊陣型大亂,他們的長槍兵就如洪水決堤一樣沖上來了。自己這邊的勇士除了騎馬逃走,根本沒有什么對抗的辦法。
所以在德里會戰的消息傳來之前,忙哥帖木耳已經有了些想法。要和明軍打亂戰,只要是沒有完整陣型的突然爆發的戰斗,這些明軍的戰斗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在忙哥帖木耳意中,已經過了忽章河的三萬明軍肯定是支強兵。但是在夜色當中,兩軍一旦激烈廝殺,是很難維持住陣型的。而失去陣勢的三萬明軍,恐怕很難擋住他麾下的近六萬蒙古精銳。更不用說只要兩邊打成混戰,明軍的火槍大炮就無法發揮。他們真正的倚仗,就只剩下一身鋼甲了。
但是忙哥帖木耳的勇士都配備了專破鋼甲的硬頭錘,雖然不如對手的橫刀好使。但也不是拿鋼甲毫無辦法。何況人數至少比對方多一倍,今夜之戰,怎么都該有七八成的勝算!
或許到了明天清晨,明軍西征軍就已經灰溜溜的從費爾干納盆地外撤退了。而他忙哥帖木耳的威名就將傳遍天下!
這番思量,在疾馳過程當中,已經反復的在他心頭滾過,他甚至都已經能看見那一幅幅自己領兵掃蕩波斯、大食,將哈里發的黑旗擎在手中的畫面。
如果不是身為三軍統帥需要莊重一些,這個時候忙哥帖木耳都能長嘯出聲。一抒這些年來,連戰不勝,還被忽必烈、那海打壓的憤恨郁悶之氣!
忽章河畔,距離明軍西征軍正在渡河的那個渡口還有十幾里的樣子,忙哥帖木耳的大軍已經放慢的速度。從通天關至此,正常大軍行進,至少需要整個白天,就是六七個時辰。但是驅使戰馬全力奔馳,不過就是一個半時辰左右。如此疾馳,饒是這些蒙古騎兵胯下都是一等一的健馬,這個時候都已經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胸腹還劇烈起伏著。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十幾里外明軍的營盤,也在黑暗當中漸漸的顯出了模糊的輪廓。一個個被綁在什么東西上面的牛油火把,在吞吐著細碎的火苗,將營寨籠罩在淡淡的光暈當中,一切都顯得寂靜無聲。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呼嘯而來的蒙古大軍。
這個時候,忙哥帖木耳卻已經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自己六萬大軍呼嘯而來,對方沒有察覺那是天方夜譚。光是這馬蹄如雷,都能把耳膜給震破了。
對方的營地現在表現出來的不是寂靜,而是不動如山!
黑暗當中,幾個高大的身影策馬迎了上來,當先一騎背上還插著忙哥帖木耳所部的白色認旗。顯然是忙哥帖木耳所部的探馬游騎。
這幾騎探馬遠遠望見忙哥帖木耳的大纛,就打馬上來稟報最新的敵情。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敵情就明明白白在那里擺著。三萬鋼甲精銳,已經嚴陣以待了!現在就看蒙古人敢不敢戰了?
不過明軍西征軍有這樣的表現也實屬正常,如果他們這會兒全軍大亂,驚慌失措,那必定是有詐的。
忙哥帖木耳大手一揮,隨行的幾個萬戶都策馬上前。
“每個萬人隊都安排一千騎四下戒哨遮護,其余勇士都下馬休息,先用些飯食,等天色全黑以后就集結沖陣!”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打道回府是不能考慮的。六萬大軍在通天關內枕戈待旦那么些日子,好不容易上了戰場,若是不見上點血就灰溜溜回去。這軍心士氣就全完了,還打什么打?早點扶棺出降算了。
幾個萬戶都在馬上行禮。恭謹地回答:“請汗王放心,勇士們早就憋著一股勁兒,就等著今晚上一搏了!”
忙哥帖木耳在回頭望了眼身后的大軍,只看見夜色中,火把組成的長龍無邊無際。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的盡頭。那么多的勇士,又是夜戰,再打不贏也是天絕地滅了!
“好!”忙哥帖木耳回過頭,大喝了一聲,猛地揮手,“去告訴勇士們,今夜一役,干系汗國存亡,當有進無退,死中求活。跟著俺忙哥帖木耳,將明賊的營盤踏破,也叫漢人曉得我大蒙古勇士的威名!
此戰,敢遷延不進者,斬首!敢無令后退者,斬首!敢動搖軍心者,斬首!
此戰,凡能斬獲敵首一級者,皆賞一百第納爾!無論是何族類,皆可入籍蒙古!今后與某黃金家族。同始同終!”
百枚第納爾銀幣算不得什么重賞,但是入籍蒙古卻是殊為不易。兩河此處,蒙古人少,又掌握著權力。因而都是有特權的階級,可不是想當就能當上的。
現在忙哥帖木耳把蒙古人的身份拿出來當格賞,也算是下了血本。命令傳達下去,頓時就是三軍歡呼!
“汗王萬歲!真神保佑汗王!”
歡呼的聲音傳到了明軍戰陣當中。朱四九的大帳當中,未來的大清太祖正在閉目養神,同時也是想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待會兒就要大戰了。這心可不能亂了。就在這時,就聽見匆匆的腳步聲傳來,然后就有人大聲稟報:“大帥,蒙古人來了!”
朱四九嗯了一聲:“有多少人?”
“約莫有五六萬!”
朱四九仍然端坐不動,只是淡淡地道:“晚飯做好了嗎?”
“回稟大帥,尋常將士晚飯已經放下去了,您的小灶正在操弄。”
現在明軍的伙食標準和十幾年前隊伍才開張的時候不一樣了,中高級軍官都吃小灶。不過戰場上的小灶也簡單的很,就是比尋常將士的飯食多些魚肉腌菜而已。
“好的。”朱四九點點頭,“傳令下去,給將士們放燒酒(并不是蒸餾過的白酒,而是西軍自釀的燒酒,度數不是很高),每人半壺!”
“諾!”
幾個參謀都大聲應諾,然后轉身離開,只有一人留在帳中,等著朱四九傳達開戰的軍令。
而朱四九則穩如泰山一般等著開飯。忽章河血戰的序幕,原來就是吃飯!吃飽了才好打仗……或者上路!
忙哥帖木耳從親隨手中接過兩張夾了羊肉的馕餅,大口咀嚼起來。他的本陣已經扎好,羊毛大纛也高高矗立,四周還掛起了燈籠。傳令的怯薛歹川流不息的來往,將大軍展開布置的情況,都一一報告給了忙哥帖木耳,同時又將忙哥帖木耳的命令傳達下去。
大兵過萬,鋪天蓋地,何況是六萬大軍?光是展開部署,就得兩三個時辰。而且這還是在不大講究陣型,又有馬匹可以代步的蒙古軍隊展開的時間。
當然,不展開直接打混戰也是有的。但是對面的明軍陣型儼然,忙哥帖木耳自然不能讓自己的兵就這么亂成一團的沖上去。
按照他的命令,六個萬人隊被分成了三部分,兩個萬人隊在明軍的西側,兩個萬人隊在明軍的東面,還有兩個萬人隊就在明軍的南面。
六個萬人隊到位之后,就按照千人隊為單位馬馬虎虎組成了步兵方陣。所有的千人隊都只有柳條圓盾和硬頭錘,純肉搏的兵種。忙哥帖木耳部的火器很少,所以就集中配備給了堅守通天關的馬扎兒臺的那個萬戶。
其余的部隊,就只能講究著用錘子砸人了。
這時天色已經是漆黑一片,天上雖然有明月星辰,但還是不足以照亮戰場。幾十個巨大的火堆被點了起來,有些是明軍點燃的,有些則是蒙古人點起來的。
火光照耀之下,雙方的將士,都已經做好了戰前的一切準備。明軍這邊,前排都是并在一起的長方形盾牌(這些屬于明軍火槍兵團和步兵旅的刀盾手),一把把閃爍著寒芒的長刀,就從盾牌的間隙中探出。盾牌之后,則是兩排端著火槍的士兵,火繩已經點燃,夜色中仿佛漂浮著無數個螢火蟲。
火槍手被后就是如林的長槍!每個火槍兵團背后,都布置了兩個長槍兵團,組成了六列長槍兵橫隊和一列弓箭手橫隊(就在火槍手背后)。兩個長槍兵團和一個火槍兵團,就這樣組成了一個大型方陣(長方形的),戰場之上,一共就是六個這樣的方陣,兩個面向東面,兩個面向西面,兩個面向南面。每一面的兩個方陣之間,則布置著一個團級炮兵陣地,擺放著24門3寸大炮和18具火箭發射架。
在這六個步兵方陣和三個炮兵陣地的背后,就是一道由壕溝和胸墻組成的環形防御陣地,陣地上并沒官兵駐守,陣地之后就是朱四九的本陣和一個旅的預備隊。
同樣是燈火通明,帥旗飄揚,參謀和傳令的士兵來來往往,將主帥朱四九的命令傳達到各處陣地。
朱四九此時已經用完了晚餐,披掛整齊,手按刀柄,肅立在位于中軍本陣的一座高臺之上,目光沉沉,掃視著劍拔弩張的前線。
“真神至大!真神保佑!”
戰場上突然響起了聲嘶力竭的怒吼,這是忙哥帖木耳所部的蒙古戰士在發起沖鋒前的口號。隨著這聲呼喊,戰場之上,東南西三面,無數的蒙古戰士如果洪水決堤一樣,向著前方的明軍陣地猛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