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倩很愛錢,同時也很能干。
愛錢不是什么壞事,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那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太沒意思了。何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賺的每一分錢都是通過辛勤的付出,比起那些啃老族、那些富二代不知強多少倍。
韓均很欣賞她,覺得她和自己很像。
在最潦倒、最窘迫的時候,他比她更努力、更瘋狂、更不擇手段,而且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很漫長,現在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這些年他付給她不少錢,她也為他提供了很多幫助。
從動員江省大學許教授全權委托他起訴紐約市政府,到他被誤認為兇手被關進看守所,再到幫他在國內承攬有關于反傾銷調查的案源……她表現出一個律師應有的專業素養,不僅是他在國內的律師、助理,甚至堪稱他在國內的代理人。
現在她又多了一份工作,除了打理包括財務在內的一切瑣事外,還要作為他的“政治顧問”教他怎么“當官”。而他也很謙虛,樂于接受一切除了涉及私生活之外的忠告。
比如今天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她的提醒下,把省機關事務管理局簽發的通行證收起來,要用的時候再出示。畢竟在絕大數市民看來,一個正處級調研員是沒資格乘坐,憑工資也是買不起大排量SUV的。
上午八點,準時趕到位于中山路和花園街交叉口的重案隊。
院子里很熱鬧,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光著膀子,情緒無比激動的指著花園街派出所大罵。一大群人圍觀,幾個協警汗流浹背的維持秩序,窗口里的戶籍女警都被罵哭了,昨天見過一面的派出所劉教導員好像在勸。
怕什么來什么,見他的黑色奧迪緩緩停在樹蔭下,派出所教導員劉愛明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抓起電話撥通了對面的號碼,急切地說:“小姜,韓調研員來了,就在樓下,你快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他帶到分局轉一圈。”
派出所怕被殃及池魚,局領導難道就不怕麻煩?
姜怡可不敢作這個主,拉開窗戶朝下面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道:“教導員,您別急,我想想辦法,我這就下去。”
令二人倍感意外的是,韓均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點不感興趣,像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聽見似得擰起電腦包,關上車門,徑直走進了重案隊。
領導駕到,哪能不迎接。
姜怡急忙撂下電話,火急火燎的往樓下跑,只見剛走進門廳的韓均,正笑容滿面的和值班室協警打招呼。
“韓調研員,您來得真早。”
“8點整,不早啊,”韓均抬頭看了一眼,見她仍穿著昨天那身警服,好奇地問:“姜警官,你昨天沒回去?”
姜怡英姿颯爽的敬了一個禮,讓開身體匯報道:“報告韓調研員,四探組昨夜收網,當場抓獲正在作案的嫌疑人兩名。為擴大戰果,中隊葛副指導員連夜組織審訊,按照嫌疑人交代的線索,順藤摸瓜,又抓獲嫌疑人三名,起獲一批贓物,破獲一個影響極為惡劣的飛車搶劫團伙。”
“你也一夜沒睡?”
“是的,中隊人手緊張,我和內勤蔣小燕同志參加審訊,負責做筆錄。”
只要有領導去分局檢查或視察,局領導就要求在家的女警參加接待。在大隊警務室做了大半年內勤,迎來送往、端茶遞水的事沒少干。姜怡很自然的伸出手,準備幫他擰包。
韓均搖了搖頭,微笑著說:“辛苦了,人贓俱獲,干得漂亮。”
沒能參加抓捕,姜怡感到有些遺憾,但此刻她代表的是重案隊,又立正道:“報告韓調研員,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別報告了,我又不是你上級,熬了一夜,快去休息吧。”
“剛才睡了幾個小時,不困。”
“真不困?”
領導和同事們正在睡覺,如果連她都去休息,誰來接待他?真讓他一個人在重案隊瞎轉,天知道他會整出什么幺蛾子。
分局錢政委走前交代得很清楚,把他伺候好,不給機會他發飆,是重案隊這半個月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姜怡站得筆直,挺著鼓鼓的胸脯大聲道:“真不困!”
韓均側頭看了一眼羈押室,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好吧,幫我和你們領導溝通一下,就說我等會兒想去看守所看看。”
“看守所?”
“不行嗎?”
那可是曾經關了他四個多月的地方,真是個眥睚必報的小人,顯然連盧所長都不想放過,姜怡遲疑了一下,很不情愿地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向領導請示。”
省高官在省法律顧問團聘任儀式上,請法律顧問們盡快熟悉政府和政法部門的運作。他這個“笑面虎”是顧問團成員中唯一持美國執照的律師,對國內情況不是很了解,為此,分管公安、司法的魏高官專門作出批示,要求江城市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和司法局等相關部門予以配合。
分局錢政委沒有理由拒絕,又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后才掛斷電話。
真攤上了一個倒霉的任務,姜怡暗嘆了一口氣,走出辦公室道:“韓調研員,您稍等,我去隔壁叫醒葛副指導員,拿一下車鑰匙。”
看守所是在江城呆時間最長的地方,或許在那里能找到答案,韓均有些迫不及待,走下樓梯頭也不回地說道:“別叫了,開我車。”
不就是一輛奧迪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開你車就開你車,還替中隊省油錢呢。姜怡腹誹了一句,連忙追了上去。
韓均很紳士的幫她拉開車門,慢聲細語地笑道:“疲勞駕駛不好,我開車,你指路。渴了冰箱里有水,餓了后座上有零食,自己動手,別客氣。”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撲鼻而來,后座上那一堆零食也不是一個男人會買的,手邊的儲物格里甚至放著一個精致的化妝盒,姜怡進一步證實了她之前的推測,眼前這位絕對是個花心大蘿卜。
“謝謝。”
“不客氣。”
韓均幫她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從左側上車,順手摁下啟動鍵,麻利地打起方向盤,頭一次乘坐這么好的車,姜怡不無好奇的回頭看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問道:“韓調研員,美國車輛的駕駛座在左邊還是右邊?”
“美國產的都是左舵,和國內一樣。但美國人不光買美國車,也從英國、法國、意大利、日本、德國……進口車,英國的車就是右舵,他們很隨便,愛哪邊哪邊,不像國內嚴格規定方向盤必須在左邊。”
“您有國內駕駛證嗎?”
“有啊,剛換的,就在你們市局車管所。說起這個我對你們真有點意見,居然要求我去他們指定的翻譯公司翻譯駕照,不僅收費貴,而且不專業,見上面有個Temporary就翻譯成臨時駕照。”
“那應該怎么翻譯?”
“Temporary在駕照上是臨時公民的意思,因為在美國,駕照就和國內的身份證一樣的,沒有美國身份,自然是美國的臨時公民。”
對他這個年輕的正處級調研員,姜怡真很好奇,不禁問道:“韓調研員,您在美國那么多年,怎么還不是美國公民?”
韓均側頭看一眼仍在派出所前叫罵的老大爺,若無其事地說道:“沒時間參加公民考試,并且對我而言有居留權就行了,反正又不影響執業。”
見花園街派出所劉教導員正一個勁地朝她使眼色,姜怡指著那個老大爺,不動聲色地問:“韓調研員,遇到這種情況,美國警察一般會怎么處理?”
韓均不僅是紐約法學院畢業的法學博士,還同時持有紐約、新澤西和加州律師執照,這種小兒科的問題真難不住他,把車拐上主干道,不假思索地回道:“美國警察執法時擁有絕對權威,要求對方絕對服從,否則會以暴制暴,所以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真遇到了,那會視情節輕重,處以500美元以下罰款,監禁24小時到48小時,每個州都不太一樣,不過大同小異。”
“對六七十歲的老大爺也一樣?”
“一樣。”
“我們就不行,您看到沒有,劉教導員這會兒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國情不一樣,體制不一樣,這不好比的。不過在我看來國內警察處警是為了解決一個案件,美國警察處警是為了維護一個規則,所以國內公安局權大,警員個人的權力小。”
解決一個案件,維護一個規則。
一針見血,分析得很精辟,姜怡暗暗地咀嚼著他這句話,赫然發現他這個“笑面虎”的確有點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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