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高速,進市區。
先找了個小飯店吃完午飯,然后在離司法局不遠的一家快捷酒店開了兩個房間,休息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下午上班時間,韓均才同姜怡一起來到東靖市司法局。
“韓教授,您終于到了,早上接到廳里通知,我哪兒都沒敢去,在局里等了您一個上午,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王局長五十多歲,國字臉,身材魁梧,說話聲音很響亮,連握手都握得非常有力,看上去更像軍人而不像一個官員。
“王局長,讓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來前白曉倩提醒過,他是正處級局長,不管他有多大實權,級別是一樣的,韓均沒穿“白襯衫”,沒有敬禮,就算穿了也無需敬禮。
作為前東靖市公安局刑偵副局長,王昌彪非常清楚偵破懸案有多難,并沒有因為他的年齡而有哪怕一絲輕視,一邊招呼他進辦公室,一邊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韓教授,‘10.01特大跨國詐騙案’我聽說了,涉案金額高達五億多,要不是您力挽狂瀾,東華集團這次肯定要吃大虧。”
“主要工作都是公安廳和江城市局做的,我就是協助了一下,力挽狂瀾真談不上。”
王昌彪臉色一正,像是打包不平般地搖頭道:“韓教授,我是從公安系統出來的,廳里和江城市局有好多朋友,您在這個案子里發揮了什么樣的作用,我一清二楚,說力挽狂瀾一點都不過,可以說省廳和江城市局這次是撿了個大便宜。”
韓均側頭看了一眼正在外面和一個女干部聊天的姜怡,放下礦泉水笑道:“王局長,您過譽了,讓您等了一個上午,不能再耽誤您寶貴時間,我們說正事,接下來該怎么做,我能幫上什么忙,您盡管開口。”
“韓教授,大概情況您廳領導肯定跟您溝通過。”
王昌彪輕嘆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說:“為了貫徹落實上級關于‘社會管理創新’的意圖,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為了給全省乃至全國司法系統在社區矯正工作上摸索出一條路子,我們司法局在省廳和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做了很多工作。
我們把靖東區司法局作為試點的試點,加大政法經費專項轉移支付力度,并與區財政和各鄉鎮協調,讓十四個基層司法所經費保障有了明顯改善。有了自己的辦公場所,配備了現代化的辦公設備,給十四基層司法所各配了一輛昌河面包警車……”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昨晚上網了解了一下,雖然都被稱之為所,司法所和派出所卻有著天壤之別。
以前一直是鄉鎮的內設機構,這幾年才慢慢變成司法局的派出機構,工資和主要經費由司法局出,福利和津貼什么的依然靠各鄉鎮。
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地位甚至沒土管所和獸醫站高,被鄉鎮干部戲稱為“五保戶”。編制又得不到落實,人多的有兩三個,人少的基層司法所只有一個人,普法、調解、社區矯正……全由所長一個人“孤軍奮戰”,小馬拉大車。
韓均對這些不感興趣,抬頭道:“王局長,我們還是談談社區矯正工作吧,比如靖東區有多少矯正對象,又比如靖東區的總體治安情況如何,有沒有公安部門到現在仍沒能偵破的命案。”
開門見山,這樣最好。
王昌彪干脆從書柜里捧來一疊案卷,煞有介事地說:“韓教授,靖東區的治安狀況確實不容樂觀,直接影響到我們的社區矯正工作。您看看,這是去年底發生的一起入室殺人案,公安部門到現在都沒查出眉目,甚至連被害人身份都沒搞清楚。”
公安局的案卷,應該很全面,接下來的工作要好做得多。韓均一邊翻看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問:“王局長,案發現場在哪個司法所的轄區?”
“在團結街道司法所,那里屬城鄉結合部,外來人口很多,情況比較復雜。”
“被害人遺體呢?”
“案子沒破,尸體暫時沒火化,仍停放在江濱殯儀館。”王昌彪打聽過,知道他不像那些所謂的刑偵專家聽匯報看案卷材料破案,不會“等靠要”,在調查每起命案前都要去看看尸體,都要去案發現場轉轉,所以早有準備。
張琳正眼巴巴等著呢,早點把活兒干完好早點回去,韓均合上案卷,起身道:“王局長,您工作忙,就不用再管我們了,安排個人給我們開車,送我們去殯儀館,然后直接去團結街道司法所。查到眉目之前我都會東靖,您有什么事可以給您安排幫我們開車的同志打電話。”
許廳長在電話里說過,他習慣我行我素。王昌彪也不客氣,直接安排正跟姜怡說話的那位女同志給他們當向導。
同姜怡剛開始給他開車一樣,去年剛通過公務員考試考進東靖市司法局的徐小霞也非常緊張。這么好的車,不能給省廳領導磕著碰著,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在姜怡的指點下,把車緩緩開出大院兒。
剛熟練了一點兒,她便小心翼翼地問:“韓教授,姜警官,我們局里有定點酒店,簽過協議的,我們是不是先把行李搬過去?”
“不用這么麻煩,也不用你們局里破費,那個快捷酒店我們感覺挺好。”
師傅有的是錢,怎么可能在乎那點住宿費。再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東靖,他肯定要跟朱副市長聚一聚,司法局定點的酒店人多眼雜,肯定不方便,姜怡附和道:“是啊,小霞,我們習慣自己管自己,吃飯住宿什么的你就別管了。”
“這怎么行,接待好你們是我的任務。”
“現在不是了。”
韓均把幾張看完的案卷遞給姜怡,若無其事地笑道:“你現在的任務是開好車,把我們送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必要時給我們當翻譯,因為我和生姜聽不懂東靖話。”
省廳領導的話就是指示,徐小霞不敢再強求,只能硬著頭皮道:“是!”
去年12月17日中午12時15分左右,團結街道魏家巷居民李某做好午飯,前去邀請獨自租居住在他家的房客潘某吃飯,當推開虛掩的房門進入房間時,發現門口里側的地板上有大量血跡,看到潘某頭朝南、腳朝北、臉朝東側躺在房間東墻衣柜和床中間的空地上,且臉上及被子上、床上、立柜上全部都是血跡,李某被眼前的一幕嚇的迅速跑出房間,并撥打‘110’報警。
接到報警后,東靖市公安局靖東分局迅速出警,立即成立‘12.17”故意殺人案專案組。根據案情,專案組分為視頻分析、現場排查、線索查證、現場勘查四個小組同時開展工作。經民警現場勘查,現場未發現嫌疑人的任何足跡,房間里也沒有明顯翻動的痕跡,基本排除了侵財的可能。
據房東李某反映,死者姓潘,叫潘永前,來自本高官湖縣,在東靖做土石方工程,于被害前一個月獨自租住到他家的出租房,平時安分守己,與人為善。但在調查中發現,長湖縣并沒有他的戶籍資料,在東靖市做土石方工程的老板也不認識他這個人……
看到這里,姜怡自言自語地說:“把房子租給沒有身份證件的人,這不是違反治安管理規定嘛。”
韓均把尸檢報告往她手里一塞,輕描淡寫地說:“再看看這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姜怡不禁驚呼道:“他身上有這么多舊傷,肋骨和腿骨都做過手術!”
“所以東靖警方認為仇殺的可能性較大。”
“這么說只要能查清他的真實身份,也就能順藤摸瓜地找到兇手。”
“可惜他曾做過的那些手術,全省醫院一天不知道要做多少例,身體里的鋼板又都取出來了,很難從這個方向展開調查。”
交通事故,工傷事故和各種意外事故層出不窮,醫院最忙的就屬骨科,根本無從查起,只能從其它方向著手,姜怡提議道:“師傅,我們看完尸體,勘察完案發現場之后,或許可以去長湖縣碰碰運氣。”
韓均掐了著鼻梁,閉著眼睛道:“問題是死者跟房主說的話不能信,并且靖東分局已經去過了,不僅去過長湖,還去過長湖周邊幾個縣市。另外我剛看完的這份材料很有意思,曾接觸過他的幾個居民聲稱,他應該能聽懂一點東靖話。”
江省有很多種方言,一些閑得沒事干的網友甚至搞了個排名。東靖話在最難懂的江省方言排行榜中排名第一。甚至有專家表示,作為一個存在了3000年的方言語種,東靖話其實很有研究意義。
盡管很多兄弟城市的網友表示不服,但誰也無法否認東靖話既難懂又難說的事實。姜怡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他就算不是本地人,也至少在本地呆過很長一段時間!”
尸檢報告上說得很清楚,被害人系因頭部被鈍器及銳器打擊,致失血休克死亡;附在報告里的照片很清晰,死者臉部被鈍器及銳器擊打得面目全非。姜怡翻看了一下報告和照片,又搖頭苦笑道:“難怪查不到他身份,難怪沒人去認尸呢,原來幾乎被毀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