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老聶開著奔馳房車準時趕到殯儀館。
女兒個子近一米六,穿上防護服像大人,戴上眼罩口罩誰也不知道她是孩子。在開門的一剎那,韓均猶豫了,不禁回頭問:“寶貝,準備好沒有?”
“上帝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瑤瑤抱拳背誦了一小段圣經,一臉認真地說:“爹哋,上帝賜予的生命不會經歷滅亡,只是睡著了,她會蘇醒的,而且我參加過很多次葬禮。”
在對待死亡尤其尸體這個問題上,有宗教信仰和沒宗教信仰就是不一樣。
她堅信基督徒死去的身體于耶穌再來時會復活,不像姜怡第一次接觸尸體時那么害怕。她這樣的孩子如此,那些大人更是如此。以至于很多人喜歡住在墓地邊,不僅不害怕,反而認為墓地是個安靜的好鄰居。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猛地拉開車門,牽著她手,跟等候已經的江慧如、常樂坤一起快步走進停尸房。
北湖經濟不如江省等沿海省份,殯儀館條件簡陋。
分局設在這里的“法醫鑒定中心”就一張不銹鋼手術臺和一盞銹跡斑斑無影燈。被害人平放在手術臺上,蓋著一塊白布,只露出一張大片尸斑的臉。地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剛沖洗過,還是濕度太大。
陰森森的,涼風嗖嗖,江慧如極少接觸尸體,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把孩子帶這兒來,真是太過分了,就在她琢磨著是不是帶瑤瑤出去時,瑤瑤居然在韓大教授鼓勵下走到手術臺前,畫了個十字架,喃喃地祈禱起來。
“主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歸宿。主把你帶到世界上,雖然短暫,但身上有主的愛和旨意。唯有主明了你的生命和你心靈的一切。還求主大發慈悲,收納你。讓你在天國得享安息……”
韓大教授站在女兒身邊,抱著拳,看上去很虔誠。江慧如徹底服了,常樂坤則被搞得啼笑皆非。
瑤瑤似乎認為這么做非常有意義,越祈禱越流暢:“萬能的主。也求您寬恕我的靈魂,盡管不知道所發生的一切,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安排。求您賜給我和我爹哋時間、力量、勇氣和智慧,指引我們找到那個違逆您旨意的人,阿門。”
“阿門。”
韓大教授跟著畫了個十字架,掀開白布道:“寶貝,開始吧,我們先看看致命傷,在這兒。兇手極其殘忍,像這樣掐著脖子。讓她窒息,當時肯定很痛苦。”
瑤瑤不無好奇地往下看了看東方女人的身體,鼓起勇氣伸出雙雙比劃著問:“是這樣嗎?”
“是的,她雙腳會亂瞪,雙手會拼命抓,所以指甲留里有兇手的皮屑,從皮屑中我們可以檢出其dna物證。”
“姐妹,我們會幫你抓到兇手的。”
瑤瑤又暗暗祈禱了一下,看著腹部的一條已縫起來的傷口問:“爹哋,這是怎么回事?”
“法醫要搞清楚她有沒有誤服過鎮定劑之類的東西。或者其它有毒物質,要對胃里的東西以肝臟等主要器官進行檢驗,只有這樣才能確定真正死因。結果顯示她遇害前喝過酒,嘴唇和口腔組織完好。很可能是自愿的,至少沒強行灌。”
令江慧如倍感意外的是,瑤瑤竟追問道:“酒精含量高不高?”
“這個問題很重要,從驗尸報告上看應該喝過不少,但不是烈性酒,而是啤酒。”
“如果喝醉了。神志不清,那就不會太痛苦。”
原來關心的是這個,江慧如心理平衡許多,不然韓家又冒出個“小神探”、“小小魔女”,還讓不讓人活了。
美國性教育很早,韓均不用為當著女兒面看裸尸擔憂,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被害人乳房,突然抬頭問:“小常,平板電腦里有沒有驗尸報告?”
“有。”
常樂坤立馬調出尸檢報告,韓均接過平板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旋即塞到他手上,走到手術臺中間觀察起被害人陰部。
江慧如尷尬不已,常樂坤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瑤瑤則湊了過去,撅著小嘴提醒道:“爹哋,我們是來調查兇殺案的!”
“寶貝,爹哋現在是法醫。”
“法醫也不能這么看,這不道德,讓我很不自在,要知道我是女孩子。”
“對不起寶貝,不看了,把布蓋上。”
江慧如啼笑皆非,禁不住問:“處長,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韓均走到手術臺前,不動聲色地觸摸到死者額頭,一邊體驗一邊淡淡地說:“暫時無法確定,我要好好想想。”
看到了,聽到了,過人有問題。
大約過了一分鐘,他收回右手,一邊示意常樂坤叫工作人員過來把尸體送回冰柜,一邊低聲道:“種種跡象表明,被害人是酒后被性侵犯,然后再被掐死的。但這只是推測,因為無法確定喝酒的時間和被性侵的時間,只能確定大概死亡時間。”
瑤瑤可沒那么好耐心,第一次接觸這樣的事,第一次跟老爸當偵探,非常想抓到殺人兇手,搖晃著他胳膊催促道:“爹哋,你到底發現了什么?”
“如果沒記錯,自愿性交陰道上方有可能會產生瘀痕,強迫則是下方。尸檢報告顯示瘀痕在陰道上方,而不是下方,并且胸部沒有傷痕,連手腕都沒有。如果排除掉喝酒因素,我會認為被害人是自愿的,她應該認識兇手。”
研究了一上午案卷,江慧如對案情非常了解,走出停尸房,一邊幫瑤瑤脫最外面一層防護服,一邊沉吟道:“也許性行為發生在來皇石之前,遇害前一天晚上她還在酒吧演出,直到凌晨一點多才回租住的小區,期間發生過什么誰也不知道。”
“如果是這樣,就更符合專案組推測的財殺特征。關鍵走訪詢問結果顯示,陶素芹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鋼管舞表演雖然算不上什么好職業,但收入還是比較高的,沒必要賺那個錢。如果真有一個能讓她自愿發生性關系的人存在,可又神秘到沒進入專案組視線,那就是一個很大疑點了。”
幾個初查組干警走出行政樓,像是準備出去執行什么任務,見他們幾個站在停尸房門口,正一臉好奇地駐足觀望。
江慧如知道他不愿意跟陌生人打交道,下意識拉開車門:“處長,上車說。”
“老聶,去下一站。”
韓均跟聶師傅打了個招呼,等瑤瑤坐到最里面后才爬上來關上車門。
常樂坤跟江慧如對視一眼,若有所思地說:“如果真有這個人,那她怎么來皇石的就好解釋了。可惜路太多,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時間又過去這么久,監控記錄肯定不會保留。”
瑤瑤脫掉第二層防護服,理所當然地冒出句:“爹哋,至于這么麻煩嗎,警察手里有兇手的dna,比對一下不就完了。”
“寶貝,你真是個天才,不過中國警方還沒有建成一個很全面的生物物證庫,事實上美國也沒有。”
“可是csi里有?”
“那是電視劇,不能當真,另外csi里的數據庫是前科人員的,如果兇手沒前科,同樣比對不出來。”
“太遺憾了,為什么不建一個。”
“把花在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上的錢用在這上面或許能建一個,不過這又會牽扯到關于個人的一系列法律問題。跟無所不在的監控監聽一樣,誰也不敢保證這些生物物證數據會不會被濫用。”
瑤瑤似懂非懂地說:“這是一個兩難問題?”
韓均忍俊不禁地笑道:“寶貝,等你將來申請法學院,第一課就會讓你權衡利弊,考慮各種各樣的兩難問題,比如個人與公共安全該如何抉擇。”
“上帝,我可不想念法學院。”
“可老喬治是律師,摩根是律師,爹哋是律師,連沃克舅舅他們都是律師。克里斯家族的孩子,哪怕將來從事其它職業也要先念法學院,先考到律師執照。這是家庭傳統,而且我們跟老喬治有協議的。”
江慧如忍不住回頭問:“洋蔥,你們真有協議,你將來真要去念法學院?”
瑤瑤輕嘆了一口氣,一臉沮喪地確認道:“為了能跟爹哋一起來中國,我什么都答應了,包括將來申請法學院。”
“當律師,當檢察官,當法官多好,別這么灰心喪氣。”
整天跟法律條款打交道,想想就沒勁兒,但既然作出承諾就要兌現,瑤瑤搖頭苦笑道:“不說這些了,說說那個該死的兇手,我們怎么才能抓到他,怎么才能把他送上法庭。”
“聽你爹哋的,你爹哋怎么說,我們怎么做。”
韓均掏出手機笑道:“剛看完尸體,接下來要看拋尸現場。不過在此之前,要先去一趟鋼管舞培訓機構。專案組當時訪問過的一個很重要的人在這個城市,或許她能給我們提供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