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李定一家,大包小包,紅布禮彩,有茶有酒,竟是來送禮的。
面前一個小盤,放著十幾兩銀子。
李定做足了禮數,找來了自家親戚,鄰里好友,熙熙攘攘竟極為熱鬧。
看這場景,秦先羽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見下聘禮的隊伍,那場景倒是跟這些人極為相似。他暗自苦笑了聲,道:“這是做什么?”
李定拉出那病情還未徹底痊愈的小姑娘,指著秦先羽身前空地,道:“小七,過來跪下。”
小姑娘過了一日,氣色明顯好了許多,但還是有些蒼白,大病初愈大多如此。
“道士哥哥,謝謝你救了我,不然小七就要死啦。”
小姑娘有些怯弱,低聲說完,就朝著地上跪下。
“這可不行。”
秦先羽忙躍下三級臺階,伸手扶住她,不讓她跪倒。
可是小姑娘也是個倔強的性子,偏要跪下,無奈之下,秦先羽便把這小丫頭摟在身側,仔細看了看,這小丫頭體內余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大約再過兩天,殘留的少許毒素就會排凈。
只是血痕蛇毒性太盛,即便清了毒,但是從此體弱只怕是難免的。也只能寄望靈水功效非凡,能夠讓她徹底清了后患,不會落得個身虛體弱的體質。
李定大聲答謝,其實作為一個樵夫,也是個粗人,幾句話說來文縐縐的,頗有村里私塾先生的味道。這幾句話,大約是請私塾先生教的。
幾句文縐縐的話說完,李定頗覺不是滋味,索性放開性子,拍著胸脯大聲道:“從今以后,誰要是對秦家醫術不服,我李定第一個去他家討個公道!”
除了李定,那些個跟李家沾親的,鄰里關系好的,也都紛紛感謝,說得無非是虎父無犬子,神醫后繼有人的話。
秦先羽謙虛了幾句,驀然想起自家近些年來倍受爭議,頗有狼藉的醫學名聲,他心中暗道:“這也算是正名了罷,再不濟,至少比那胡大夫高了點。”
李定搭著他手,說來說去也就是幾句感謝,說到最后,終是唉一聲,嘆道:“秦小公子,我看你醫術這么高,怎么就不開個醫館藥堂?以你的醫術,早該讓大家刮目相看了,哪里還會受人非議這么多年?大家話都沒有當你面說,但我看你也是個識字的人,流言風語也能猜到幾句的,不瞞你說,在此之前,其實我也經常這么懷疑秦家醫術的。”
秦先羽默然片刻,連父母恩師都救不了,還開什么醫館治病救人?自父親病后,秦家聲名一落千丈,就算開個醫館,又有誰來治病?又有誰會覺得他秦先羽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有多少本領?
最重要的,自然是他自身性子平淡,喜好清凈。
秦先羽笑了一聲,說道:“住在道觀里,清凈平淡,閑逸舒適,每天采些藥也能度日,這種神仙日子不也挺好?”
李定微微一怔。
在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一般人為生計勞碌奔波,若能有本事賺些銀錢,自然是盡力去掙。例如那些在大戶人家打工,甚至賣身為奴的,他們為了生計,除了吃飯睡覺,都在做工,好似生來就只為了做工。但他們要過日子,就只能如此忙碌,哪里有功夫去想太多?
砍柴,賺錢,養家。
這是李定不變的想法。
至于那些個商賈官宦人物,全是衣食無憂,卻也都在竭力斂財,貪墨錢財,或許他們家財萬貫,多得一世也使不盡,但誰會嫌棄錢多了?
李定看著這個帶著淡淡笑意的少年,有些難以理解。
這個少年道士,分明有著非凡的醫術,為何只以采藥為生?他分明有著非凡醫術,為何一直受人非議而不理會?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養家糊口,掙得溫飽之后,再掙一口氣,一點名聲?”
李定怔怔不語,“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嗎?”
過了片刻,李定才覺自己想得多了,他搖了搖頭,忙讓眾人把禮物送進去。
秦先羽連忙推脫。
李定拉住他,搖頭道:“這可不行,我家那婆娘問過了村里懂禮數的老人,這些都是要收的,這茶酒,這里是診金,另外昨天那些付給胡大夫的銀兩我這里包了紅包,另外來給。”
診金是十幾兩銀子,其實要比這里眾多禮物還要貴重。
李定每天砍柴,從早到晚,也不過養家糊口,連柴米油鹽都未必買得齊,哪來這么多錢?
秦先羽掃過眾人,便知這些錢是借的,他沉吟片刻,只收了兩壺酒,一包茶葉,剩下的,不論李定怎么說他也是不愿收了。至于銀兩,秦先羽也只是結果昨日那一兩多銀子的藥材前,診金說什么也不收。
如今秦先羽手中早有了二百六十兩銀子,因此眼前這十余兩銀子對他來講并不多,可是對于李定來講,那就是一場不小的負債。
“秦小公子……真是……”
“果然仁義啊。”
幾個稍微年長的,作出了這么一番嘆息。
禮儀謝罷,李定又要拉著秦先羽回家,“我家里已經擺下了兩桌菜,秦小公子可不能推脫。”
秦先羽還有遲疑,就聽耳旁傳來一聲蒼老聲音,淡然說道:“去罷,你那二百多兩銀子老道我可看不上眼,真要說來,還比不上樹林里那幾柄劍來得值錢。”
那幾柄劍?
秦先羽一怔,就知是說當初毒殺俠少時,被他遺留在樹林里的幾柄劍。
隨后,秦先羽驀然一震。
他竟發覺,只有自己一人聽見了老道士的話。
而李定還拉著自己的手,其余人還在勸說自己去他家吃菜飲酒。
那老道士的話分明清清楚楚落在耳邊,怎么身旁的其余人反而聽不見?
秦先羽微微僵住,待醒悟過來,已經被眾人推著走了。
菜桌上,自然也不免眾人贊譽,大多是說秦家醫術后繼有人,秦小公子仁義心腸之類的話。
畢竟少年心性,秦先羽聽了也頗歡喜,只是他本性平淡,聽得多了也就顯得淡然了些。
盡管敬酒答謝的多,可秦先羽也僅飲了兩杯。
“秦公子醫術高絕,人品俱佳。”
“不愧是醫藥世家。”
“看來豐行府又要出一位小神醫了。”
似這類吹捧,桌上倒是聽了許多回。
當他回了道觀時,已然入夜。
答謝了送他回來的人,秦先羽目送對方離開,才轉身入觀內。
邁入道觀,繞過神像,走入內房,便見老道士躺在床上,來回翻看那短短幾頁的劍道初解。
聽到動靜,老道士將簿冊放下,微微閉目,淡淡道:“小道士,你……可愿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