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有天生禪心,天生慧心,以及大徹大悟的說法,而道家亦有赤子之心,清凈之心。
無論佛門禪意,還是道家赤子之心,清凈之心,皆如鏡面平穩,全無漣漪波動。縱然有外事加身,也不過是鏡面之上落下灰塵,輕易拭去,萬物不可沾染。
常人自出生后,經歷諸般事情,自身心性,思緒,自然會有變化。
然而懷有清凈之心者,心中不受半點影響,正是赤子之心,圣潔而不侵染。
清凈境,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清凈之心,乃是鏡面般不可影響,不可動搖。那么清凈之境者,心境便如湖泊,會因外事而掀起漣漪,或大或小,或是波紋,或是大浪,但到了最后,終究是如湖面一般,會漸漸平歇。
“清凈之心者,心中全無波動,乃是修道之人的絕佳心性,堪稱仙心,暗合天意,有清靜無為之意。”
“這等清凈之心,赤子之心者,乃是道德宗等正統道門羽士最為看重的人物,幾乎百年難得一見。”
“然而,在我等眼里,清凈境之人,卻還要比清凈之心更高一籌。”道都金龍說道:“清凈之境,能有喜怒哀樂,諸般情緒。最終雖然歸于平靜,但卻能夠懷有自身情緒,從而上體天意,下應本心,又不受外事影響心性,故而長久清凈。”
林景堂沉吟片刻,說道:“此子確實心性平淡,容易控制自身情緒,亦可輕易平復心中思緒動蕩,最終歸于平淡。但天下之間,心境淡然者,斷然不知他秦先羽一人,莫非都是清凈境?”
說罷,這位劍仙抬起頭來,神色淡漠。說道:“這小道士和陳原的那場約斗,本是犯戒,但欽天監仍然應允二人約斗,若猜得不錯。該是你這頭妖龍示意袁守風下令應允。當時我見他二人爭斗時,才看出這小道士懷有道劍,可據我所知,秦先羽初入京城時,八成是還未成就道劍的。你又是如何認得出來?”
“你果然對這修成道劍的少年十分上心。”道都金龍沉聲發笑,笑音滾滾,仿佛掀起聲浪,“正如你所說,心境淡然者不少,但清凈境者舉世罕見,本龍確實認不出來。但他身上,染有圣龍一縷燥氣,我身為圣龍子孫,怎看不出來?”
林景堂眼睛一凝。道:“是山河觀仙圖?”
“不錯,他出了山河觀仙圖之時,便被圣龍落下一縷燥氣。”道都金龍說道:“這縷燥氣對于此人肉身并無損害,但卻能夠影響思緒,從而變得極為煩躁,易怒,嗜殺。若心智不堅者,甚至因此而瘋癲,從而成為一個嗜血殺人的兇厲之類,神智昏沉。”
林景堂面色淡然。看不出任何變化。
道都金龍說道:“當他來到京城之時,我能感應到那一縷燥氣。可這一縷出自于圣龍的燥氣,居然被他壓在心底,雖未能去除。但對他的影響,竟是極為微小。就算是如鏡面的清凈心,多半也要染上污點,無法去除。除卻清凈之境能夠平復心境,將燥氣壓在心底之外,誰能抵御圣龍的一縷燥氣?”
林景堂緩緩說道:“慶元府一路上。這小道士殺了不少匪人,后來再度現身時,性子復又平淡,并無嗜殺之意。那便是初出山河觀仙圖,被燥氣影響?”
“正是。”道都金龍說道:“以清凈之境,著實能夠輕易抵御圣龍燥氣,后來本龍又作一番試探,在與陳浩爭斗得勝時,我曾在他身上種下一縷燥氣,意欲讓他大開殺戒,最終,他也并未立即殺人,而是與陳浩對話無果之后,才下此殺手。下手發泄郁氣過后,那天生的清凈境便把本龍的那一縷燥氣鎮下了。”
林景堂淡淡一笑,眉宇間露出幾分嘲諷,說道:“縱然是圣龍之祖,那一縷影響人身思緒的燥氣,恐怕也被道劍所滅了。”
“不錯,在他修成道劍時,燥氣便已滅去了。”
道都金龍哈哈大笑,說道:“身懷圣龍燥氣,而性子還是頗為平淡,似這類人物,若非是適合修煉道劍的清凈境,還能是誰?當本龍得知此子出自應皇山下時,一切便已明朗,他身上必然懷有道劍之法。”
林景堂看著這頭異龍,目光微凝,手上仙劍似乎握緊了幾分。
老謀深算的妖龍。
“道劍者,以心神為爐鼎,以定力,慧心成為水火,以五臟作五行,以性情為藥物。”
“神與意合,道劍自虛無之中而生,從而成就護道至寶,斬盡對己身不利之物。”
“道劍乃是精,氣,神,凝合而成,從虛無而來,以神為爐,以性為藥,以定為火,以慧為水。傳聞修成這等以自身性情凝成的道劍,該有大劫降臨。”
林景堂說道:“此大劫影響心神,讓人不知不覺間身死,最是難以渡過。古往今來,劍仙圣地之中修煉道劍者,百人之中,九十九個便是挨不過這般幻境,自此而亡。”
“修成道劍后,另有一劫,乃是將平生之事逐一顯現,且將其情緒擴至最大,從而大悲大喜,大苦大樂,最終成瘋癲之輩。”
“百人中的剩余一人,亦是落得這般下場。”
說到這里,他嘆了一聲,說道:“這小道士能夠把道劍修成,就是因為這天生的清凈境,使其心性平淡,容易平復心緒,故而能有所成,對罷?”
見他如此說來,道都金龍亦是露出詫異之色,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林景堂沉吟道:“千年以來,不知多少人物修煉道劍,因劫難而止步。你既然遍觀全城,想來當時已窺視過道劍之劫,你覺如何?”
道都金龍忽然嘆息一聲,說道:“傳聞道劍之劫,十分恐怖,無形無質,乃是自身心性之劫。而這小道士懷有清凈境,雖然開始時有些礙難,然而以他的心境,可謂是無驚無險,幾乎算不上艱難劫數。”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仙宗前賢,意欲修成道劍,但千年來修成道劍者,不過二三人,其余人俱都被道劍之劫所滅。
憶起此事,林景堂忽有悵然之意。
聽聞這小道士渡過道劍之劫時,竟是無驚無險。饒是這位絕代劍仙,也不由嘆息道:“天地之間,總有得天獨厚之人。”
“誰說不是呢……”道都金龍長須落地,頭顱低垂,眉目黯淡,道:“道劍共分兩類,他修煉的是后者。”
林景堂沉聲道:“以術劍之法養道劍,乃是劍仙圣地道祖的秘傳之法,亦是天地間修成道劍的另類法門,更能以此對敵,有別于古老相傳的傳統道劍。我若是連他修煉的道劍屬于哪一類都不知曉,也白白修煉這么多年的仙劍了。”
道都金龍說道:“劍仙圣地道祖,當年也是天生的清凈境。”
林景堂道:“難怪你們選中了這個小道士。”
說罷,他轉身離去,手中放開,仙劍自行飛起,把眼前斬了一劍。
天地間裂開紋路。
林景堂邁步而去。
道都金龍抬起龍首,道:“你去哪兒?”
林景堂冷哼道:“如你所愿。”
說罷,那一襲白衣,便已消失在眼前。
道都金龍眼中露出幾分笑意,自語道:“就算你知本龍有所謀算,還不是要依我所愿?”
說罷,它那龐大身軀緩緩起來,宛如一座山峰拔地而起,龍首微偏,望向九重門之外。
那個少年道士,已經遠離了九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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