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羽一生拜有兩位恩師。
觀虛老道傳下紫府神庭混元祖氣真訣,又自損本源修為,傳他真氣,將他引入修道門中。
觀云老道教他醫術,辨識藥物,傳他認識道家典籍術語。
秦先羽曾一度認為觀云與觀虛同出一門,后來才知他們這般年歲的人,大多是同輩,皆屬觀字輩。但觀虛師父明顯與觀云師父較為熟識,幾乎以師兄弟相稱。
觀虛師父乃是一十三寸真氣的修道人,若非被人阻了前路,必然不會止步于此。而觀云師父與他結識,按說也是修道之人,就算癡于煉丹,也應當知曉世上有修道之人,可他卻不曾與自己談過一絲半點。后來拜觀虛老道為師,也曾聽過,觀云師父癡于煉丹,不修真氣。
而此刻,丹神祖師又稱其師兄為觀云,癡于煉丹。
秦先羽眉頭緊皺。
他自幼跟隨觀云辯藥,居于道觀之中,甚至作道士打扮,卻不曾習練過煉丹之術。
“莫非觀云師父藏私,把自身的煉丹之術秘而不傳,不愿傳于我?”
秦先羽心內忖道:“觀云師父年過百歲,而我是他身旁唯一弟子,應該不會對我有所隱瞞私藏。但他從來不曾講過煉丹之術,不曾談過修道之事……莫非覺得我不堪造就?”
自聽聞觀云之名,秦先羽便即無言,向丹神祖師亮明了身份之后,兩人相顧無言。秦先羽憶起觀云師父不曾傳他煉丹之術,不知緣故,至今滿頭疑惑。
一旁,丹神祖師面色古怪,問道:“你真是我師兄的徒兒?”
秦先羽苦笑道:“先師觀云,也是癡于藥理,無兒無女,也是您適才所說的相似樣貌。倘若不是太過巧合,您老人家應當便是我真正的師叔了。除非另外還有個同樣名號。同等愛好,同等處境,甚至相同樣貌的另外一位觀云老道。”
觀行半晌無言,心中甚是波蕩。
師兄一生采藥煉藥。無心修煉內功,更是不曾收徒,臨到晚年來收下弟子,竟沒有學他一身煉丹本事,轉而修煉內功?莫非師兄臨到老來。自知走錯了路,因此才讓弟子換一條路走?
而這徒弟居然還修煉有成,懷有這等驚天本領,能騰云駕霧,瞬息百里,跟道書中真正的神仙也不遜色,如今連久負盛名的欽天監也都如此恭敬?
觀行怔怔良久,心中難以平靜。
良久,才聽這位丹神祖師說道:“老道平生大多只見練氣之人,多是與內勁高手相似。傳聞中能夠施展道術的人物也極為少見,何曾想過門中居然會有這等后輩?你年紀輕輕,有這等本領,莫非師兄的仙丹起了奇效?”
秦先羽露出愕然之色:“仙丹?”
丹神祖師反倒愈發驚異,問道:“你不知曉?”
秦先羽默然片刻,說道:“先師只教我辯藥,識藥,諸般藥性,但不曾傳我如何煉丹……后來還是另外一位恩師觀虛所說,他與觀云師父是舊識。正因如此。才知觀云師父精于煉丹求道。”
“觀虛?”丹神祖師明顯也認得,唏噓道:“這個老道士深不可測,一心修仙煉道,不曾分心收徒。不想也把你收入門中。看你先前所言,觀虛似也故去了?”
秦先羽嘆道:“也許。”
丹神祖師聽聞又有同輩之人逝去,顯得滄桑了許多,悵然一嘆。
秦先羽默然片刻,問道:“不知師叔先前所說的仙丹,又是何物?”
丹神祖師說道:“此為本門祖師所傳。妙用無窮,傳聞有洗筋伐髓之效,脫胎換骨之德。有兩種方子,一種是仙丹,一種是藥浴,兩者疊加,極為非凡。只是……”
他嘆息一聲:“不瞞你說,老道也曾用過這丹方,兩種齊用,全無功效,是個無用丹方。”
秦先羽眉頭微皺。
“觀云師兄篤信此藥方用處極大,定然是流傳有缺,此生都致力于補足丹方。”丹神祖師苦笑道:“原本還以為你是得了這仙丹藥浴,才有這等驚世駭俗的本事……只是看來,你也懵懂不知,多半是老道猜得錯了。”
“也許……不曾有錯。”秦先羽低語道:“師侄自幼跟隨觀云師父,雖不曾服用仙丹,可也每月受一次藥浴,自幼以來,無病無痛,也許這藥浴便是師叔所說的藥方?”
丹神祖師先是一喜,隨后皺眉,搖頭道:“這一內一外,缺一不可,而且那仙丹必須服下一十三個,才算功行圓滿。你當真不曾服用過丹藥?”
秦先羽微微搖頭,忽然想起一事,說道:“觀云師父與我爺爺那一輩相識,或許我在襁褓中便曾服過。”
丹神祖師似是想起什么,驚道:“這種丹藥,對未出母體的先天之胎最為有用,恐怕你還在娘胎里時,就曾讓你母親服下丹藥。”
秦先羽默然不語。
觀云師父身上,似乎也有不少秘密?
此刻來看,那仙丹,藥浴,多半是用在自己身上了。可仙丹藥浴,對自身有何用處?
在遇見觀虛師父,修煉紫府神庭混元祖氣真訣之前,自己仍然只是一個瘦弱的小道士,不如人家強壯,也未見什么異常之處。
良久,秦先羽問道:“這丹方可在?”
丹神老祖點頭道:“還在山門中,只是殘破不堪,不敢挪動。這道丹方從祖上所傳,延至今日,該有十四代之久,歷經千年,雖然材質不凡,但經過多年,如今稍微觸動就怕腐朽。”
秦先羽微微點頭,又問道:“我是本門弟子,然而卻不知本門名號,敢問是?”
丹神祖師說道:“本門喚作岐黃觀,祖上乃是道書上記載的藥神華雀,傳聞在千年之前羽化飛升,乃是上界神仙。但千年流傳,其實傳承早已斷絕,我們只是一條支脈,并非真傳。”
他徐徐說來,道:“在六百年前時。本門祖師是個游方郎中,誤入一處寶地,僥幸得了丹方,得了呼吸吐納之法。而那處寶地,是藥神華雀七代弟子的洞府,因而本門祖師算是其七代弟子的再世傳承,自承為第八代弟子,傳至老道。該是一十三代,落在你身上,已是十四代。”
辭了丹神祖師觀云,又與周主簿和唐玄禮交代一聲,秦先羽便踏上歸途。
對于這位觀云師叔,秦先羽臨行前給他一些用以修行的丹藥,指點了他一些修行上的難題,過了半天才離開。
只是秦先羽知曉,這位師叔年紀老邁,氣血枯敗。真氣僅有三寸多,早年又苦于治病救人而忽略調養,勞傷身體,如今余下壽元已是不多,十年之內恐怕就要離世,是沒有可能在十年內修成罡煞境界的。就算他僥幸入了罡煞,也不過添多二十年壽元,要連破天罡地煞等一百零八竅穴,再修成龍虎,斷然是不能的。
秦先羽身懷天大機緣。如今走到這一步,也覺十分不易。憶起往昔,恍如隔世。
“本以為觀云師父只是一個精通藥理的道士,卻未想。原來也是懂得煉丹求道之人。他不傳我呼吸吐納之法,也不傳我如何煉丹,約莫是自有想法,可人死燈滅,他老人家已然離世,其想法也難以揣度。但他乃是師尊。總不會害我這弟子的。”
秦先羽略微悵然,觀云師父的來歷,其實對他而言不算多么高深。
若是以往不曾修道,驟然聽聞觀云師父乃是煉丹之輩,而門中還有丹神祖師這等修出真氣的人物,或許會覺得如夢似幻,難以置信。但他如今身為龍虎真人,這背景倒不甚沉重了。
觀云師父或許還懷有許多秘密,可他已然逝去,尸骨還在,非是詐死,真正離世而去。
人死之后,一切皆如流水。
秦先羽也不敢妄自猜測先師的想法及秘密。
若真要論來,還是觀虛師父這邊更讓人沉重一些。
白云觀傳承滅絕,涉及上界仙人,而觀虛師父則入了應皇山之內。秦先羽修成龍虎之后,已知應皇山是大德圣朝第一絕地,天山寒潭都遠不如這座大山來得兇險。
秦先羽一邊走來,隱約在想,自己這一身本領,有多少是因為觀云師父而來?
他如今根骨算是極佳,莫非是在娘胎中服下仙丹,出世后泡過藥浴?
他飲下玉丹靈水之后,生有特異本領,能夠把任何事物看得分明,看得緩慢,手勁腕力極穩。原以為是玉丹靈水的效用,但他后來繼續服用玉丹靈水,甚至熬出玉丹靈液,卻也不見這等本領有什么增進,此外,福爺也曾服過玉丹靈水,同樣未有這等異象。
莫非這也是觀云師父的仙丹妙用,只是被靈水作了引子,引發出來?
而這天生的清凈境,是否也因為仙丹藥浴?
自己能夠輕易修成道劍,又與之有幾分干系?
想了許久,終是微微搖頭,自語道:“錯了,就算如今的藥神華雀下界,也沒有這等妙方罷?何況這只是當時他飛升上界之前的丹方?”
“至少天生清凈境,以及修成道劍,這兩件事兒能被林景堂如此重視,必然不是這藥浴或丹藥的效用。再者說,聽觀行師叔所言,這仙丹藥浴也就未必有用。甚至,我是否真的服用過那所謂仙丹,也還是兩說。”
秦先羽揉了揉頭。
正當這時,天邊飛來大片陰云,厚實濃黑,仿佛墨汁染了天空。
鐵嘴神鷹!
當先一頭鐵嘴神鷹,黑白間雜,軀體龐大,十分雄駿,正是雪蠶蠱寄居的一頭鷹王。
當雪蠶蠱近前,秦先羽已知其意。
枯達重傷,火焰金云散去,但終究逃離。
得知此事,秦先羽略微沉思。
“枯達已經入魔,如今重傷,反而更有可能要禍害百姓,用以補益自身。如今三鎮百姓已經遭難,若放任枯達離去,今后何止有三十城鎮遭殃?”
秦先羽思忖那大和尚重傷,單打獨斗也不懼他,有心要去追殺,可心中卻知是追不上了。
“既然袁守風神機妙算,希望他能測出枯達和尚的行蹤,把這和尚拿下,絕了禍胎。”
秦先羽招了大片烏云,往天上飛去。
只是遙遙望見,便見一片烏云。
若非他一身道衣,顯得道氣氤氳,便要被人誤認為是一尊邪道魔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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