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的軌跡。
樹葉脫落,大多落于根土,亦有變化。
或因風,或因其他一切。
風從何來,其他緣故又因何而生?
看到的東西越多,那么測算便是越準。
成就天仙的秦先羽,已經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后世的軌跡。
或許是大德圣龍撼動九鼎,造成了后世的景象,也或許是大德圣龍看見了后世應當是這一種景象,于是才撼動九鼎。
他并不知道這是屬于哪一類。
原本,秦先羽曾想,倘如自身修成天仙,便是這天地間最大的變數,便能重定九鼎,不再出現事端。
如今看來,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些。
盡管如此,可當他把大道之樹留在天地之間,扎根于天地深處,根須繞在九鼎之上,這一方天地便可無憂。
大道之樹能夠穩固九鼎,雖然勉強,但也足以穩定天地的一部分。而這一方地界,因大道之樹所在,則不會有任何傾覆之危。
他微微閉目,俯視下方。
深吸口氣,然后方自把手一指,口中喝道……
“我說,應皇山地處廣袤,方圓廣有十萬里,內藏一界,清凈純正,無垢無塵無濁氣,宛如上界仙家所在。”
“我說……應皇界內,還有一樹,此樹上抵九霄,下觸幽冥,方圓廣袤三萬里,但凡樹冠籠罩,自成一界。”
“我說,大道樹中,嵌有玉牌,不論神仙鬼怪,諸般生靈。萬般死物,俱不能撼動。此玉牌之內,當另有一界。此界之門,開于大道之樹。任一切生靈死物進出。”
“我說,玉牌之界,另開一門,門后即為中州,位在燕地范圍之內。”
“我說,此界樹下之境,可比仙家盛境,居于此者。壽元綿長。”
他身為天仙,一言一行,動蕩天地,乾坤變化。
他曾得有浩然宗金口玉言,他曾得有西方極樂凈土舌燦蓮花,定界真言。
他一言即可重定天地。
言出法隨!
“你……”
道德仙宗之內驀然一聲怒喝,然而言語只到半截便縮了回去。
無始太上長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人家自然是敢的……至于這一界,通往中州,扎根于幽州。雖然有些異狀,但未必不是好事。當年虛極他們所見的,興許與此有關……”
無舟子面色變幻。
以往羽化仙君住于幽州塵世。也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羽化仙君成就天仙業位,而這大道之樹,竟然通向了中州。
把幽州通往中州,僅是一步之遙?
此事哪有好處?
虛極在想什么?
“這才是時候?”
冥晝看向冥空,說道:“燕地第十脈,應當落定于此時?燕地第十脈根基的地方,就嵌在大道之樹上,從而連接兩界?”
冥空攤了攤手。嘆道:“事涉天仙,哪有這般清晰。只不過當時卜卦時,僅是一些預兆。對于這點。我不清楚,袁守風反倒清楚。”
就在這時,一道光華落下,被虛極伸手拿住。
“天仙整理出來的先天混元祖氣真訣?”
虛極眸光微凝,心道:“祖輩遺留下來的凝氣訣,添了羽化仙君這一部紫府神庭混元祖氣真訣之后,還差一步就要圓滿了?”
秦先羽俯視各方。
他看見幽州塵世,地脈斷絕,煞氣盡無。
日后或有驚才絕艷之輩,創出新的修行之法,又如以武入道之術。
但除了這些,他還看見了另外一種。
世人不再修道,不修性命,能借外物,哪怕凡人一個,亦能借助器物,撼天動地。
如今在幽州塵世之中,修行難成,已有了這一類物事,有高人鉆研奇技淫巧,造出各類物事,喚作機關術。
而秦先羽所見到的軌跡,則是機關術不斷蛻變的成果。
待到那時,便有一個新的說法。
“飛者非鳥,潛者非魚。”
秦先羽眸光微凝,口中徐徐道:“戰不在兵,造化游戲……”
“又是一條新的軌跡嗎?”
他笑了笑,不去理會。
這幽州的地脈,被大德圣龍封住,他難以打破,若要強行打破,便收斂不住,只能飛升天界而去了。
他想了想,朝著大道之樹一點,又說道:“我說,此界周邊,地煞不絕,罡風無盡,唯有大道之樹授予枝葉者,方能進出,余者未經通稟,不得進出。”
“今后,這附近許多修道人,都將來此凝煞。”
柳若音低聲道:“這也算一方圣地?”
秦先羽笑道:“這些修道人,未足地仙級數,翻不了天。日后便任由他們凝煞,當然,可適當加以限制。”
柳若音握著他的手,嘆道:“還有多久?”
“快了。”
秦先羽頓了頓,歉然道:“我的原身,暫時不能留在這里了。”
柳若音露出黯淡之色。
大道之樹中央,有一人盤膝靜坐。
此人面貌清俊,氣質脫塵,雙目微閉,然而全無生機。
只見他背后生出一道裂縫,自頭顱處裂下,直至股處。
一股飄然虛幻之意,彌漫而出。
蟬蛹背生裂紋,羽化而出。
秦先羽亦是如此羽化而來。
如今外界那天仙之軀,其實便是他原本的圣胎所在。
至于原身,已是天仙遺蛻。
修道之人,自成就道祖以后,便是以道胎為根本,肉身早已是皮囊。只是唯有到了天仙級數,才能脫離這具肉身。
如今原身已是天仙遺蛻,但燕地天仙遺蛻。都將歸于一處,故而還要接回燕地。
而這是第十脈的祖師,今后是否會放在幽州的第十脈。還有爭議,畢竟幽州并非中州。
秦先羽把手一揮。那遺蛻便瞬息消失,再度出現,已經是在中州燕地之上。
中州燕地之中。
天空驟變。
一具肉身從上飄然墜落,氣息悠悠,捉摸不定。
“恭迎祖師遺蛻!”
掌教真人大喝一聲,諸位太上長老,各脈首座,長老弟子。各自飛天而上。
燕地掌教及其余八脈首座,盡數雙手恭迎。
這一具肉身,比常人猶輕一些,然而足能揮手間搬山填海的九大首座,都一并飛上,以雙手迎接。
“眾弟子叩拜!”
這具天仙遺蛻,雖是遺蛻,然而孕育出了仙胎道果,本身亦有天仙之氣,能讓人體悟天仙境界之妙。也能作為使道祖藏身入內。用以對敵,堪敵仙圣之輩,雖不能盡顯羽化仙君當時仙圣之威。亦有七八成的威能。
天仙遺蛻,乃是一個宗門的底蘊,更是一個宗門的象征。
一具天仙遺蛻,代表的是宗門莫大榮耀,流傳萬世,供后輩朝拜敬仰。
中州燕地昔年亦有天仙飛升,但建宗以來,留存下來的,未足一掌之數。
有些遺蛻。被修成天仙的祖師震碎,以作精血。補益仙胎,讓仙胎道果快速增長。
亦有失落在外。不曾尋回之例。
“三月之后,本宗大典,迎天仙遺蛻入祖閣,宴請天地諸多道友一同觀禮。”
“并……本門新任掌教繼位,各脈首座,陸續交接。”
“新的一代……開始了……”
大道之樹。
秦先羽看著這一眾人。
父母,岳父岳母,柳若音,秦瑞麟,念兒,以及清凝,上官緣兒,小七,蘇文秀,阮清瑜,梁婷兒,姬彤,乃至于司空先生,周主簿等等人。
“我停留不住,從此飛升,仙凡兩隔。”
秦先羽看著面色黯淡的幾人,忽然笑道:“但是……我會回來的……”
柳若音低聲道:“什么時候?”
秦先羽想了想,然后笑道:“不會太快,但不會太久……”
忽然,上官緣兒問道:“能在我們逝去之前歸來么?”
秦先羽猶豫了一下,然后重重點頭,說道:“能!”
他轉頭指著背后的大道之樹。
“此樹與大地因果難分,又借九鼎之力,故而能夠停留塵世。其實,它與我亦是近乎一體……我不會離開……它就是我……”
秦先羽的聲音,逐漸虛幻。
眾人再去看他,只見他已不再當前。
他就在身前兩尺。
然而落在眾人眼中,仿若相隔億萬界。
秦先羽嘆了聲,身形漸漸虛幻。
“有朝一日,它會生長到天界。”
“有朝一日,我會沿著它從天界回來。”
“或許也會有一日,這樹上開花結果,花苞一收一放,內中走出來的,就是我。”
虛空破碎。
蒼穹倒卷。
茫茫域外,無盡星空。
天界無窮,三千大世界,億萬小世界。
秦先羽已超脫此界!
今后必將超脫天界!
待眾人再看去時,他已不見了蹤影。
柳若音等人無不神色黯淡,傷心垂淚。
“修成天仙……終究不易。”
上官緣兒嘆了聲,輕輕道:“但此樹若能生長到天界,我們也能借此攀爬到天界……”
眾人沉默。
秦瑞麟面色堅毅,說道:“會的。”
域外星空,無窮天地。
每一個星辰,都是一方天地。
他回望自身所處之天地,亦是星辰之一。
茫茫星空,無盡星辰,無窮天地乾坤。
“這就是天界……”
他一步踏出,邁出億萬里之遙。
茫茫天界,多是空寂死寂之地,少有生機。
忽然,他一眼看見前方有一座星辰,內中顛倒傾覆。
天災,地禍,洪水。
生靈涂炭。
這一座星辰,比他出身所在,猶要更為弱小一些。
他不能插手自身所在的星辰,故而被排斥出去。而這一座星辰,他則可以插手其中……
“這么說來,當初降落九鼎,鎮壓人世的那位天仙,道行極為高深,而非尋常天仙,否則怎能把九鼎鎮壓了一方天地?”
秦先羽眸光微凝。
如此,能夠撼動九鼎的大德圣龍,實則,也非尋常天仙。
“等我達到了那位九鼎鎮世的天仙人物那等境地,我便能夠重歸我所出身之天地了罷?到時……把眾人盡數接來,這茫茫天界,總有無窮法門。”
他如此下定決心,眸光再看,但覺眼前那座星辰生靈涂炭,令人不忍。
“也罷……”
秦先羽把手一收一放,頓時有九個方圓萬里的隕石,被他凝在掌中,頓成九鼎。
他往下拋去。
九鼎鎮世!
想了想,又把自身的洞虛劍光拋了下去,又把道劍之法傳下。
“這兩門,姑且算是在此留個道統……”
秦先羽這般想著。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天仙乃是天地間最大的變數。
待到了后世,他的洞虛劍光,經人修改,不再是純粹的劍訣法門,而是一部可以修行的劍典,喚作太白劍訣。
最終又被人修改成純粹的劍訣,此法名為《劍氣通玄篇》。
第一個修行此法的人,喚作凌勝。
而那道劍所在,喚作西蜀,但凡修成道劍者,歷代俱稱言分道人。
但這些,已經不再是他能夠一眼看得清楚的了。
他看向了天界深處。
他仿佛看見了無窮的生機。
無數的天地,無數的生靈。
以及無比強大的許多位大神通之輩。
秦先羽嘆了聲。
他是個靜心修行的性子,但也不想尋個空寂之地,修行千百萬年。
于是,接下來,終究會有新的道路。
或許平淡。
或許熱血沸騰。
或許殺機遍布。
但他還記得回家的路。
天仙!
什么是天仙?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
看天地顛覆,然后乾坤再造,諸般人事物于新天地中改變蛻變,再非往昔。
而天地間,唯我真如,永恒不朽,永世不滅。
秦先羽撕開了天界。
只見無盡星空,無窮世界。
三千大世界,億萬小世界。
諸般天地,如恒河沙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