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乍一見到胡德平的時候,張晨就知道自己看到了壩頭鄉的名人。
當然,此時的胡德平,僅僅只是剛剛從一江之隔的黃江調過來做鄉里的負責人。
相比于在十幾年后,胡德平這個名字會遠比現在要耀眼得多。
如果不是翻起他的簡歷,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就是這么個貌不驚人,而且還帶著一點鄉土氣息的中年男子,竟然在百崇縣呆了足足有十年的時間。
人生有幾個十年。
能扎根一地十年之久,胡德平的堅韌可想而知。
當然,之后跳出百崇,一路青云直上的胡德平也算得上是苦盡甘來,不到二十年的功夫就成了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撮人。
上輩子,張晨確實專門去看過胡德平的簡歷。
所以知道他不僅僅在百崇有過任職經歷,更在壩頭鄉任職超過3年。
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壩頭,按理說現在應該調去百崇縣城某個鄉鎮擔任一把手去了。
“不對,他應該是下一年底去的,也就是自家老子的魚塘撿了便宜,鄉里才把那些魚塘賣出了高價。”
“如果沒記錯的話,負責這件事的正是胡德平,這件事情結束之后胡德平才調走了。”
想到這里,張晨心里不禁有些唏噓。
沒想到這次被自己截了胡,到頭來負責此事的還是胡德平。
而此時,
察覺到張晨睜大眼睛有些發愣地看著自己,黝黑的眸子更是轉個不停。
胡德平立馬就樂了。
這倒是有意思!一個孩子居然跟看猴戲似地看了自己老半天。
“胡鄉長,這娃是張文林的兒子。”
見胡德平點了點頭,張晨突然從心里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來。
“如果自己把這事攪黃了……”
“不會因為沒了這個政績,胡德平就銷聲匿跡了吧?我的天!如果是這樣,那樂子可就大了!”
“你是鄉里的鄉長?”
看著胡德平一臉平靜的樣子,張晨突然問道,
語氣神態渾然不像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樣子,胡德平頓時就來了興致。
“對,我是鄉里的鄉長,小娃子,你爸真帶你媽去圣都看病了?”
胡德平有意想試試眼前的少年,
雖然心底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干涉這件沒頭沒腦的破事,
但是胡德平心里卻有種很奇怪的想法,
總覺著張文林家這小襪子不太簡單。
“那還有假,不過胡鄉長,不用我爸在家我也知道你來做什么。”
張晨在認出胡德平的時候立馬就改變了原來的打算,趁老子不在家,這件事如果辦好了以后在百崇可就有人了。
不得不說,張晨已經引起了胡德平足夠的興趣。
“哦?你這娃子膽還真不小啊,你倒是說說我來做什么?”
張晨一副忐忑的樣子就是不說話,眼睛四處瞟著也不懂,看了半天胡德平才明白過來這少年的心思當真不簡單。
“何主任,你帶他們去白湖灣看看,順便核對一下白湖灣魚塘的數目和面積。”
白湖灣往少里說也有千畝水,要何劉寶帶著鄉里幾個人,一沒工具二沒資料去核對面積無異于天方夜譚。
但是鄉里來的那幾個干部也不笨,知道胡德平是在支開他們。
于是也不說話點了點頭就推搡著一個勁兒往前擠的何劉寶往河壩那邊走了過去。
石秀紅見張晨拉著鄉里來的那個“面相挺干凈”的干部進了棚子屋,趕忙回屋里拎了一鐵壺水燒。
隨張晨進了屋,胡德平稍稍打量了一下棚子屋四周,滿屋子都是魚腥味,但是并不難聞,很通風,屋子不大,一側擺放著一張床,上面的被褥很干凈,地面上用水泥平了地。
一個大衣柜擺在靠墻的位置,其余的就是一張由木板釘的四方桌,幾把小凳子,東西不多,但是很齊整,并不像想象中的雜亂臟,桌子上還有一摞書本,他一眼就看到最上面的那本偉大領袖文選,心里微微有些好奇。
“胡鄉長,我叫張晨,你等會兒,我秀紅嬸燒開水去了,一會我給你泡碗茶,不要嫌不干凈,我絕對給你找個最干凈的茶杯。”
張晨并沒有打算裝成一個十來歲孩子,他知道根本就不需要這樣,他的身體擺在這里就是最好的證明,性格成熟那叫老成,現在需要的就是胡德平另眼相待。
胡德平從一開始就沒有小看過張晨,這個少年身上處處都表現得非同尋常,看似與平常年少老成的孩子無異,但是事實上卻要老道十倍,他很好奇張文林是怎么教出這樣一個兒子的。
“張晨,這些書是你爸看的?”
似乎是不經意地隨意問了一句,張晨想想不想就答道:“是啊,那本文選是我舅舅的,我爸看我也看了兩遍,書里講的話比我爸講的有道理多了。”
嘿!
這娃娃,說的話還真是氣派。
胡德平笑而不語。
實際上,
兒子也看文選,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張文林一開始也很驚訝,后來時間長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仿佛自己兒子本來就是這樣,習慣是最可怕的,時間流逝中,張晨的表現越來越被身邊的人接受甚至習以為常。
但是對于初次接觸的胡德平而言,這無疑是一件令他很詫異的事情,十來歲的孩子把這么厚的文選看了兩遍,難道這就是張文林教育孩子的方法。
“你看得懂?”
“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是后來就懂了。”
“那你知道書里的道理是講什么嗎?”胡德平一副興趣濃厚的樣子問道。
“知道啊,就是教窮人怎么過日子,過好日子的,我還看過一本更厚的,外國人寫的,叫馬格斯還是什么的,不過那個不好看,有些看不懂,有些看得懂。”
“哦?你還看過這個?那你說說是什么看得懂什么看不懂。”
“忘了,不過書上講了很多掙錢的事情,這個我曉得。”
“掙錢的事情?”
胡德平頓時有些懵,竟然有人把馬恩全集叫做掙錢的事情。
他錯以為張晨的確看不懂這本書,所以并不想在這上面深究。
“張晨,你說說看我是來做什么的。”
相比于張文林教育孩子的問題,胡德平更關心這次來張灣的結果,盡管這事沒頭沒腦,但是若是能解決了那也是自己的成績。
張晨聞言看了一眼胡德平,心里已經在開始計算著該怎么說。
“不就是想多弄點錢嘛,不光我知道,就是秀紅嬸都曉得。”
胡德平聞言心里吁了口氣,他以為這只不過是張灣的村民說道的緣故,但是張晨接下來的話卻把他給震住了。
“鄉里早就和我爸爸簽了合同,老早的那塊魚塘三年兩千塊錢承包費,后來鄉里的劉副鄉長又出面簽了其他的合同,三年三萬六,白紙黑字,但是誰也不曉得白湖灣里有那么多沉泥的老魚,你們不就是看我家掙了錢,就變著法子要錢么。
我爸爸說要錢可以,但是不要太過分,打官司我們也不怕,我爸爸走的時候還說過,白湖灣的承包費一年加個萬把塊錢沒問題,如果太多了他寧愿不承包,其他的魚塘里我家都下了苗,鄉里到時候還要賠買魚苗的錢。”
張晨一口氣說完就盯著胡德平,此時胡德平心里已經猶如打飯了醋瓶子一般不是滋味,自己被當做槍使弄到張灣來,殊不知人家一個半大的小子都知道了鄉里在打的什么主意,這事做得—
劉明那個王八蛋就是個混賬。
過了半天,慢慢平復了一下心里有些發亂的思緒,這才抬頭又問了一句。
“你爸爸還說什么了?”
張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吊足了胡德平的胃口。
“我爸爸說錢是不打算還給鄉里了,這是我們自己辛辛苦苦掙的錢,但是為了鄉里開展工作,那些魚塘也不要了,年初在鄉里搞個拍賣會,把魚塘拍賣掉,只留我家的那一塊。
賣回來的錢也不留著,捐出來修路,修一條從鄉里通張灣隊上的路。不過--不過我爸爸說了,這件事鄉里要負責,修路這么大的事情,我們可弄不好。”
這一年的時候,壩頭鄉唯一的一條正規公路到鄉議院不遠就截止了,剩下的都是黃土路,哪像后來村村通實現之后村村都是水泥路的模樣。
“要想富先修路”這句話一點兒都不假,尤其是中西部落后地區,沒路根本就不談發家致富的問題。
壩頭鄉的漁業資源和農業資源都算是極為豐富的地區,但是路況卻極差,通到鄉里各村的除了黃土路就沒別的,不要說生意流動,就是村里人到鄉里辦點事買點東西都困難。
修一條路花的錢也多不了,從鄉議院到張灣隊上攏共就五公里的樣子,以前在2008年的時候修建花了不到80萬,這還是標價,如果自己出資讓各個村里來修,這條五米寬的水泥路恐怕價格要對折,在這一年的時候價錢就更低了。
白湖灣的魚塘有二三十來塊,張家一塊花了三萬不到承包三年,如果現在承包權拍出去加上魚苗的費用,一塊水塘絕對值1萬5,攏共三十多萬近四十萬還是往少里說,修條路絕對沒話說,再說了,修路鄉里和村里肯定是要出一部分資金的,最少人力少不了。
胡德平哪里不明白這小子說的事情影響有多大,壩頭鄉多少任領導都沒能修起這條路,不但如此,全縣十幾個鄉鎮,除了城區以外,也沒哪個鄉鎮修起了這種到大隊一級的路。
如果壩頭鄉哪個領導把這么一條路修起來了,不說其他的,光是口碑那也絕對是全縣首屈一指的,這種政績還是實打實的,一點都不帶假,老百姓也愿意干。
但是,張家如果真的拋出這么一個誘餌,那估計鄉里又有得吵了,不說別的,開會的時候那局面就已經令人頭疼了,但是顯然,眼前這個半大的小子似乎已經有了主意,胡德平心里突兀的一頓,隨即便明白了張晨的想法來,眼里竟露出一絲笑意來。
“胡鄉長,這條路你來修怎么樣?”
果然,張晨的一句話恰恰驗證了胡德平跳個不停的心思。
他有些不清楚這個主意到底是這還半大孩子說著玩的還是張文林早就有所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