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唯一,卻能分身變化;我是我,我似我,我非我。
當王崎觸及到下一層境界的時候,他第一個感受到的感覺,卻是這個。
或者說,最適合用這句話來形容。
這并非是精神分裂,因為他作為“王崎”的人格,始終如一,沒有變化。
但是,“王崎”的每一個副本,又都在各自的記憶里經歷了不同的事情。
記憶告訴他,他已經在這里,在彌的心象時空當中度過了八年的時間。但是,他真正的體感時間,卻只過去了區區五十天。
“錯亂啊……”王崎感嘆著,這才知曉,為什么彌說,人族的時間感簡直沒有意義了。
心理時間,記憶時間,居然真的如此靠不住。
在每一次重置之后,他記憶當中的時間可以積累到下一次重置,但是直觀感受到的時間會被清零。
當然,也可以說是“上一個他”作為王崎的復制體被消滅之后,積累下的經驗會被“下一個他”繼承。
他們其實都只是王崎的陶偶。
但是,王崎本人并不抗拒這種事情。他一向是自詡理性的。或許他的行事有些癲狂,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卻是十足的冷酷。
對自己冷酷。
看見王崎在思考,彌感嘆道:“師弟,你還是少思考一些比較好。這樣子會增大記憶的體積……”
“是啊。”
王崎笑了笑,然后毫不猶豫的結丹。
接著,接受彌的心理測評。這是她從陽神閣弄到的測評方式。完成測評之后,彌再次伸出了手。這個時候,她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說什么。
王崎笑了笑:“再見。”
然后,“王崎”就被彌抹消了。彌最終也沒有對著“這個”王崎說什么。
“王崎”再次誕生在彌的面前。
他是唯一,他卻不是唯一。
他是王崎,他似王崎,他非王崎。
“中午好啊。彌師姐。”新誕生的“王崎”友好的向彌打招呼,但這平平常常的話語,卻讓彌有一種心顫的感覺。
真奇怪,海神類明明沒有心臟。彌暫時也沒有閑暇為自己化形一個。但是,她就是篤定這種感覺叫做“心顫”。
對于彌來說,王崎其實正在和她發生沖突,怒斥她,攻擊她。
與此同時。王崎也在和她促膝長談,引她為知己。
無數次的輪轉之中,并非所有的王崎都是這樣冷靜,也并非所有王崎都像現在這樣和煦。
有的“王崎”,突然就覺得自己其實屬于獨立的生命,不應該這么消失。
對于在外面的王崎本尊來說,這其實是一個愚不可及的想法。對于絕大多數“王崎”的副本來說,這種想法也很可笑。
只要回歸,他們就又是“王崎”了
可是,盡管“這種王崎”出現的比例非常低。卻也足以給彌留下特別的記憶了。
當為生命奮戰的時候,你沒法溫文爾雅。
哪怕你的生命一文不值。
哪怕你不過是一個可以復制粘貼的文件。
這也是王崎感覺自己斗法神通精進速度快到離譜的原因。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在心象時空當中殺死彌,挖空心思。
有一些“王崎”甚至喪心病狂的想要奪取彌的身軀,在這里復寫出心魔大咒、神瘟咒法,不惜同歸于盡。
當然,這是徒勞的。彌很強。她是海天最后的賢者,最近的思想者,是騰靈謎的創造者,劫神謎的傳播者。在這個心象時空里,她近乎無所不能。反過來。王崎連陽神閣的弟子都不是。而他現在面對的,也不是什么蒙昧妖獸,什么反智古修,他所倚仗的心魔大咒、神瘟咒法。彌同樣也會。
絕對一邊倒的反抗。
但是,在一次次的碰撞之中,彌對某個概念的想法卻在逐漸擴大。
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
在完成了新一次的心理評估之后,王崎又一次笑著對彌說道:“那,師姐。待會見。”
彌伸出手,然后……她輕輕的捧起王崎的臉。
“師姐……”
彌盯著王崎,輕輕嘆道:“你真的……是王崎嗎?”
“我是王崎。”王崎笑道:“一直是。”
彌點點頭:“也許是我犯蠢了……”
她手上輕輕用力,消滅了王崎。
然后,進入下一次重置,面對下一個副本。
我是唯一,卻能分身變化。
王崎這么想著的時候,再次出現在彌的面前。
然后,按部就班的修煉。
他已經開始知曉了,海神類對于時間、對于空間的概念,與人族并不相同。
在他們的眼中,時間等同于計算,空間等同于濃度。
這也是彌能夠輕輕松松的制造出六千倍時間流速的心象時空的原因。
對于海神類來說,體感時間是毫無意義的,只要計算力足夠,她想要將自己的意識運行到怎樣的地步都是隨意。
“直接越過了牛頓的經典體系,從相對論體系感知宇宙的物種啊……”
對于這種時空觀,王崎只能如此感嘆。
相對論當中,物質的聚散,決定了時空的分布。
也就是說,物質的“濃度”,決定了空間。
他們就是“科學”的“天命所歸之子”。但是,他們卻在點燃科學火種的前一步被卡住了。
實在是造化弄人。
按部就班的修煉,然后被抹除。
這一次,他迷惘的時間久一點。
如果他在心象時空當中經歷過的“死亡”,通通煉制成分身的話,那么應該足夠組成一支小軍隊了。但是,這并非是人格分裂。所有的人格都是“王崎”,所有的自我認知都是“王崎”。
只不過是在面對相同境遇時,做出了不同反應罷了。很多人,就算面對相同情境,也會做出不同選擇。心志這種特殊的算法。原本也是模糊的,是混沌的,充滿了隨機性。
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機會面對一模一樣的情境。就像他們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但是,彌給了王崎如此多的機會。
僅此而已。
王崎發現,彌的憂色越來越重了。她似乎發現了集群智慧和個體生物之間某些認知的不同吧?
她并不具備人族那種唯一線性的觀感。對她來說,在自己的心象時空里,設置種種情境。完成種種思考,是正常不過的行為,就像人族看書消遣一樣。
刪除自己的負面思想,也是天生本能。
對她來說,這些被滅殺的“副本”,都從屬于“王崎”這個更大的概念。她只是在修正王崎的思想——也就是教育。她沒有殺死“王崎”
但是,“王崎”偶爾爆發出的反抗,卻讓她意識到,她在“殺人”。
她在帶著“善意”殺人。
彌是最先領悟到“生命美好”的海神類。她已經很久很久滅殺過同伴、或者曾經是同伴的同類了。
但是現在……
按部就班的修煉完成之后,王崎笑著道別。彌卻不愿意下手了:“我已經殺了你無數次了,夠了。”
王崎驚到:“什么?”
彌看著王崎,眼神中帶著一絲悲哀。
——我說,夠了。
彌似乎下定了決心。這個想法是通過海神類的交流方式流入王崎心底的。
可是,她心中突然冒出了完全與之相反的想法。
——不,不夠。
——他是否真的是獨立的個體?
——這個不重要。
——很重要。
——不重要。
——那他為什么要的反抗?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想到這里,彌才意識到了什么。她抬起頭,喝問:“你究竟是……”
“你讓我無數次的嘗試,就是為了解決思考器官改變帶來的缺憾。”王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可是我現在到底思考器官是師姐你……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如果我解決了這個問題。理論上是可以做到進入你的。
——或者說,這個“王崎”根本就是彌的分裂人格。只不過它與現在在西海的王崎有關聯,是王崎的副本,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既然是分裂人格。那么反噬主人格也不是不行吧?
彌捂住自己的額頭,喝到:“滾出我的身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不只是王崎的副本,也是彌的分裂人格。
——只不過,你們根本沒有“人格”,所以才會察覺不到吧?
——你大可不必有負罪感。對于你來說。你只不過是掐滅自己的念頭,然后將自己臆想出來的經驗傳授給王崎罷了。
彌后退兩步,然后開口呵斥:“夠了!”
——不要使用人族的方式,用這種方式啊!
——你是海神類,刪除自己記憶,和呼吸一樣簡單吧?
——你復制的王崎的記憶,其實也是“彌的記憶”,只不過你不愿意去閱讀吧?
現在,兩人當中,人族的副本正在使用海神類的方式對話,而海神類的人形,則在視同人族的方式交流。
彌盯著王崎,然后微微搖了搖頭。
——師弟,你已經變得像我們了。
“你也變得太像人族了,師姐。”王崎微笑著回應。
——每一次重置,你都變得更加接近我們。
——你確實是人族的天才……你已經擁有了我們的力量……
“因為我也是你的人格。‘我’只不過是在漸漸找回自己海神類的本能。”
彌沉默了。
——我希望自己擁有一個穩定的人格,可不希望以這種形式擁有。
“因為我是‘別人’。”
——是的。
——你以后會怎么辦?
“我嘛?作為一個經驗包灌輸給王崎吧?”
對此,同時是“彌的分裂人格”與“王崎”的副本笑道:“這么做對我們都有好處——對彌和對王崎,也就是對我。”
——人族的人倫……
對于彌的這個念頭,“道種之恥”的副本咧開嘴大笑:“誰在乎啊!”
“要我說,世界你是走錯路了。”
“你想要給自己找鐐銬,也不要找人族那種低劣的‘感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