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今法外道”,靈凰島上的古法修抱有的感情并不一樣。
低階修士始終對外道懷有一種既鄙夷又恐懼的情緒。這些低階修士一入仙門就在地下城呆著,不成金丹甚至沒有多少機會見到陽光,他們對外道的印象,多半就是來自“前輩敘述”。
在低階修士眼中,正法才是登仙大道,而外道不過是不能成仙、不能長生的歪門邪道。正所謂“萬般法術,三千大道,只問一句:可得長生否”,為了長視久生,和那些外道修士還是劃清界限得好。
但是,神州大陸卻又是一個低階修士都能揮舞天劍毀天滅地的恐怖地方,那些外道修士也個個好吃人,長于拿活人修煉邪道法術。這種地方,最好一輩子也不要過去。
而另外一方面,元嬰以上的高階修士對今法外道的感情更為復雜。他們大多是兩千年前才離開神州、退走到靈凰島的修士,知曉那片大陸是個什么模樣。他們也遙望過天擇神君抵抗圣嬰教的英姿,見證過元力上人的崛起,也聽聞過逍遙如群星而升起的盛景——可以說,他們才是見證今法修從“不可能”當中生生斬出一條道路,于末法時代生生開創仙道盛世的見證者。
而他們對今法仙道的態度也更為復雜。
首先,他們也曾嫉妒過今法仙道的“氣運”,也未嘗沒有想過要轉修。但是,元嬰期之后,生命與修為息息相關,再也沒有機會轉修了。向真闡子這種有仙器明明生死卻有仙器續命的實在不多。
而另一方面,他們也有想過“投降”。但是,奈何今法仙道崛起的實在太快。對于許多分神、合體的修士來說,自己不過是閉關百年,就聽說那邊多了幾十個逍遙修士。
又或者,自己不過是斬了幾個毫無背景的外道參悟劍訣,結果等自己找了個無人之地消化完那一戰的收獲之后。再出關一看,那個死于自己劍下的修士之宗門,已經成為了惹不起的龐然大物,這下子連他媽投降的機會都沒有。只得逃到海外。
這里,甚至還有和天靈嶺、萬法門這樣今法核心門派同源的古法宗門。
每一個在靈凰島上的高階古法修士都有這樣或著那樣的理由。當年,還有機會轉修的修士基本上都轉修了今法或者所謂的“介法”,只有靈凰島上的這一小群,仿佛被遺棄了。
他們被昔日的同門遺棄了。被同時代的其他修士遺棄了,更被時代遺棄了。
對于外道,他們羨慕、嫉妒、憤恨,同時也恐懼。
而現在,茹天棄終于回想起了自己會外道修士的恐懼,還有龜縮在彈丸之地的屈辱。
——外道……盈不足術曰:置所出率,盈、不足各居其下。令維乘所出率……
——夏離居然是外道……令維乘所出率,并以為實。并盈、不足為法。實如法而一。有分者……
——他怎么可能是外道……以堅求穿,四之;求壤,五之。皆三而一……
茹天棄肌肉僵硬,雙臂平舉,還保持著一個“掐”的動作。而他的腦內已經陷入了一片混沌。他原本的思考能力已經被循環播放的某部修法所擠占,留給他意識的“資源”本就不多。而另一方面,“夏離”是今法修的事實有力的沖擊了他的殘存的思維,讓他陷入了混亂之中。
——他明明是正法修士……今有北鄉算八千七百五十八,西鄉算七千二百三十六……為什么會……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是正法修士的夏離會突然變成外道。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王崎也未必能夠在幾招之內拿下他。
無法理解。
不敢相信。
區區一個金丹修士。輕松拿下分神期修士……
但是,茹天棄的劍心便是“死中求活”,即使再是絕境,只要未死。他就不會放棄。
他還盡全力擠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思考能力,在飛快的思考,現在到底是一個什么狀況。
首先,他現在的狀態明顯不對,但這到底是咒術,是毒還是其他什么……
王崎拍拍手。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現在我就來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好了。首先,你現在種了一種咒術,這一門咒術呢,在神州大陸上屬于絕對的禁術,中者無解,不過呢……喔!你個老小子……”
原來,三長老聽到:“中者無解”這四個字之后,便虎吼一聲,向王崎撲來,竟是完全放棄了防御,一副準備同歸于盡的架勢。只是,他思維能力全部都被垃圾信息擠占,念頭都運轉不靈,又如何指揮得動法力?這一擊,就是和元嬰期的全力相比也稍顯弱勢,準頭更是遠遠不如。
王崎卻不知為什么,掄起一雙拳頭就與茹天棄對抗。茹天棄最然不能夠調用自身的法力,但是他的肉身在法力的加持之下,就不比法寶更差。法力積留在他體內,使他更是顯得勢大力沉。兩者一開始的時候互相砸了幾拳,王崎再一次被嵌入墻里,身上命之炎自動燃起。但是很快,王崎就換了一套拳路,以柔克剛,借力打力,茹天棄幾招之內就支持不住了。
“唔,十六分鐘的時候,對于偏重技巧性的武技就已經不行了……估計是神瘟咒法已經擠占了他指揮的那一部分思維能力給擠占了。”王崎再次使出叵測身法,繞到茹天棄身后,伸出一腳想將對方踹倒。但是,茹天棄身上立刻出現一股絕強的反震之力,將王崎打到墻里。
“唔……”王崎吐了一口血,在心中幾下道:“這個階段,平衡感還沒有完全消失……”
接下來,二人的撕打就變成了一場奇怪的鬧劇。茹天棄如同僵尸一般,徒勞的揮舞雙手,企圖攻擊王崎。但是,他現在使不出任何法訣,莫說穿空遁法、縮地成寸和遁光,就算是騰挪閃轉的普通步法都使不出。王崎甚至無需使用叵測身法,使用自己在練氣期常用是那一套就行了。
大約第二十一分鐘的時候。茹天棄第一次摔倒。
大約第二十九分鐘的時候,茹天棄摔倒得越發頻繁。王崎伸出一腳,就將之踹倒在地。
“平衡感也開始喪失了……”
大約第三十三分鐘的時候,茹天棄便幾乎爬不起來了。
“奇怪了。剝奪肉身的運動能力居然比剝奪使用法術的能力還要困難……”王崎手指敲著眉角,思考到:“難道說這就是‘容錯率’的問題?法術都很精密,容不得絲毫差錯,有些法術之需要一點雜念就可以崩潰。但是,自我意識就是肉身的‘操作界面’。是生靈花了億萬年時光積累出來的東西,是演化的結晶。它有著極高的容錯率……”
“艾師姐說過,‘冗余’越多,容錯能力越強。血脈遺傳信息當中那無作用的部分,就是加強容錯率的手段,保證遺傳信息能夠盡可能的流傳下去……”
“和人造的器械相比,自然的造物顯然要在容錯率方面更甚一籌……”
在王崎無情的記錄當中,茹天棄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快要被思想當中的算經給淹沒了。往日,他并不明白所謂的“度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現在。他卻隱約有幾分感同身受了。
這種思維一點點被經文淹沒的感覺,就好像凡人溺水。但是不同的死,凡人溺水,也只會痛苦短短幾分鐘就徹底失去意識。但是,這種經文一點點蠶食意識的感覺,卻更為恐怖。
這就好像,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點點的消失!
還不過,別人邪魔是被強行塞入一腦子的佛經道經,而他則是被塞了一腦子的算經。
“要死了嗎……”茹天棄突然響起,自己似乎還有最后一件事做。
這個小賊。剛才似乎是說要算計大長老?
絕對不能讓這個小賊的計劃成功!
絕對不能讓他快活如意!
想到這一層,茹天棄吐氣開聲,順應自己的心意,用自己最后的氣力喊道:“兩盈、兩不足術曰:置所出率。盈、不足各居其下。令維乘所出率,以少減多,馀為實。兩盈、兩不足以少減多,馀為法。實如法而一。有分者通之。兩盈、兩不足相與同其買物者,置所出率,以少減多。馀,以約法實,實為物價,法為人數……”
這一聲混合了法力,已經因為二人打斗而有些破損的石壁未能完全吸收這一重聲音。三長老的聲音隱隱之間傳遍整個劍宮。
這不是今法外道的修法嗎?
我在這里喊出了外道修法……那么其他人肯定會來問……
茹天棄這么想著,擺出了一幅英勇就義的表情。
“第四十二分鐘,瞳孔擴大,疑似已經失去了意識……”王崎小心翼翼的靠近茹天棄,然后扒開他的眼皮,用強光照射。這一過程當中,他時刻防備對方的偷襲。
“嗯,意識渙散。如果單純搞破壞的話,那么一個神瘟咒法只需要三十分鐘就能瓦解一個分神期修士的戰斗力,然后五十分鐘之內毀掉他的自我意識。”王崎在筆記當中記上了最后一筆,防止自己遺忘。然后,他伸手拍了拍三長老的臉,注入的另外兩個指令。
“停止自我復制”。
“復制三次以上者,自動刪除。”
“只可惜啊,我有個老朋友對我說過,要盡可能的避免實驗動物的耗損,這是實驗室倫理的一部分……唔,這么說來我豈不是大有進步?而且我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這種殺人的咒術……”
感嘆完后,王崎才一悠悠對茹天棄說道:“這個咒術呢,你也體驗到了,雖然中者無解,但是對于我們來說,這個是可以壓制的,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逆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