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懵了。
——剛才不是已經談完理想談完理念現在不是應該進入你登高一呼我納頭便拜的場景嗎?為什么會出現“試煉”這種事情?這劇本不對啊?
——不不不,在這之前,你連“想法”都給共享了,明明白白進入了“分肉吃”的節奏,為什么突然就要刷人?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我一點考驗也沒有吧?”王崎微笑:“放心,不難的。”
趙清潭道:“這……師弟,這有些不對勁。你這順序不對啊,不應該在第一階段就考試,然后等考完了之后再來跟我們講你那些觀念嗎?”
——現在大家好不容易有了“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的集體觀念,可你卻要開始趕人……會不會看氣氛啊混蛋!
王崎笑了笑:“因為我喜歡。”
“你們剛才也知曉了,我這兒呢,依舊是以‘公理化’為基礎方法的。所以,對于集合論的水平有很高的要求。然后就是代數拓撲學。你們明白的,我現在就在研究這個領域。接下來就是泛函分析……”
他咧嘴笑道:“范圍可能有一點廣,但是,大家記得盡力啊。”
王崎手一抖,以標準的暗器手法將那些試卷投到每一個人面前。原本,一些人還是抱著“萬一”的心理,覺得面前這個神經病或許真的會出一份簡單的題目,做過就算過了。但是,很快,他們就開始罵娘了。
這里面的每一題——是每一題!全部!都是!最前沿的問題!
而且!范圍很廣!涵蓋了絕大多數不同的領域!
剛剛解開不久的,或者現在還在研究的問題。或者非常高深的定理。
“大家只用寫一些自己的看法就行了,我要求不高,真的,一個看法。”王崎似乎笑得很惡趣味。這讓一些人有看到了希望。
——只要比其他人好就行了!
帶著這樣的念頭,這些人開始奮力的做題。
修士的肉身已經非常強大,手速不是凡人能夠想象的。基本上要寫的內容只需要在腦子里過一遍,手上就可以很快的寫完。因此題目的量對于他們來說并不能構成問題。
關鍵是題目的范圍和難度。
就算是考試,一般老師也會劃個重點。
但是王崎不。他這些題目的范圍,根本就是從無數個領域里面抽出來的。
王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平靜的閉目養神。
“這些考題當中,比重最大的就是集合論,因為布爾巴基學派的‘結構主義’觀點,和算主一脈相承,同樣需要相當的集合論水平。而之后,就是牢牢按照布爾巴基學派的思路布置了。”
王崎講述布爾巴基學派思想的時候,并沒有說全。有一些比較成熟、完善度很高的東西,他就沒有講。
比如說,布爾巴基學派最核心的“三大母結構”,或者說“三大始源結構”。以“群、環、域”為核心的代數結構,以“偏序、全序”為核心的序結構,以及以“鄰域、連續、極限、連通性、維數”為核心的拓撲結構。
這三大始源結構,應當不是全部的始源結構,而這之上,還應該有更根本的結構。但是,布爾巴基學派的道路也就到這里的第一代、第二代乃至部分第三代的布爾巴基學派數學家死去或者退休,后面的繼承者們就漸漸失去了前輩的雄心。
雖然布爾巴基學派還存在著,布爾巴基數學討論班也還在繼續開,《數學原理》也在出后續,但是他們已經沒有最初的能力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后繼者也發現前輩的雄心壯志實在太過可怕、超過了他們的能力范圍吧。
另外,布爾巴基學派的觀念也不能解釋一切。有一些領域,無法納入布爾巴基學派的體系。
比如說,數論。
這一點說起來未免有些滑稽。布爾巴基學派秉承了哥廷根學派的思路,用“概念”代替“計算”,按照神州的分法,就是標準的“離宗”。可是,離宗最具代表性的學科分支——“數論”,布爾巴基學派反而無從下口。
在布爾巴基學派的觀念里面,“整數”是“整數集合構成的交換環”,沒法深入到具體的數的性質。明珠之算哥德巴赫猜想,對素之算孿生素數猜想,都別想從布爾巴基學派這兒取得一點有用的意見。
另一個尷尬之處則來自于王崎自身。
他功法的另一個領域,同樣是數理邏輯延伸的算器、虛實兩相功法、還有里面體現的控制論思想,同樣和布爾巴基學派的理念格格不入。遞歸論都沒辦法納入這個體系。
如果王崎一直做下去的話,他或許會不得不面對一個尷尬的局面。他自己搞了一個學派,和自己的老師、圖靈真人搞了另一個學派,然后兩條線上的理論根本沒法統合到一起。
“不過,這樣也挺好啊。”王崎思緒飄遠:“正好檢驗自己駕馭多種不同思維方式的能力……”
他又看了一眼正在奮筆疾書的那些修士。
已經有人動搖了。好幾個金丹冷汗涔涔,然后一言不發的離開這里。
王崎也沒有阻攔。
布爾巴基學派研究主題內容龐雜,數量繁多,但是,他們的特點在于“統一性”。這里面,沒有一個理論的思想是不在其他領域反映出來。
這種思想,也是他們時常在討論班上反映出來的。
入夜時分,王崎宣布交卷。
“好了諸位,試煉結束,大家把東西交上來吧。”
所有修士都哭喪著臉,咬著牙,將自己手中的試卷交上去。
王崎飛速翻閱這厚厚的答案。這些答案的內容加起來,或許都有一本書那么多了,但是他片刻功夫就翻完了。
這讓那些認真作答的修士很不滿。任誰看到自己辛苦寫成的東西被這樣輕賤,心中都會不滿的。另外,他們心中也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你再天才,難不成還能在這么多領域當中全面超越我們每一個人?
而馮興衝這類結丹修士的反應則簡單很多。
——一定……一定要過……
王崎道:“首先,我要先恭喜一下大家,你們全部合格了。”
“誒?”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是……”
“這只是測試一下你們的基本水平而已。對于集合論有正確的認識,對算學有著相當廣泛的思考,然后還有……基本就這么多。有這么多就夠了。”王崎道:“所以呢,只要能寫出大半,然后沒有根本性或者邏輯性的錯誤,就算過了。”
馮興衝差點坐倒在地下。他道:“這……這也太考驗心性了一些……”
——全寫滿就可以過?這是哪來的送分考試啊!
——合著剛才走掉的人,全部都因為……因為心性不過關?
“然后,第二點,你們還有一點讓我很不滿。”王崎雙手捧起自己出的那些試題。突然,一團火焰“嘭”的出現,所有試卷轉瞬之間就被燒盡。
“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表示‘理論可能存在問題’或者‘現有理論或許無法解答’。”王崎搖搖頭:“你們讓我很失望啊。”
眾人再一次石化。
“一般來說,敢寫這種答案的,都是做好被罵的覺悟了吧……”蘇君宇不滿道。
“咳咳,那是一般情況。可我們要做的不一樣啊,我們要求的是什么?是重鑄算學的基礎!是破而后立!”王崎嚴肅道:“你們應當有這樣的覺悟——現有理論當中,有一個問題想不通的話,就用我們的思路自己過一遍,強推過去。”
這也是格羅滕迪克的方法。
格羅滕迪克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環境都不怎么好,找得到的數學老師水平都不如他。在高中的時候,他就強烈的認定“數學課本不夠深入”并堅定不移的相信“是課本有問題而不是我有問題”。然后,剛剛進入大學的時候,他就獨立將數學課本當中的許多概念重新定義了一遍。
實際上,那不是數學課本的問題,而是一般的高中生根本不會涉及那么深入的概念。他們只需要知道長寬高、知道如何求體積面積質量密度就好,不需要從數學的角度知道什么叫“長度”什么叫“面積”什么叫“體積”——對于一般人來說,這就是不言自明的。
他實際上是用了戰后的三年,重新發現并定義了測度論與勒貝格積分的概念——靠自學。
布爾巴基學派也有一些類似的作風,只不過表現出來沒有格羅滕迪克那么極端。
格羅滕迪克對于其他數學家的成果并不感興趣。只要是他認為有趣的、關鍵性的問題,格羅滕迪克寧可自己重新發現、證明一遍那些成果——對于他來說,這在大多數時候都不費什么功夫。
只不過,這樣就沒辦法帶來什么名利罷了。當然,人家格羅滕迪克也不在乎。
而布爾巴基學派,就是在不斷的粉碎還有重新定義他人的成果,將之納入自己的“結構化”體系。
王崎現在就是這么要求他的新伙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