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宗路拓來說,時間在剛才就停止了。(有(意(思(書(院
他呆呆的看著攔住他的那個改造人,一動不動。
司宮謠——他一直在尋找的師妹,他希望能夠死在一起的師妹,現在就在他面前。
但是他完全不想相認。
“怎么了?師兄?”司宮謠的半張臉擠出一個宗路拓熟悉的笑容。在以往,宗路拓“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念頭受挫的時候,司宮謠臉上就會浮現這樣的笑容。對于宗路拓來說,這就是讓人安心的表情。
但是,他現在心一點也不安。倒不如說,光是這張破碎的笑顏,幾乎就讓他心靈崩潰。
司宮謠的左手一直按在臉上。可女孩子纖細的小手,根本擋不住那覆蓋了大半張臉的金屬制品。那個金屬制品就和女孩子的面部融合在一起。她身后也多了一條好像是骨質的尾巴。這使得她多了幾分妖異的非人魅力。
“師兄……”司宮謠緩緩走向宗路拓。她每走一步,宗路拓就扶著自己剛剛制造出來的石壁后退一步。司宮謠沒有過分逼迫,只是一步步的走著,宗路拓也一步步的后退。
狂風席卷而來。王崎的身影從那遠古的石壁反彈而去,劃過天際與索漫辰撞到一處。襲來的勁風似乎要連人的肌膚一起扯開。宗路拓衣袍獵獵作響,而司宮謠則無奈的閉上自己僅剩的一只眼睛。等她再睜開眼,宗路拓卻已經坐倒在地上。
由于心神慌亂,他似乎連站穩都做不到了。
司宮謠再次笑了笑,走向宗路拓。宗路拓慌亂的往后蹭。但這一次,司宮謠加速,半跪在宗路拓身前,緩緩伸出手、
“師妹,你不要逼我!”宗路拓大聲尖叫的同時閉上眼睛胡亂揮手。血煉妖力應機而發。仿佛是感應到他的情緒,大量妖力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司宮謠“啊”了一聲,仿佛被針扎了手。女孩的手瞬間縮回。
宗路拓心中一疼,睜開眼睛,卻發現女孩抱著手,一臉委屈。他想要道歉,可看到女孩子那半張金屬的臉,卻只是發出一串尖叫。
“你怎么能這樣呢……”司宮謠的聲音卻沉了下來。她再次欺進宗路拓的身邊,然后伸出一只手,強行按住宗路拓。
宗路拓心跳幾乎停止。但是他心中的某些東西強迫他冷靜下來。青年強笑:“師妹……你……你怎么了?為什么要這樣呢?”
“我好痛啊,師兄。”司宮謠僅剩的獨目中留下了血一般的淚水:“我好痛——他們說我天賦很差,沒有開創之能,就連學習能力也不強,所以他們不讓我和你在一起。”
“師妹……”
“他們讓我戰斗——他們讓我殺人,殺自己人,殺好多人。”司宮謠幾乎是哭泣著道:“而現在,他們又要我來殺人。”
宗路拓呼吸紊亂,眼球顫動,視線也因為抖動而模糊了起來。他顫抖著問道:“師妹……師妹……你是來殺我的嗎?他們要你來殺我?”
——如果她被人用性命脅迫來殺我……
——我應不應該反抗……
有那么一瞬間,少年甚至想要用自盡的方式逃避這一切。
“我是來殺人的,師兄……”司宮謠道:“我不想殺你。”
“我……我們之間沒有非要戰斗的理由,對吧?”宗路拓一瞬間甚至生出了“讓她去殺別人”的念頭。這樣無論是師妹殺了別人還是自己的伙伴將墮入邪道的師妹超度,都不關他的事。但下一秒,他就開始鄙視這樣想的自己——你怎么可以這樣呢?
男人的驕傲與男人的愛在他心里沖突著,激烈程度,甚至不下于半空之中三位半步元神與索漫辰的戰斗。
司宮謠捧起宗路拓的臉:“可憐的……師兄。”
——要死了嗎?要死了嗎?她會扭斷我的脖子嗎?她要……
司宮謠又抱住了宗路拓:“舍不得你。”
——她會抱斷我的脖子嗎?還是會趁著這接近的瞬間打穿我的丹田……
女孩子輕輕的吹了口氣:“好想在一起。”
“我也……”宗路拓哽咽。
“其實,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很辛苦,對吧?”司宮謠愛憐的抱著宗路拓,盡管她異化的身體讓宗路拓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但宗路拓的心防卻在逐漸崩潰。司宮謠道:“其實,你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吧。但是,你不是第一呢。你不會是第一呢。”
“是……啊。”宗路拓哭道。他不知道司宮謠說這有什么目的,但是,他卻不假思索的順著司宮謠的話往下說——他只希望能夠多說幾句話。
“山河城啊,不是什么太大的門派。”她嘆息:“神州好小,很多年之前——在今法甚至今法的雛形誕生之前,人就已經發現了所有的地域,探明了所有的地脈。山河之道,不過是總結吧?我們一開始就被困住了。可就算這樣,你也希望能夠讓山河城更大更強。”
宗路拓點頭:“是啊——我相信可以的,因為我知道啊,我們的道總有……”
——我們的道總有重現光輝的一天。
——宇宙很大啊,能夠描繪的地圖很多啊……
——好想告訴你,我……
宗路拓還想說很多話,但是卻都沒說出口——司宮謠突然收緊懷抱,扼住了他的脖子,打斷了他的話。
“聽我說完,好不好?”女孩如泣如訴“其實,我們沒有必要這樣活著啊——師兄,你之前的生涯,并不具備天然的正確啊!”
迸發出的感情瞬間冷卻、變硬。宗路拓的身體也如同自己的感情一般僵硬了。
他不是傻子。
司宮謠低聲道:“索漫辰那個老狗啊,是個大壞蛋,大惡人——但是,他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呀。”
“在這里,在這個地方,你們的立場,并不具備天然的正確性。”
宗路拓突然生出勇氣,抱住了司宮謠:“師妹……他們……很痛苦嗎?”
“嗯啊。”司宮謠輕聲點頭:“我的半張臉,半個腦袋,都被一個壞人一劍劈壞了——我好痛苦,當時我覺得我要死了。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嗯?”
“我在想你。”司宮謠道:“我在想啊,我要死了要死了啊——除了你,誰還會記得我呢?你會記得我嗎?除了你,其他人會記得我嗎?我會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嗎?我死在這里的話——我會如何被記錄呢?”
宗路拓一顫。
“我的骸骨無法埋進土里,大地不會記得我曾經存在的證據。”司宮謠的聲音,終于透出了一股怨氣:“而人族呢?山河城呢?我和你一起為之奮斗的‘道’呢?”
“我……”
“我們什么都不會留下吧?我就會這樣被遺忘吧?”司宮謠再次制止了宗路拓的話:“這個世界,不屬于我們這些平庸的人啊……我們就算努力,也不會被記住吧?”
宗路拓終于說不出話來了。
“我和你——我們在做什么呢?我們來爾蔚莊,也只是被人鄙視的吧?我們也只是那些天才展示自己的道具吧?我們一直在被人踩啊?那我們為什么要去呢?”
“如果我們一開始就不去爾蔚莊的話,我們是不是就不用這樣了呢?所以,是‘理想’導致的悲劇吧?”
“而你的‘理想’又是什么呢?啊?你的名字是‘宗路拓’,只不過是因為宗長老想要開拓出新的道路、新的天地吧?他本身也只是個庸才啊!你承擔了這個理想——為什么?”
“為什么同一個理想會貫穿整個世界?為什么平庸的人也要去追逐天空?為什么悲劇會一代流傳給下一代?為什么我們明知道無能為力,也要向‘那個理想’進發?”
司宮謠輕輕的說道:“所以,在看到這個龍族文明的壁畫后,我領悟了啊——我想通了啊!我存在的意義,只是遇見你吧?我只是為了和你一起所以才誕生的吧?”
宗路拓顫抖了:“你,想要我怎么樣呢?”
“我們一起!”司宮謠放開宗路拓,眼神之中充斥著“驚喜”的情緒:“只要你能夠和我一樣——只要你能夠殺死你之前的同伴,‘我們’就會接納你的!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的!”
宗路拓很想點頭。他清楚的,那些同伴——大約除了王崎那個混賬之外的所有人,都對他毫無防備。尤其是后方留守的兩個殘廢狀態的修士。
“仔細想一想啊——那些天之驕子啊,他們的命運,和你到底有什么關系?他們誰不曾擊敗過你?”司宮謠道:“不要猶豫呀。就像索漫辰那老狗說的呀!只要我們活下去,遲早就能找到我們的路——這一定,一定就是我們在這里再見的意義呀!我們要脫離苦海啊!”
宗路拓閉上眼睛。
“嗯,師妹,你知道嗎?我們現在使用的功法,是一個叫做王崎的混賬東西,根據之前梅歌牧留下的資料研發的。”
“嗯?”
“他在研發的過程當中,問了我們所有人一個問題。”宗路拓扳開司宮謠的手,顫抖著,緩慢的站了起來。
“因為功法而改變的‘自我’,還算是原來的‘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