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的通曉語言,卻并非自己習得,而是來自于美神的饋贈。他只能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者反過來,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然。
他算是理解了語言的一些核心觀念——因為這些本身就能夠和數學相聯系。
這是一個清晰的脈絡。對于王崎來說,就好像有一條枝干,支撐著這一門學問的發展,而且它清晰可見。
但是,他卻沒有填充這個“骨架”的材料。
他對“語言”本身的認知,還是不足。
所以,他某些方面,需要求助于毓族。
但是,這卻不是學習毓族的文字學。
因為,毓族的文字學,還是與訓詁為主。
所謂“訓”,就是以就是通俗的話去解釋某個字的字義,“詁”就是用當代的話解釋古代的語言。
在習慣了白話文的今人看來,唐宋駢文便算是晦澀難懂,而在唐宋人眼,一樣的詰屈聱牙。語言是一直在變的,所以,古文總是需要今人重新解讀。
但是吧……
這依舊屬于從歷史的角度去解析文字。
王崎想要的不是這樣。
實際上,他的目的,是將自己半成品的語言學,交給一個毓族,然后,自己再和這個毓族相互學習,以完善這一門語言學。
毓族算是他能夠找得到的文青種族里,脾氣最好、最好學、又很好控制的了。
他很放心這種合作。
子虛易卻誠惶誠恐了起來:“這……王崎先生要做的,是千秋功業……”
王崎一愣:“居然只得千秋?”
喬姆斯基對人類認知的改變、對人類思想的改變、對世界本身的改變,甚至超過了絕大多數哲學家。而一旦王崎完成了這一項成就,收益的就不只是萬法門,還有天靈嶺、千機閣乃至于全人族。
甚至整個符篆系統、法術系統都要重新寫過。
這又哪里是“千秋功業”了。
“卻是我的不是了。措辭不當。王崎先生要做的,是萬世不易的功業。我參與其中,是否……”
王崎揮揮手:“你再多尋幾個對語言學有興趣的毓族也很好。我只想要完成這一門學問,別的沒什么要求。”
子虛易自然是拜謝不提。
數個時辰之后,他又尋來了幾個毓族。王崎對他們都有印象,大約是同一批的舉子吧。
這些舉子當初也參加與那一場御前宴會,對王崎“以明月為墨”的氣魄印象深刻。
有一名舉子戰戰兢兢的問道:“當初先生說,字也是物,可以用格物的道理來研究……這就是格物的道理嗎?”
王崎點了點頭:“自然是了。”
幾名原毓族舉子,幾乎痛哭出來。
他們終于學到了將自己族群打入地獄、但也同時打醒的那一門學問。
王崎卻不想這些。
他知道,自己當初,也不過是“隨便玩玩”而已。就算那個“終極吟詩”,也只是加上一點深度學習的基礎算法。
距離數學層面的語言學,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他接下來,卻是需要認真面對這一點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基派陷入了異常的忙碌之中。
往日,基派的研究者們是被自己的狂熱所驅使。而現在,驅動他們的,除了求知欲之外,還有一股莫名的緊張感。
龍皇的預言,就好像是一頭追趕在他們身后的無形鬼物,明明能夠感覺到其存在,但是無法感知,無法對抗,無法表述。他們也只能一點點加快速度,好讓那頭鬼怪追不上自己。
但是他們偏偏自己清楚,那鬼怪,注定會追上他們。
王崎除了參與基派的日常討論之外,就泡在毓族聚居地那里,偶爾也帶陳由嘉一起過去。王崎打算將“實踐”的這一塊交給陳由嘉處理——包括創造新語言之類的。
而他則是專注于理論。
雖說算器的語言和自然語言根本不相同。就比如說,自然語言之相關語言的語法,而算器語言之無關語言的語法。但是,這兩者終歸都是“語言”——并且在地球,這一門理論,也算是計算機科學之中發展得比較好的一支。
陳由嘉足夠勝任這一部分。
而他在做這些的同時,也在著手尋找另一個前世只是聽說過的東西“字問題”——判定任何兩個給定的詞語,是否可以通過使用一個特定語法中的產生,而互相變成對方。
這個問題與函數、集合都有聯系。這是語言學與純粹數學的接合點。
比如說,許多代數結構以產生的形式自然地表達了自身——比如,群與半群。
這個“表達”似乎就像我們傳達著一個語言學的概念。
半群是群的弱形式,對半群中的每一個元素而言,求它的逆存在是不可行的。而地球的數學家,曾經對半群的字問題進行過研究,并判定半群的“字問題”算法并不存在。
可能這么說,大部分人都很難懂。
那么,換一個說法,這是一個非人造的不可判定問題。
這足以證明,判定性問題并不僅僅是“邏輯”的問題,或者“邏輯”不僅僅是人類自造的東西。
它甚至微妙的沖擊到離開哥德爾、丘奇和圖靈所發現的形式系統。
王崎打算使用一年左右的功夫,完成這一項活動。
在進行形式語言學的研究時,王崎的功體也在發生變化。
不只是在在這里進行日常活動的這一尊肉身。就連平靜運轉在行星軌道上的獸機關集群本體,也在發生變化。
他的氣息每秒鐘都在改變,體內無邊算符隨機生滅。
每生滅一次,這些算符就更加強大。
而王崎法力也更加強悍。
只有柯蘭蔭隱約感覺到了這一點。
他望著天宮法器之外的無垠星空,看向王崎本體所在的方向。
“年輕人,倒還真是了不得了。”柯蘭蔭說道。
青年艾子矸道:“在新生代的天才人物中,王崎自然是頂了不起的了。”
“是啊……”柯蘭蔭道:“可惜了。”
艾子矸疑惑道:“太師叔是說什么呢?”
“這般蒸蒸日上的跡象,說不定只是曇花一現……”柯蘭蔭低聲說道:“老天又要折我離宗一人啊。”
在王崎的印象之中,地球的二十世紀,幾乎全部都是離宗的回合——因為從希爾伯特到布爾巴基,離宗在這個年代輝煌耀眼。
但他確實是忽略了那個時代被地球離宗光芒壓制的地球連宗。
另外,這個世界,算君一直活著。
“我如是,岱威算主表字如是……現在王崎也要步我后塵嗎?”柯蘭蔭哀嘆。
在這個世界的人族看來,連宗倒是一直兇悍如故。而離宗,雖然有鼎盛之時,但是每次崛起,都似乎伴隨著巨大的跌落。柯蘭蔭因算君而走火入魔,幾乎全廢,希柏澈被王崎一文而否定畢生理想,近乎自我封閉。而現在,王崎也不知道要喪于何家之手。
艾子矸卻是不敢接話。太只不過是太師叔看得順眼,帶在身邊提點的弟子。他的研究天賦卻是不如修煉天賦。對于這等仙盟頂級天才之間的對話,卻是不好意思開口。就算他們算是歌庭派成員,感情上天然就站在算主這邊,也說不出一個“報應”——畢竟都是離宗,畢竟都是求道者。
但艾子矸依舊是忍不住的猜想——究竟是誰,以什么理論,在何時超越王崎?
柯蘭蔭道:“你說,我是不是因為希柏澈的緣故,太過苛責王崎了呢?”
不同于天宮法器之中的相對無話、愁云慘霧。
王崎這邊,可著實是雀躍。
他能夠感受到自身的進步。
“語言學……形式語言學……群論與函數,與文字的接合……”
“感覺體內卦文生滅,與天位功流轉更加契合了……”
“群論……函數……還有曲面與數論……”
“沒錯,群論,函數,曲面,數論……再加上文字學……碎片幾乎集齊了。這個偉大項目,可以開始了。”
“另外,函數……層論函數之間的轉化……”
“層論……這里就回到基派的算學基礎了……”
“同調、上同調、類理論K理論……”
“弦論需要的工具也湊齊了……”
“李代數、相宇天位功……”
王崎呢喃著。
其他的功法,盡可以歸入“動力系統”之類。
“語言學”承擔了他的元嬰、元神與化形法的接合。
沒錯,幾乎所有的功法,都被他匯入一體。
王崎能夠感覺得到,只要自己完成了下一步的理論,自己的功體就可以再進一步。諸多完全不同體系的修法,將被他煉為一體。
他甚至可以將目前只有自己完成了的“異數”之道,再交給他人,讓他人借助獸機關,完成與自己類似的修行。
這是將“異數”轉化為普通的外道。
不只是人族內部,王崎甚至在整個宇宙之中,都可以稱得上“自開一道”了。
而且,他開的外道,還是一等一的強大。
無形的弦從他的元神之中外延而出。
“下一步,就是撥動它們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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