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君宇對“下一步”的印象也很模糊。
他確實不是很喜歡內模型,但是若是說提出個理論將之駁倒,似乎也太過遙遠了一些。
或者說,他也只是有一些模糊的想法罷了。
內模型違反算家直觀感受的地方太過了。誠然,正如王崎所說,算學自有自在,不受人為意志的干涉。但是,算家在無數的探索之中,摸索出的“對數字與圖形的感覺”,卻絕非毫無意義。
實際上,內模型里,違反人直觀感受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比如說,刪除循環。
這是絕大多數離宗修士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循環這種東西,在自然界內實在是太常見了。
別的不說,所有的功法,都必須進行周天循環的。
沒有這個周天循環,所有的功法都不可能實現。
不周之算所指出的“自我指涉”與“無限循環”,確實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這卻只是直指人族大道根基的,而尚未蔓延到自然界中,
為了繞過不周之算,而刪除了循環,就是在違反正常的認知。
無法接受。
甚至連“可構造類就是全部集合”的想法,也是無法接受的。
蘇君宇對此甚至稍稍冷笑了一下——果然還是有連宗的臭味。
集合論的整體之中,只有“可構造集”?
這位是否太過樂觀了一點?
只可惜,在現有體系之下,這一點是不可被證偽的。
為此,他必須要找到其他的力量。
想到這里,他看向了自己靈訊箱內躺著的那一封來函。
來自于連宗逍遙梵巴赫的信函。
梵巴赫。
這個名字,一度讓離宗修士膽寒。
算君是不屑于專門找人弱點攻擊的。他更喜歡完善自身的理論,讓對方無懈可擊。
畢竟,君王,總是處于“守勢”的。他們沒有多少需要攻伐的對象。
但梵巴赫這一類人會。
從這一封信函之中,他了解到了外面的現狀。
對于海霆真人的可構造類,連宗也是拒絕接受的的。
可構造類與選擇公理搭上邊了。而選擇公理,正好會引發分球悖論。
連宗是一定要對選擇公理下手的。即使是最同情海霆真人的連宗修士,也想要限制選擇公理作用的范圍。
這全部都是實話。
梵巴赫沒有隱藏自己的意圖。
但與此同時,他也指出了另外一點。
在一個體系之中,引入的“無窮”越強,那么可以證明的東西就越多。
嗯,這是一個很不“連宗”的說法。
但這就是從內模型的證明過程之中推測出來的。
也就是包括“不可達基數”在內的“大基數”
大基數的好處,也有很多。
比如說,引入大基數可以直接證明任何可構造的實數集合不會引發分球悖論,并且不需要取消選擇函數。
比如說,引入大基數可以證明二階算術的完備性。
這是當年王崎在證明一階完備之后就停滯不前的道路。
但唯一的問題是……
“大基數”與構造性公理是相互矛盾的。
“對于貴學派來說,推翻可構造類是必然的。王崎所設想的那個,可以執行所有算學的假想實體,算學的根源,根本就不可能在離宗的天理體系之內實現……”
“但若是引入強不可達基數,扭曲天理體系,便是海闊天空……”
“是以,證明不可達基數譜系的安全性,便是證明基派幾輪的安全性……”
蘇君宇看著這一封信函,仿佛內里有什么魔力一樣。
“這算什么?”蘇君宇最終也只是嘆息:“借助離宗的手,來清除連宗的異己嗎?”
——不,離宗和連宗的界限,在這一瞬間,也模糊了吧?
蘇君宇這樣想著。
或許“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恨”,并不僅僅適用于神道學領域。
對于連宗來說,引入天理體系,引入選擇公理,擾亂連宗完美幾何宇宙圖景的海霆,比大多數連宗修士都要可恨許多倍。
離宗又何嘗不是呢?
歌庭派和蒼生國手、機老的分歧,王崎和馮落衣的分歧……
——不不不……
蘇君宇瞬間甩掉了這樣的想法。
至少王崎還沒有做出選擇哩。
蘇君宇這樣嘆息。
果然是一個爛攤子。
早在數日之前,蘇君宇就已經將這封信的部分內容轉給了王崎。
他現在還在等待王崎的回復與指點。
“不過,說是這樣說,但是,有些事情,可能早就有答案了吧——畢竟算學自有自在。”蘇君宇躺下,自嘲的說道。
這一兩年,基派就是在專心編寫《原算》,構建自己的體系。對于這一場論戰,就只是無視,或者裝死。
但這一次被人點中根腳之后呢?
哪怕是為了基派算學,他也會研究不可達基數。
梵巴赫的陽謀。
蘇君宇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張無形的網,正在結成,這一張網,有離宗的成分,也有連宗的成分。而它的目標,就只有一個——海霆。
它是針對“可構造類”而結成的。
“只是,厭惡‘無限’的連宗修士,來提出這個,是不是太拼了一點?”
蘇君宇很想笑。但是一想到海霆真人,他又笑不出來了。
怎么說呢……
這種離宗連宗史無前例的聯合,居然只是為了圍剿什么……
“不夠勁,不夠勁啊……”
就在這時,兩封信函先后出現。
一封是王崎的回函。
另一封則是……
“老風?”蘇君宇揚揚眉毛。
最近幾年,他跟薄笑風的聯系可沒有那么緊密了來著。
他懷著好奇,點開了這一封信函。
最終,也只是輕輕一嘆。
然后,他再看王崎的信函。
然后,他微微一愣:“臥槽!”
“我不是跟你吹啊,大侄子。”薄笑風正在和自己的子侄輩談笑風生:“當年我跟那個蘇君宇啊,很鐵!”
“哇!”
“厲害啊!九叔居然還有這么厲害的朋友!”
“蘇宗師啊!那可是未來的逍遙之材啊!”
“基派成員!九叔九叔,你對基派算學了解得怎樣啊?”
最近兩年,蘇君宇的聲名也越發響亮了。
如果說,兩年前的蘇君宇還只是王崎一路傳奇的注腳,那么現在,他也成為一方傳說人物了。
“我跟你說,前些日子我跟蘇君宇寫一封信,就能讓他幫我們家解決一下難題。”薄笑風拍著胸脯說道。
小輩有些有疑惑:“叔啊,這是不是吹過頭了……蘇君宇,會和好幾位逍遙修士起沖突?”
薄笑風有些不高興了:“你們就等著看吧!”
說著,他就站了起來,離開大堂,來到后院。
幽靜之處,有一間廂房。
薄笑風推門而入。內里煙云繚繞,種種名貴熏香在燃燒。這些都是最寶貴的凝神藥物。
薄筱雅坐在桌子上,怔怔的出神。她的狀態很奇怪,好似元神,但并沒有跨過“那一步”,反而模模糊糊,卻又不是典型的半步元神。
這算是“模糊算學”的一種體現,也是……走火入魔的結果。
“妹子啊,今天怎么樣了?”
薄筱雅笑了笑:“挺好的,功體又有收斂。總之,不出三年,就可回復舊觀……”
但說道這里,她沉沉嘆息:“但是,還只是金丹而已。這一道坎不邁過,就沒有未來。”
“不用自開一道也挺好啊。”薄笑風眼珠子亂轉:“你想想看啊,當初王崎跟你說這個算題,恐怕他自己都沒有怎么在意吧?”
“基礎算理自然是更為要緊的事情。我……天賦稍遜而已。”薄筱雅搖頭:“能在初入道途之時遇到王崎,又從他那里得到了這一門完全不同的算學,已經是我命中大幸了。何須他在意呢?”
“但是你下一步是要與王崎的師父,蒼生國手,還有最近的新連宗領頭人,海霆真人去對抗啊!”薄笑風搖頭。
薄筱雅自從理解了“模糊數學”之后,已經鉆研了十余年。
但是,最近,她遇到了天大的麻煩。
模糊數學的公理化,不可能在良基集合內實現。
而當自我指涉被切斷之后,模糊數學的公理,也不可能存在。
薄筱雅正好在元神化的關口。正是因為馮落衣與陳由嘉沿著“斷自指”的探索,她算學理論的公理化根基,被抽掉了。
薄笑風也是完全沒有想到,薄筱雅做著這樣邊緣的研究,居然也被萬法門內戰的余波擦到,險些道途斷絕。
薄笑風有些恐懼。
直面這種逍遙級數學者碰撞的萬法門核心,現在又是一個什么樣子呢?
據說,薄家已經有人組織起來,試圖為薄筱雅掃平部分障礙了。
也就是……加入“某個隱形的聯合”。
離宗連宗史無前例的合作圍剿。
但薄笑風覺得,這還不夠。
他嘆息:“我還是再去找找人幫忙吧?”
薄筱雅笑了:“哥哥啊,你找得到誰?王崎自己從不在意這個領域。若是找他,他也得從頭研究。還有誰能幫你呢?”
薄笑風咬牙:“我跟蘇君宇也是老交情了……”
薄筱雅面色古怪:“只是打架。不算交情吧?”
“算,怎么不算。”薄笑風道:“他最近幾年的表現,可很是厲害。或許,他可以給你指一個新的思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