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默克將軍發布命令之后,肖云忽然感覺心中有些慚愧。因為肖云知道,此刻的作戰會議室之中,恐怕所有人都在心中認為應該下達這個命令,無論是從感情還是理智上來說都是這樣,但是……沒有一個人肯將這些判斷說出來。包括肖云在內。
無論做出這個決斷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是為了給人類文明保留實力也好,是防止機器人集團竊取人類科技也好,無論這理由有多么的光明正大,有一個事實是誰都無法回避,也無法抹殺的,那就是……地球級飛船之中的人犧牲了其余的飛船,保住了自己的飛船。
保住自己飛船和犧牲其余飛船這兩件事情之間有著簡單直接的因果關系,這一點誰都無法否認,那么,站在另外一個人的立場來說,他憑什么認為你是為了那些高尚的理由,而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這是一個無法辯解的矛盾。正因為如此,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因為沒有人愿意帶這個帽子,所有人便將責任推給了埃默克將軍,讓埃默克將軍來承擔這所有的事情。也正因為如此,肖云才會感覺心中愧疚。
但這件事情終歸是沒有辦法細細追究的。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誰都無法預料到的。懷著內心之中的那些矛盾心理,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所有人都開始了默默的工作。
“命令,藍山號往如下坐標運動,云海號飛船編隊占據左翼,極光號飛船占據右翼……”
一道道在其余飛船指揮官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從地球級飛船發布了出去。雖然心中疑惑,但命令終歸還是要執行的,于是。人類艦隊的陣型便慢慢發生了變化,地球級飛船從核心來到了外圍,藍山號飛船則占據了編隊核心。受到了旁邊艦隊的重重保護。
完成這一系列的飛船調動不過才耗費三分鐘不到的時間而已,艦隊調動完成之后。埃默克將軍又下達了新的命令:“我命令,地球級飛船往y區方向運動,火力強度……百分之五十,速度百分之六十。”
“命令,海狼號飛船往p85方向運動,火力全開,全力突圍。”
“命令,風暴號飛船往h428方向運動。火力全開,全力突圍。”
“命令,藍山號飛船編隊所有飛船往r區運動,火力全開,全力突圍。”
在這一道道命令的指示之下,艦隊戰斗狀態發生了完全而徹底的改變。地球級飛船以及其余幾艘大洋級飛船身邊已經沒有了任何護航戰艦,它們徑直脫離了大部隊,像是面對千軍萬馬展開必死沖鋒的勇士一般,向著前方的機器人海洋沖擊了過去,而新的艦隊核心。藍山號飛船則帶著艦隊之中的大部分力量向著另一個方向突圍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布置之后,埃默克將軍轉過頭來,對著肖云說道:“我已經按照你的思路做好了布置。接下來……就開始等待吧。”
肖云默默的點了點頭。
失去了周圍戰艦的防護。地球級飛船受到的壓力驟然增大了許多,戰損指數也開始以一個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增長。肖云知道,一旦戰損指數上升到百分之八十,那么就一切都無可挽回了,到了那個時候,除了自毀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戰場外圍仍舊有許多機器人在集結著,很顯然,它們是在準備發動新一輪的那種原理暫未明了的攻擊。片刻之后。同時有三個集群的機器人發動的這種攻擊來到了地球級飛船之上。伴隨著地球級飛船的一陣晃動,戰損指數猛然躍升了將近半個百分點。
在之前時候。如果發生了這種情況,必然會有大量的其余飛船過來為地球級飛船護航。但是此刻,地球級飛船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其余的戰艦了,自然也沒有任何飛船前來為其護航。同時,在遭受到攻擊之后,地球級飛船不僅沒有躲避,反而再次加快了速度,瘋狂向著前方撲了過去,然后在下一刻就陷入到了機器人集團的包圍之中。
沒有任何護航飛船,沒有任何戰術防衛,沒有任何戰術躲避動作,地球級飛船就像是已經發了狂一般,只顧著在機器人集團之中大肆沖殺,其余的一切……都顧不得了。
戰損指數在這種情況之下也開始了瘋狂的增加。僅僅一分鐘的時間而已,它就從百分之六十增長到了百分之七十。也正是在這段時間之中,藍山號飛船編隊之中的戰艦按照埃默克將軍的命令,對藍山號飛船展開了最為嚴密的防護。
面對集結攻擊的時候,其余飛船寧愿用自身擋在攻擊路徑之上也不讓藍山號飛船受到進攻,面對機器人大軍圍堵的時候,其余飛船寧愿選擇兇險無比的近身搏殺,也不肯讓一臺機器人靠近藍山號飛船。
在這種略顯詭異的戰斗模式之下,機器人集團的進攻模式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肖云清晰的看到,在接下來幾分鐘的時間之內,地球級飛船受到的集結攻擊頻率從每分鐘至少五次降低到了只有一次,最后更是干脆一次都沒有了,聚攏在地球級飛船周圍的大批機器人部隊也漸次放棄了對地球級飛船的圍堵,轉而開始向藍山號飛船進發。
那一路飆升的戰損指數也在躍升到百分之七十三之后漸漸停止了下來,許久才跳動一下,到了后來甚至于根本就不動了。于是肖云便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并且,自己的安排已經收到了效果。
雖然如此,肖云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不僅是肖云,埃默克將軍,以及作戰會議室之中的所有參謀也沒有一點高興的神色。大家都只是在默默的工作著,除了必要的信息匯報以及商討之外,作戰會議室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
機器人集團的注意力不再聚攏在地球級飛船之上。那么以地球級飛船的機動能力,防御能力以及攻擊能力,逃出包圍圈便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在前方圍攻地球級飛船的機器人雖然仍舊高達數千萬數億的數量。但相比起之前已經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這么一點機器人。擋不住地球級飛船的。
前方就是生路,前方就是廣袤而空曠的太空,只要到了那里,地球級飛船便自由了。
隨同地球級飛船一同逃出來的還有幾艘大洋級飛船,以及十幾艘珠峰級飛船。就算是最樂觀的情況,人類艦隊逃出生天的飛船總數也就只有這么點了,甚至還不足二十艘,剩下將近三千艘飛船……注定要被埋葬在拉格七二八星系之中。
“命令……海狼號。風暴號飛船……往如下坐標運動,地球級飛船亦往此坐標運動,我們在那里匯合。”埃默克將軍換換下達了新的一條命令。
在這個命令之后,一名參謀忽然站了起來說道:“報告將軍,海狼號飛船指揮官林少校請求和您通話。”
埃默克將軍點了點頭,作戰會議室之中便傳出了林少校那略顯焦急的聲音:“將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機器人集團沒有對我們的突圍進行阻攔?還有,我們向那個坐標匯合了,那仍舊留在機器人集團包圍圈之中的其余戰艦呢?他們怎么辦?”
埃默克將軍神色不動,沒有對林少校的疑問做出任何解釋。只是緩緩說道:“林少校,執行命令。”
埃默克將軍的聲音低沉而平緩,但那語句之中卻蘊含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勢。
和林少校的通話隨即切斷。這幸存的十幾艘飛船也嚴格執行了埃默克將軍的命令,它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地球級飛船周圍,重新拱衛在了地球級飛船旁邊。新的命令隨即從地球級飛船發出,來到了這十幾艘飛船這里:“沿如下航道,以最快航速逃離拉格七二八星系。”
“將軍!林少校再次請求和您通話!”那名參謀又一次叫了起來。埃默克將軍仍舊緩緩說道:“拒絕通話。告訴林少校,執行命令。同時向警衛隊通報以下信息:若飛船指揮官拒絕執行命令,可以將指揮官就地擊斃,以副指揮官暫任指揮官職務。”
那名參謀咬了咬牙,將埃默克將軍的命令一字不差的回了過去。
片刻波折之后。地球級飛船和周圍十幾艘飛船一同將發動機功率開到了最大,以常規航行方式開始向星系邊緣航行。肖云知道。一旦脫離了恒星引力影響范圍,艦隊立刻就會進入超光速航行模式。在到達安全區域之前,航行不會停止。
所有命令都已經發布出去了,作戰會議室之中再一次恢復了安靜。埃默克將軍靜靜的站在指揮臺之上,只默默的看著戰場三維圖像,眼神之中滿是復雜。
那影像之中仍舊在顯示著拉格七二八星系內部的激烈戰況。影像之中不斷有劇烈的閃光爆發出來,埃默克將軍知道,那一次閃光,便意味著一艘人類飛船的覆滅。
“將軍……”肖云遲疑著叫了一聲,心中滿是擔憂。埃默克將軍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肖云,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聲音之中也滿是疲憊:“不用擔心我,我沒有事情。”
一名參謀遲疑著說道:“將軍,我們接到了一條來自星系內部的公共廣播信息,信息沒有采取任何加密……據分析,這條信息是藍山號,極光號等一百多艘飛船一同發出來的。”
“哦,播放吧。”埃默克將軍淡淡的揮了揮手,于是,一個略顯低沉的年輕人的聲音便傳遍了整個作戰會議室:“埃默克將軍,您做出的這個決定我們可以理解,同時……我們并不會對您做出的這個決定心生怨恨。”
肖云的心情便愈發的低落了。肖云知道,那仍舊陷在機器人集團包圍圈之中的飛船,以及飛船之上的軍人們……一定已經知道了埃默克將軍如此做法的原因,也知道了埃默克將軍是讓他們去送死。
“能為我們人類文明多保留一點戰力,我們的文明便多一點希望……逃出十幾艘飛船,總比全軍覆沒在這里要好。我們可以死,但是地球級飛船不容有失,同時,作為唯一有和機器人集團交手經驗的統帥……埃默克將軍,您不能死在這里。”
“我們已經沒有逃出去的希望了,所以……在這段信息之后,我們會引爆我們的飛船,以最為徹底的方式將我們的飛船毀滅,讓那些機器人雜種無法從我們這里獲取一點科技信息。”
“我們的要求只有兩個,第一個要求是,埃默克將軍,您千萬不要為您做出的決定而心生愧疚,我們理解您的處境,知道您所做出的決定是最為理智的,我們不會對您有一絲一毫的怨恨。第二個要求是……為我們報仇,將這些機器人雜種全部殺光!將它們從這個宇宙中清除出去!”
“埃默克將軍,再見,如果還有來生,我們仍舊樂意在您的指揮之下和我們文明的敵人展開戰斗!”
這段信息播放完畢之后,肖云看到戰場影像圖之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史無前例的劇烈閃光。肖云仔細觀察著,就看到這陣閃光其實是由數千個小的閃光一同匯聚而成的。
肖云便知道,那仍舊留在機器人集團包圍圈之中的飛船在這一刻,一同爆炸了……
埃默克將軍神情仍舊平靜,那雙手卻一直在顫抖著,始終無法平復下來。埃默克將軍忽然轉過了身,走向了旁邊的休息室,卻在走到半路的時候,忽然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后仰面便倒。
旁邊一名警衛立刻沖了過去,在埃默克將軍倒地之前扶住了他,作戰會議室在這一刻也亂作一團。
軍醫在下一刻就沖了進來對埃默克將軍展開急救,參謀們也都焦急的圍在埃默克將軍旁邊,會議室之中鬧哄哄的,肖云的心也好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只感覺沉重無比,就連呼吸都有些用不上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