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僅僅幾秒鐘的權衡之中,沈清源選擇向民眾們據實以告。當吳威向自己報告了有意外情況發生,必須要延緩起航——雖然不知道這意外到底是什么,但沈清源仍舊做出了判斷。
自己必須要相信吳威。哪怕之后驗證吳威所說話語為假,如何處置吳威也是以后的事情。現在,為整個文明考慮,自己必須暫時相信他。
這也就意味著,起航必須延后。而擁有過許多次處置群體件的沈清源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非必要,否則不要做任何隱瞞。既然起航延后已成定局,那么就要將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就在這一瞬間,“我們暫時無法起航”這句話語,通過無處不在的攝像機,搭載著無數道電波信號,在短短幾分鐘時間內傳遍了整個艦隊。那無處不在的歡慶氣氛如同大鍋之中滾燙的開水正在猛烈沸騰,元首的話語卻像是一塊萬年寒冰被投入水中,立刻將沸騰平息。
會場之中立刻響起了轟然的議論聲,便連政府高官們也一臉疑惑。沒有任何人知道元首為什么在即將起航的最后一刻,在所有準備工作都已完成的現在,卻忽然間做出了延后起航的決定。
這是對政府與元首個人公信力的極大損害,這是對所有在這數百年中辛勤工作的人們的羞辱。
沈清源很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后果,但他仍然這樣做了。在宣布這個決定之后,他立刻轉身走向幕后。他知道,自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七號基地,生化實驗室中,王皓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只感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誰都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翻轉。之前與之后的巨大落差,讓王皓甚至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同事們的歡呼卻提醒了王皓,自己必須要提前做一些準備工作了。
如果自己沒有料錯的話,元首派遣的特別調查組會以最快的速度到自己的實驗室來,封存、查證自己的一切數據以及證據。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甚至會將自己,以及所有實驗室的同事們控制起來,帶到首都飛船中去接受元首的親自質詢。
王皓知道,就在前一刻,人類文明的命運,因為自己而發生了巨大的轉折。但未來的路將通往何方,王皓卻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不過……那應該是元首以及他的智囊團隊需要考慮的事情,已經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了。
起航大典舞臺幕后,見到元首進來,吳威立刻站了起來。
元首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臉上仍舊帶著淡淡的笑容,甚至于話語聲也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吳威知道,這平靜背后隱藏著足以毀天滅地的憤怒。如果自己拿不出足夠堅實的證據證明自己行為的合理性,元首的憤怒會將自己燒到粉身碎骨。
“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情?”
吳威不敢有絲毫拖延,立刻說道:“元首,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一年多以前的雨云號飛船事件?為了調查這次事件,我派遣了微生物學、臨床醫學、病理學專家王皓前去調查。”
沈清源輕輕的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曾經向我匯報過,該病癥并不具備傳染性。”
一種疾病,就算再猛烈,患者再痛苦,再無藥可醫,只要它不具備傳染性,不具備影響大多數人的能力,那也只是小事。沈清源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兼顧這樣的事情。
“該疾病確實不具備傳染性。但王皓卻調查清楚了致病原因。該疾病源自一種特殊輻射——不,也有可能與輻射沒有關聯,但它必定與此刻包圍著我們的面包星云有直接聯系。王皓已經通過動物實驗證實了這一點,并剛剛將實驗結果發送給我。”
沈清源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臉上的微笑終于消失不見。
“你的意思是說,一旦遷徙艦隊起航,我們便會闖入面包星云覆蓋范圍,從而導致所有人全部患上那種無法治愈的疾病?”
吳威苦澀說道:“確實存在這個可能性。”
沈清源向秘書招了招手,說道:“立刻派人,將王皓以及他所有的實驗數據與記錄帶到我這里來。命令中央科學院派遣各學科專家,與我一同聽取王皓匯報。”
秘書低聲詢問道:“起航大典怎么辦?”
無論后續事情如何發展,沈清源知道,起航大典都已經淪為了笑柄。這無異于對自己以及政府的羞辱,但別人可以逃避,沈清源不可以。因為自己才是政府的最高負責人。這個爛攤子,必須要自己去收拾。
沈清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秘書便匆匆離去。但沈清源卻并未著急回到舞臺上,而是看向了吳威。
“你很好,無論這個信息最后驗證是否為真,你都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你的行為,極有可能在懸崖邊上改變了我們文明的命運。毫無疑問,你是稱職的。”
沈清源慢慢的說著,話語的內容像是在贊賞,但語氣卻極其平淡,沒有絲毫波動。吳威聽著,心中不僅沒有喜悅,反而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恐懼。
“元首,這是我應該做的。”
沈清源忽然嘆了口氣:“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早一點將這個信息告訴我。如果我能早日得知的話,也不至于讓起航大典淪為笑柄。”
“抱歉,元首。我在得知這個信息的第一時間就將它匯報給了您。”
沈清源的語氣忽然間變的森然:“你的意思是說,在王皓將這件事情的結論匯報給你之前,你一直對此事不知情?”
以吳威的智商,立刻便聽出這個問題之中存在一個陷阱。如果說自己之前對此事毫不知情,那很顯然意味著自己并不稱職,竟然連這樣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而如果說自己知情,那么……既然知情,為什么不上報?難道你存心想讓元首,讓政府,讓起航大典變成笑話?
吳威立刻惶恐起來。不等他做出回答,沈清源便轉過了身去,只留下一句“你先暫時停職,等待調查”之后,就快步離開。
吳威立刻癱坐在了沙發上。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
足以容納數萬人的會場之中此刻正被議論聲所籠罩。無數人在交頭接耳,低聲商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雖然直播已經暫時切斷,但可以預見,此刻恐怕整個文明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有一些意外發生了。
上千億民眾此刻心中都會出現一些疑問。就算不經調查,沈清源也十分清楚的知道,那些疑問無非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事情嚴重與否,會對人類造成什么影響,遷徙艦隊是否還要起航,等等。
與其放任謠言與陰謀論四散傳播最終導致混亂,不如以最為權威的渠道,做出最權威的回答。只有這樣,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而這件事情,必須要沈清源自己去做,任何人都無法替代。
沈清源從通道之中再次走出。在沈清源出現的一瞬間,整個會場之中存在的無數議論聲忽然間全部消失。早已得到吩咐的信號控制室也將直播信號打開,元首的身影再度出現在數百億觀眾面前。
在無數道視線注視之下,沈清源的腳步仍舊平穩,身形依然偉岸。他知道,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如果自己先慌了亂了,那輿論就徹底無法收拾了。
重壓之下,人的行為很容易出錯,思維很容易滯塞。但抗衡巨大的壓力,僅僅只是成為元首的最基本條件。既然坐上這個位置,就必然要有承受重擔的能力。
所以沈清源的語氣之中滿是輕松,臉上仍舊滿是笑容。
“很抱歉耽誤了大家一點時間,希望大家不會因此而怪罪我。想必大家都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又為什么沒有按下這個按鈕,發布起航的命令。沒有關系,我會回答大家的疑問的。”
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已經懸起。上千光年的逃亡,數百年的辛苦,此刻的人類文明已經無法再承受動蕩。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所有人都在祈禱。
黑暗即將降臨的恐懼籠罩了幾乎所有人的心靈,但面前這個高大,偉岸,舉手投足之間滿是自信與力量氣息,似乎永遠不會被困難擊倒的強勢元首,卻讓人們的心稍微松了一松。
“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元首都會帶我們闖過的。”
沈清源微微停頓片刻,然后抬起頭來,目光平和的注視著前方,說道:“我的同事告訴我,在鳳凰星系之外可能存在一些不利于我們艦隊航行的自然因素。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派遣科學家前去驗證,一旦排除威脅,艦隊便會起航。抱歉,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威脅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保證,一旦有任何新的情報,我會立刻將其公布。請大家放心,只要我們團結一致,眾志成城,便沒有任何困難可以將我們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