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徐父家書所言,九月底十月初就要回來。徐元佐掐指一算,呦,今日正好九月廿九,父親還真是個說話算數的人。
只是父子兩人相別經年,好不容易團聚了,見面就是“小畜牲”招呼,略略有些傷感情啊。
“你為何不去塾里讀書!”徐賀大聲喝問,絲毫不顧船上還有其他人。在他看來,十五歲的孩子還用不著“面子”。
“想摸兩尾魚孝敬父親。”徐元佐垂著頭,變現得十分慚愧。
徐賀怒氣消了許多,音量也低了下來,道:“家里就缺兩尾魚的錢么!”他說著又伸手摘去了黏在徐元佐肩上的一綹水草,倒真有些舔犢之情。
徐元佐卻沒有被他感動。作為一個離開親爹娘還沒足月的穿越者,他很難對這里的父母有感情深厚。又因為日子過得很平淡,柴米油鹽,沒發生什么舍身救子割肉治病之類令徐元佐感激涕零的事,所以現在充其量也就是不排斥。
即便如此,徐元佐有時還會騰起對以前父母的愧疚之情。
所以當他看到徐賀的反應,心中只是奇怪:父親為何不問我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回來的?
“對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來?”徐賀問道。
——這個父親的腦子不是很靈光啊。
徐元佐雖然腹誹,還是松了口氣,照之前的腹稿說道:“自從接到了父親的家書,全家上下都盼著父親回來,一日盼不到便想著翌日總能回來的……”徐元佐說得自己都感動了,可是父親的反應卻有些怪。
他偷偷看父親,父親并沒有絲毫感動,只是有些……尷尬。
——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都非常含蓄么?
徐元佐的聲音漸輕,終于將后面更露骨的表白咽回肚子。
“先回家吧。”徐賀抹去鼻子下面掛起汗珠,目光旁顧。
徐元佐有戴老師的指點,又有閱人無數的積累,察言觀色之功可謂一日千里。他從徐賀眼中分明看到了一絲愧疚。
“你在看什么?”徐賀被兒子看得渾身不舒服,出聲問道。
徐元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放肆,連忙道:“父親好像清減了。”他頓了頓又道:“父親此去經年,想來吃了不少辛苦。”
徐賀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后腦勺,道:“只要家里好,爹辛苦些也是應該的。男人嘛,天生就得撐起這個家。”
旁人看得這對父子頗為欽羨,正所謂父慈子孝,真是正能量滿滿,讓人恨不得飛回家中與妻兒團聚。
徐元佐的心卻一點點在下沉。
他原本吃不準父親的愧疚來源何處,是整年不著家的愧疚?還是別的什么?
此刻出言試探,徐賀的反應分明不是整年不著家的愧疚。
反而還帶著些許心虛。
如果不是父子身份局限,徐元佐真是忍不住要出言逼問了。
父子倆各存心事,也不說話。好在船很快就到了碼頭,徐元佐搶過父親的行囊,背著回家。
“娘!父親回來了!”徐元佐一進門便大聲叫到。
徐母聞聲摜了手里的鐵鍋,三步并作兩步就從后廚跑到了前廳,正看到丈夫邁步進門,一邊解開衣帶,脫下外袍。
“家里一切都好吧?”徐賀見了妻子并沒有太大感動,也沒有沖上去緊握妻子的手,泣不成聲。
徐元佐頓時感覺到家里情況有些詭異,似乎父母感情不好?他望向母親,卻見母親三兩步沖了上來,急切道:“今年總賺到錢了吧?”
“錢錢錢,你就認得錢么!”徐賀作色大怒。
“沒有錢吃什么!喝什么!”徐母毫不避讓:“我找了先生算過,你此番是賺了錢的!”
“算命的話能當真么!喏,我有賬簿在。”徐賀從行李里翻出一本賬簿,比樓上徐元佐見過的那本薄了許多。
“一共就賺了八兩七錢銀子。”徐賀道。
“八兩七錢?你家書上不也說此番純彩不少么!”徐母運指如飛,飛快地翻動賬簿,也不知道看進去多少,倒像是在發泄心中不滿。
徐元佐湊了過去,只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這筆熟悉的爛字——正與樓上那本賬簿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在數字上也是經過了人工修飾。
粗糙的修飾,甚至算不得精心!
徐母翻到了賬簿最后,果然看到了總計結余八兩七錢的數目。
徐元佐如今記憶數字如有神助,當即的想到了上一本賬簿的結余是九兩六錢。
“樓上我屋里那本賬簿是去年的么?”徐元佐突然問道。
徐母正在氣頭上,根本沒有聽到兒子說什么,將賬簿往徐元佐懷了一塞:“跟那本放在一處!”她氣哼哼道:“二月里就出門奔波,如今回來才帶了八兩銀子,何必還做這等營生!虧得整個朱里你走得最遠,銀錢卻……”
“閉嘴!”徐賀怒喝一聲道:“你這婦人是要造反么!我在外面勞累,回家里還要受你念叨!你當這銀子是多好賺的!當是我有個大靠山不成!”
徐元佐聽這話里似乎不像是單純的發泄,反倒暗有所指,悄悄退到一旁,邊翻看賬目邊聽父母吵架。
果不其然,徐母毫不示弱道:“你原本沒有么!我兄弟提攜你,帶你走了多少新路!你自己不爭氣怨誰個!”
“我有什么不爭氣的!那是你兄弟要拿捏我罷了!我徐賀豈是那等受人拿捏之人!”徐賀說得頗有骨氣,徐元佐卻抬頭皺眉,因為他聽出了這話里的心虛氣短。
徐元佐對母親娘家的印象十分模糊,只是偶爾聽到母親說起“兄弟”,卻不知道這位舅舅到底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為何后來兩家斷了往來。照以前徐元佐的性格,當然也不會在這等事上費心,不過如今卻頗為好奇。
說起來,他只知道母親娘家姓沈,因為曾聽里甲拿腔作調地喊過“徐沈氏”,卻連母親的鄉貫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兄弟豈是那樣的人!明明是你自己作惡與他!”徐母回了一句,想想家里一年進賬只有九兩不到的銀子就糟心。她又道:“因為家里窮,你兒子書都不讀了,如今全供著阿牛。你出去一年,卻只賺回這點,日子還怎么過!”
徐賀看了徐元佐一眼,臉上肥肉跳動:“你不讀書了?”
“家中拮據,先讓弟弟進學我再讀書。”徐元佐答道。
“那你能干什么!在家吃白飯么!”徐賀朝兒子吼道。
徐元佐也被罵得生氣。他能理解父權在當下的威力,也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還是教育學的黃金準則。不過對于一個做假賬、脾氣大、不顧家里的父親,徐元佐卻是十分抵觸。
“我雖然不讀書了,卻也能寫寫算算。”徐元佐道:“陸夫子也答應幫我在郡城找份差事,薪酬足以幫襯家里。”他頓了頓又望向母親:“娘,這假賬還要存起來么?”
“什么假賬!”徐母徐父同時叫道。
徐母是吃驚,徐父是受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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