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卻沒有立刻就去學里。
他先去了北大街,買了兩個糖果子,晃晃悠悠感受著水鄉古鎮的生活氣息。沿途有認識的街坊熟人,他也紛紛招呼,一改曾經木訥愚笨的形象。眾人見徐元佐在外面一個月,回來之后脫胎換骨一般,氣質都高妙許多,心中暗道:城里果然神奇,連徐傻子都成出息人了!
徐元佐面對各種沒有營養的贊賞自然不會放在心里,不過碰到做生意人家,卻會借著話頭多問兩句。尤其是家中若有年輕男子的,更是要問問近況。這也是做了個先期調查,了解鎮上百姓的家庭情況。
他左思右想,自家不是地方望族,沒有宗親可以借力。最為可靠的,也就是這些街坊鄰居,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也有往來情面。
徐元佐一路晃到鎮南,眼看前面就是沈巷,忽然心中一動,竟然走了過去。
沈巷與朱里緊鄰,居民是半農半商,不像朱里百姓半商半工,所以繁華程度遠遠不如。不過沈巷卻有個林家村,村里有個大人物。正是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名會員,從南京國子監祭酒位置上退下來的高官,陸樹聲。
南京國子監祭酒相當于后世******,陸樹聲之所以退下來,卻是因為朝廷要讓他去北京當吏部侍郎——組織部副部長。他因此稱病不去,回鄉修養。
照徐元佐知道的歷史劇本,萬歷初年他最終還是拗不過朝廷,勉強去做了幾年禮部尚書,又要辭官回家。張居正為了挽留他,跟他弟弟陸樹德說:很快就要請平泉公入閣為相了,就別急著回去了吧。結果陸樹聲根本不理會,還是執意回家。
唔,對,他還有個親弟弟陸樹德,如今該是刑部主事,未來似乎是做到了山東巡撫,政聲極佳。
徐元佐遠遠看到了陸府的青灰磚墻,上有黑瓦,巍峨壯觀。他停住腳步,又望了望,方才轉身回去。
雖然屋舍算是同鄉近鄰,人與人卻是兩個世界。
徐元佐到了義塾,又等了片刻方才見里面散學。
徐良佐跟一群小伙伴嘻嘻哈哈小跑出來,猛然見到哥哥站在門外,登時大喜,哇哇怪叫著沖了過去,抱起手臂就是一撞。徐元佐日日鍛煉,體型雖然欠佳,但肌肉骨骼卻是非同往日,也沉下肩膀,與弟弟硬撞一記。
徐良佐被反震退了兩步,卻是哈哈大笑:“哥哥結實許多!”
徐元佐將手里糖果子給他,笑道:“與伙伴們分了吧。”
徐良佐更是大喜,眉飛色舞叫周圍小伙伴分享。在這邊讀書的孩子多是平民子弟,又都是十二三四歲嘴里貪甜的年紀,轟然而上,喜氣洋洋。
徐元佐看著一眾小童,又見到幾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大孩子,頜首作禮。那些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與徐元佐沒什么交情,所以也點頭而過,只是見徐家兄弟突然這么闊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他們。
等孩童們鬧得差不多了,陸夫子正好從里面出來,手上還拿著書。
“徐元佐,你回來了?”陸夫子已經收到了徐元佐的謝禮,心情大好。
徐元佐給老師見禮,道:“回來拜謝老師,順便招募幫手。”
陸夫子知道徐元佐是反著說話,但是心里仍舊高興,想想這些年在這里授館,最有出息的怕就是徐元佐了。他又問了徐元佐的近況,這才打發他們回家吃飯,又說下午會去徐家略坐。
徐元佐猜他是要推薦雇工幫手,自然樂見。
兄弟兩人回到家里,聞得魚米飄香,又是嘻哈玩笑,直到母親端了菜飯上桌方才停下來吃飯。
等吃完飯,徐元佐抓緊時間對弟弟道:“最近我也在苦讀四書,準備明年下場走一遭。”
徐良佐面露欽羨:“大哥,你真是開竅了。這就要下場么?夫子說我還要過兩年才能開筆呢。”
“也是你哥哥我的緣分,有貴人提攜,所以趕緊下場。”徐元佐又道:“你若是能早一年開筆,說不得還能沾上光呢。”
“那是最好!”徐良佐興奮一記,又愁眉苦臉道:“讀書果然辛苦,只盼早些考過了,好放肆玩一場。”
徐元佐也覺得十幾歲的孩子不能游戲,只能苦苦讀書,實在有悖生物本能。不過科舉是人生大事,是家庭大事,乃至于是家族大事,苦也得忍著。他道:“正要與你說這讀書之法,絕對不可抱著書本死讀。”他當下將何心隱教的分類抄誦法詳詳細細跟弟弟講了,怕他領悟不能,又上樓取了紙筆,裁剪妥當,給他做樣子。
“你看,抄的時候,先抄原文。”徐元佐隨手翻到里仁一篇,抄寫下首句:“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然后又道:“然后便不要抄后面的了,只在左邊抄錄注解。”他腦中一過,默寫道:“處,上聲。焉,于虔反。知,去聲。里有仁厚之俗為美。擇里而不居于是焉,則失其是非之本心,而不得為知矣。”
“這就好了。”徐元佐道:“這張紙頭就是第一張,以后論語中所有關于‘仁’的論述,就與它放作一疊。再說你看這文義,是說擇居要選有仁厚之俗的地方,所以又有‘操行’的意思吧,所以還要再抄一張,放在‘操行’類。”
徐良佐看得眼睛都直了,道:“哥,你連章句都背啦!”
徐元佐板起面孔拍了他的后腦勺:“關注重點!”
“唔,字也漂亮,又黑又濃,就是看著有些死板啊。”徐良佐資質的確不錯,雖然年紀小,進度卻趕得快,字也常被陸夫子表揚。
“你別管字死不死板。”徐元佐再拍他一記:“這叫臺閣體,以后下場考試只能這么寫。你就拿我這張做法帖,能寫到這個程度,起碼不會因為一筆爛字被考官黜落。”
徐良佐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了。”
徐元佐磨刀不誤砍柴工,一邊教良佐分類,一邊講解文義,自己也加深了印象。不過徐良佐時常冒出兩句“夫子不是這么講的”,卻讓徐元佐有些心顫。
并非擔心自己錯了,而是知道陸夫子的水平實在糟糕,弟弟就算資質再好,都架不住如此誤導啊。
“你先照把書本背熟吧,等日后哥哥再為你延請名師,自然比哥哥和陸夫子都要強。”徐元佐說著,心中卻又算了算人脈關系,盤算著如何讓弟弟去徐氏宗學就學。
徐良佐只是埋頭抄書,碰到吃不準的便多抄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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