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華宮陷入黑暗,天上的日月星辰隱沒,帝子牧瞬間驚醒,梵無劫舉目看去,桐華宮四周已經是一片淵暗虛空,兩個身影叩響桐華宮前的臺階,他們一個高大威猛,一個瘦高,影子在地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宛如龍蛇的痕跡。
梵無劫第一眼就認出蛟魔王,上前一步將帝子牧護在身后。
帝子牧看了一眼,朝自己走來的兩位妖族大圣,恍然道:“原來蛟魔王是為我而來!”
“難怪蛟魔王居然也會屈尊參加這承天大會……”帝子牧釋然笑道:“另一位應該也是妖族的大人物,堂堂妖族未來的大圣,如今居然要屈尊來殺我這在天庭無權無勢的帝子?真是令牧驚訝……能得兩位妖族領袖出手襲殺,牧縱然身死,也算不枉了!”
“帝子太過輕賤自己了!”蛟魔王笑道:“帝子雖然修為不濟,但是身份不凡,地位十分的關鍵,令尊東華帝君乃是顓頊帝左膀右臂,天庭副君,如今左近還有紫陽帝君的愛子……今日帝子之死,注定是一團亂麻。”
帝子牧淡淡道:“你太看輕紫陽了!若是帝子伯鈞說不清楚,就讓他也被妖族刺殺如何?”
蛟魔王沉默了,良久才笑道:“他倒是真的干得出來……可惜他已不必這么做!”
蛟魔王旁邊的牛魔王開口道:“因為我已經把今日刺殺牧帝子的兇手帶來了!”牛魔王信手一揮,一只素白的小蛇就被他摔到了地上。
帝子牧看了一眼那白蛇,了然道:“倒是一只有功德的妖……只是作為替罪羔羊,還是太過弱小。”
帝子牧話說到一半,看到兩人臉上波瀾不驚的神色,釋然道:“是了!帝子伯鈞不在乎……他一定會如你們所愿,把這件事栽贓到她身上,甚至掀起對妖族的屠殺。”
“兩個芥蒂極深的族群之間,信任與和平本來就是脆弱的。如你們這般的野心家,想要打破這種脆弱的信任,實在太過簡單……只是你們居然忍心,用這么多妖作為祭品。”
帝子牧雖然天真,但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一旦人妖之間的戰爭一起,首先受難的并非天庭,也絕非蛟魔王和牛魔王這樣的妖族實力派,反天勢力,而是白素貞這樣,夾在中間的身為妖族卻心向天庭的溫和之妖。
等到這些溫和妖族,要么被在帝子伯鈞的操控下,被天庭屠殺一空,要么開始敵視,憤恨人族,投入蛟魔王麾下,人妖之間的全面戰爭就將開打。
“蛟魔王和牛魔王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蛟魔王覺得帝子牧天真的有些可笑,盡情的嘲諷道:“它們的死活,與我何干?”
妖族從來不是人族這般,有著統一的信念和文化的族群,妖族是一個個并不團結,甚至沖突和爭端頗多的部落聯盟,不是自己部落族群的妖,就不是自己麾下的力量,讓在屠殺吞并其他妖族部落,不斷的壯大自己麾下的實力,成長成妖族大圣的蛟魔王理解帝子牧這種同胞的理念,實在太過滑稽。
在他們看來,那些親近天庭的妖族部落,就是自己敵人的羽翼,當然要通過屠殺削弱它們的力量,同時欺騙它們投入自己麾下,吞并這些部落的人口和實力,壯大自己的本部力量。
妖族最基本的利益單位是部族……而在部族概念之上,真正統一的妖族族群認同是神庭。
蛟魔王,牛魔王的利益趨向,是壯大自己的部族,追隨神庭稱霸洪荒。
至于那些妖族,即不追隨神庭,又非自己的部族,那這些妖的死活與他們何干?
“帝子牧,上路吧!”牛魔王平靜道:“今日帝子見色起意,掠走我妖族美女白素貞,色令智昏,桐華宮中竟想用強,白素貞奮力反抗之下,將其誤殺!帝子半生碌碌無為,死前竟然做出這一番大事,引得妖族暴動……也不負一生了!”
牛魔王非常魁梧,整個人如同站立的健牛一般,他披頭散發,眸子掃了他們一眼,神光目空一切。
面對牛魔王,梵無劫的壓力空前之大。
他這時候才算孤身直面這個時代的頂尖人物,張梁不過依仗兄名,實力爾爾,張角又被元育等人暗算,元育一介大羅之尊,居然還不要臉的偽裝成道君,已經很猥瑣了!居然還有定海神珠突然出現相助,可以說張角輸的憋屈。
但是現在元育和血屠等人被其他大圣出手阻攔,桐華宮中只有梵無劫和帝子牧,直面七大圣中排行第一第二的牛魔王和蛟魔王。
“正陽子他們只怕也被攔住了!”梵無劫感應到他們墜入陣法形成的空間中,周圍的空間淵暗深邃,就知道能等不到援軍了!
“還是大意了啊!”梵無劫暗自嘆息道,以為靠上了強橫的銀河水師,以為在天庭之威的鎮壓下,根本沒有人敢觸犯天條法度,在銀河水師的營地中可謂安全無虞。但妖族的果斷和決心,可謂驚人,銀河水師附近,天庭帝子,照樣敢襲殺。
“勝過區區一個張梁,我竟然就小看了洪荒中的英雄人物……”在牛魔王神魔一般的神威陰影下,梵無劫反而釋然了。
“洪荒這么大,區區一個張梁張角,太平道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一次,梵無劫只有孤身一人,迎戰比自己強大千百倍的敵人,他能清楚的分辨出來牛魔王是那種道君絕巔,太乙決定,乃至真正與大羅就差一層薄紙的人物,是他平生所見,大羅之下的最強者。
“但……那又如何!”
梵無劫昂首看向比他高大近一倍的牛魔王,牛魔王眼神這才起了一點波動:“有趣!”
只是一擊,牛魔王伸出一指,梵無劫以所有宙光真水布下的三千年宙光屏障,赫然粉碎,宙光屏障無聲無息,是空間也是時間,時空一體,往來即是三千年時光,但亦抵不過牛魔王一指,梵無劫能感覺到的就是強橫無匹,最純粹的力量。
力之極致……粉碎真空。
牛魔王淡淡道:“我老牛一身別無什么神通,也不明白什么道法。”
“只有一身蠻力罷了……”
“你的宙光神通很神妙,不愧是從未來而來的強者,妖族之中天賦神通如你這般神妙的無數,每一個種族都有驚人的本領,五色神光,吞食天地,逆轉乾坤……他們皆是神通驚人,領悟了無數神通妙法之輩,你的宙光神通很好,不比燭陰一族差。”
“而我老牛,只是一個有把死力氣的漢子罷了!”
“神帝面前,俺就是一個拉車的,但神帝他老人家卻很看重我,有一天俺拉車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句,俺就跟他說了!老牛沒有別的本事,也沒有那種悟性和智慧,只能由著我的牛脾氣,死腦筋的鍛煉那一把子力氣。”
“神帝卻說,力之極致,粉碎真空,唯有上智下愚能堅定不移,中智必亂!”
“他笑著對俺說,只要心念堅定,如何不能粉碎萬法,一拳獨尊?”牛魔王大笑起來,他放聲大笑,聲音震動整個世界,令九曜遮天陣的陣法空間都顫抖起來,他言語中有一種萬劫不移的堅定,睥睨天下的豪氣:“你的弱小神通,俺老牛早在還在太乙門檻的時候,就能打碎了!”
“你的眼神,老牛我很喜歡!”
牛魔王怒吼道:
“但是你的神通太軟弱……遠沒有你的眼神堅定!”
他一拳轟出,那排山倒海,睥睨縱橫無匹的力量瞬間淹沒了梵無劫的一切反抗,破碎了梵無劫凝練的至強的宙光神通,從所有神通最基本,最本質的宙光真水處,寸寸粉碎,梵無劫一切宙光神通的本質,都沒有超過冥河老祖凝練的先天十道,九種真水。
而牛魔王的拳頭,已經能粉碎這基本的道理了!
粉碎宙光,這等萬劫不移的拳意和力量,距離大羅已經幾乎沒有距離。
牛魔王的力量和拳意,只有兩個字‘不移’,一步一步堅定向前,永遠堅定,或許會緩慢,或許會停滯,但絕不遲疑和后退,超越時光的堅定,就算宙光把他的力量分散到一條時間線,分散到無量量劫,分散到每一點的微弱力量,依然會堅定不移的,打下去。
直到無量量劫后,水滴石穿,最微弱的力量匯聚成最浩大的,無法匹敵的力量潮汐。
結果不會改變。
梵無劫的時河轉生,已經把牛魔王的力量分散到整個輪回,每一刻的輪回之身上,只是承擔著一部分微弱的力量,但這堅定的力量,根本無法被時光磨滅,最開始只是一滴水滴在身體上的力量,別說梵無劫的神軀,就算弱小的嬰兒也不會有傷害。
但這力量堅定的不移的,如同不停落下的水滴,一滴滴打磨梵無劫整個輪回之身。
然后是下一刻,又多了一滴水滴的力量,這些堅定不移的拳力,隨著時光流逝依舊匯聚成粉碎一切的洪流,到了輪回之身的中流,已經足以粉碎梵無劫的神軀。
梵無劫可以把傷害分擔到不同時間,但牛魔王的拳力,卻能跨越時間,堅定不移。
牛魔王的力量已經貫穿時光,不移的力量,讓他即便在一塊巨石上輕輕印下如同凡人用力的一指,那道指力依然能夠永不消散,一點一點的在巨石上加深,直到貫穿巨石,這就是不移的力量。
梵無劫的神體瞬間粉碎,化為一灘血霧。
“轉世輪回!”梵無劫只能以大神通轉世歸來。
但牛魔王臉色絲毫不變,只是再出一拳,將轉世的梵無劫再次粉碎。
梵無劫完全沒有辦法,牛魔王的不變,完全克制了他的變化,牛魔王最不怕的就是那種花哨的神通變化,任由你百般神通,萬般變化,他依舊只需要一拳一拳,堅定不移的將之粉碎,不移的力量,就是如果沒有辦法瞬間將牛魔王粉碎,他就能堅定不移,匯聚滔天之力,將你打死。
梵無劫能瞬間粉碎牛魔王嗎?
他不能……所以他只能被牛魔王打死……
他所見的人中,或許只有毀滅魔祖羅能粉碎牛魔王堅持的道理,牛魔王的堅持是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一定能到達終點……而毀滅大道本身就是終點,毀滅大道根本不會給牛魔王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機會。
牛魔王的拳,是愚公的拳,是牛脾氣的拳,是坳直的拳。
偏偏時光的力量,最無能為力的就是坳直的拳。
所以梵無劫對牛魔王完全沒有辦法,他已經被粉碎了數百次,牛魔王根本不在乎自己笨拙的數百次出拳,他只是證明自己能磨滅那不滅的輪回,堅定與不移,超越輪回……
蛟魔王感受到牛魔王那邊,那股萬古不移的堅定力量,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這讓他回想起了當年他們爭奪大圣排位的時候,牛魔王就是這么一拳一拳的打過去,除了那個神秘莫測,混不吝的老七,其他人就這樣被蹂躪過去,直到老牛打上了前面再也沒有人的終點,作為老二,蛟魔王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
這可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蛟魔王越過被牛魔王毆打的梵無劫,來到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帝子牧面前,微微一笑,低聲道:“在下覆海大圣,送帝子上路!”
帝子牧慘然笑道:“原來已經是大圣了嗎?”
“妖族有幾位大圣,今日又有幾位,來為我送行?”
“七大圣已來其六!”蛟魔王給了帝子牧一些時間。
“其他幾位大圣,可是去阻攔正陽子,庖屠和秦校尉他們了?妖族還真看得起我牧童君……”帝子牧放聲笑道:“那便戰罷!”
白素貞被老牛的拳意鎮壓著,那股萬古不移的力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此刻她的眼神悲慟,白蛇的本體小巧晶瑩,竟然有些可愛,她剛剛提起一點妖力,就被老牛留下的力量輕而易舉的打散,牛魔王法力最大的特點就是頑固,似乎根本就不會消散一樣,執著的就像它主人的牛脾氣。
她奮力掙扎,再一抬頭的時候,就看到蛟魔王三股叉破開帝子牧打出的仙光,插進了他的胸膛。
“帝子牧不能死……”
白蛇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帝子牧如果死去,自己被陷害,那個和妖族勾結的帝子伯鈞就會放手屠殺,再無顧忌……到時候,自己認識的所有妖都要死……那些與世無爭的妖,會卷入大劫,人妖共處的祥和就會被打破……”
“白素貞的劫數,因眾生因果而起……也必然會波及眾生。”
白素貞想起那些真心感激自己,那些與世無爭,祥和安寧的妖靈,甚至人族,那些年幼無知的妖靈,脆生生的叫自己白蛇娘娘,將她們最喜歡的東西,或是一朵美麗的花,或是一個笨拙的泥塑,或是粗糙的玩具,獻給自己。
白素貞因為善良而庇佑她們,庇佑那些弱小的妖靈,乃至人族部落。
卻在得到驪山老母指點,明悟功德大道后疏遠了她們,原本她應該會因為這種本能的善意,化解蛇性的陰暗和冰冷,成為如媧皇,后土一般的陰性蛇身的女神。
但因為明悟了修行,走上玄門之道,這些因果和期盼,便成為了束縛和拖累。
“承擔了眾生的期盼,便要承擔眾生的責任。庇佑子民的,才是神!”
“神與的子民,命運是一體的。肩負眾生的是神……慈悲憐憫眾生的是神,功德圓滿的也是神!神并非無情,而是至情,神若無情怎么會守護?怎么會慈悲?女媧娘娘怎么會舍身補天?后土娘娘怎么會化為輪回?”
“此般因功德而起的,于仙道是劫數,于神道是責任?”
“劫數可以逃避……責任不可以!”
“今日此劫,我不但要為了自己活下去,還要擔負起期盼我,信仰我,拜我的那些妖靈人族的命運,為了他們……拼上性命,也要阻止你們……七位大圣!”
功德靈光在白素貞的身上由輕浮不定,一點一點的沉淀了下來,有了重量和質量……這似乎沒有改變什么,但又似乎從白素貞的本質上改變了什么。
驪山上,無當圣母正在垂目,突然停頓,面露微笑……
真空家鄉之中,無生圣母睜開眼睛,慈愛的注視著洪荒大地。
九曜遮天陣中,元育一珠將獅駝王打落塵埃……他面無表情,掃視一眼左右圍堵的鵬魔王,禺狨王……血屠魔君面帶煞氣,掀起無邊血海大潮,對持鵬魔王,無生教主縱起劍氣,于禺狨王的精神異力中穿插。
鵬魔王冷冷注視著被元育狼狽打入塵埃,靠陣法逃命的獅駝王,周圍的血海不斷壓來,鵬魔王臉色終于有了變化,他帶著一絲嚴肅,信手彈出一枚玉色的印符……
下一刻,先天不滅靈光撕裂血海,風雷大作,其勢交融化為一片混元。
混元震動,瞬間就撕裂血海,逼出一道血影……血屠魔君遁光暗淡,身影狼狽,若非一朵若有若無的血色蓮花虛影護住他真身,差點連魔身也被打回血光。
下一刻,玉符印迎上定海神珠,在元育有意收斂的情況下,拼了一個平分秋色。
帝子牧淡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飛濺到白素貞的身上,東華帝君后裔的血,帶著一絲溫暖和陽和之氣。
這時候,白蛇身上驪山老母賜下的靈符被那帝血濺到,卻泛起了一絲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