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子清很愜意地坐在椅子上。
這是把好椅子,楠木雕花大椅,有專人運送,只要老譚想歇息,這楠木雕花椅便隨時能夠出現在他面前。
譚子清并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但是身在其位,有些該享受到的東西不需要他去想,自然會有人殷勤地給他辦到。
聽著山谷里回蕩的震天殺吼,譚子清嘴角浮起冷酷的笑意。
青蓮照杭州分舵眼見也要和宋州分舵一樣,精銳盡滅,不由他不愜意舒心,剿滅了青蓮照最大的分舵,自己手里的籌碼無疑又大了不少,皇帝陛下最痛恨的便是青蓮照這樣的余孽,自己能替皇帝陛下拔掉這眼中釘肉中刺,無疑是一件極大的功勞。
囚車就在身后,車里的囚犯雙目赤紅,本來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此時卻布滿血痕,赤目中都能噴出火來。
譚子清頭也不回,淡淡地道:“看吧,看到那些逆魂在空中飄蕩沒有?聽到你的同伴哭泣的聲音沒有?這聲音我太熟悉了,我曾在宋州也聽過這樣的聲音。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做鬼哭狼嚎,但是如今卻更深切地體會了其中的含義,在那山谷中,我大楚鐵軍刀下亡魂發出的嘶吼,那就是鬼哭狼嚎。”
車里的囚犯口中發出難以抑制的怒吼,如同野獸的嘶叫。
“大人!”旁邊一名兵丁驚道:“大人請看。”
譚子清抬起頭,循著兵丁手指望去,霍然看見在東邊的天幕竟是一片火紅。
紅光照耀著東邊的天幕,就像黎明時分,那旭日即將東升所散發出的絢麗光芒,但是譚子清卻是異常清楚,旭日出來的時候還早著呢,那紅光顯然不是什么旭日散發出的光芒。
他從楠木雕花大椅上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凝視著絢麗的火紅天幕。
他的神色由疑惑變成驚訝,又驚訝變成了憤怒,臉上肌肉抽搐,眉頭緊鎖,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一直凝視著天幕,良久,才長嘆一口氣,聲音帶著憤怒,但更多的是無奈:“那……那是火光!”
……
……
戰斗依然在繼續,慘叫依然沒有止歇,大刀砍入脖子與骨骼摩擦的聲音,還有長槍刺入胸腔發出的悶叫,刀槍交擊,拳腳揮舞,整個山谷的地面躺滿了殘缺不全的尸首,尸首和活人身上流淌出的鮮血在地面蔓延,將地面染成了紅色,月光照在還冒著熱氣的鮮血上,說不出的殘酷和詭異,地獄修羅場也不過如此。
“那……那是火光!”達緣終于道。
鐵甲軍果然是訓練有素,本來戰場還在山谷中間發生,但是不過片刻時間,青蓮照的人已經被逼退數百米,陣線也被擠壓在一起。
雖然憑著個人的搏斗技能,青蓮照還能抵擋一陣子,但是在鐵甲軍鋒利的刀刃下,并不能堅持太久。
“火光?難道……!”綠娘子奇道,微一沉吟,叫道:“咱們退,那邊埋伏的雜狗恐怕已經遇到麻煩了。”
葵花童雖然左手提刀,憑借自己的余威砍傷了一名鐵甲軍丁,但是畢竟斷了一臂,任是鐵打的漢子也是受不了,終于癱倒了下去。
達緣厲聲道:“周副堂主,你率領斗堂兄弟和我勝堂一起擋著官兵,菊花童,你快率領其它三堂兄弟撤退。”
斗堂堂主桃花童被官府所抓,如今是由副堂主所領,達緣說完,一名黑衣人劈倒一個鐵甲軍丁,高聲道:“斗堂兄弟聽令,殊死保護其它各堂兄弟撤退。”說完,率先前沖,擋住了數名鐵甲軍士。
達緣逼退王漢幾步,也高呼道:“勝堂弟子聽令,我等入地獄,護送其他兄弟離開。”
當下便有一撮人高聲答應,手中的大刀劈的更猛,毫不畏懼對方的鐵甲快刀,以無畏的勇氣直沖上前,形成了一條線,擋住了官兵的進攻。
菊花童知道此時此刻,已是性命攸關,東邊發火,也許是個轉機,高喝道:“除斗堂和勝堂兄弟斷后,其他各堂兄弟速速向東邊撤退,不可有違。”說完,摔開一直糾纏的鐵棒護衛,返身便走,直接去到葵花童身邊,將他背起,喝道:“走!”
鐵棒護衛豈容他這樣輕松離開,喝道:“哪里走?吃我一棒。”人如流星,鐵棒夾著呼呼勁風直撲過來。
綠娘子嬌叱道:“看我毒針!”右臂一抖,數道細小的光影直射向鐵棒護衛。
鐵棒護衛聽到“毒針”二字,吃了一驚,急忙向后側身躲閃,那幾枚銀針堪堪從頭上掠過,還帶著一絲冷風。
菊花童一下令,其他三堂弟子俱都不再停留,各人平日都受到極規范的訓練,進退都是極遵號令,雖然大敵當前留下斗堂勝堂兩堂兄弟,都有些不舍和不忍,但是這樣緊要關頭,容不得多想,俱都隨在菊花童身后撤退,那些鐵甲兵追上來,立刻被斗堂或者勝堂的弟子擋住。
斗勝而堂加起來不過三十多人,面對近兩百官兵,人數處于大大的劣勢,好在這山谷并不是十分寬敞,三十多人連成一線,各守一位,硬生生地將官兵擋在了山谷中。
張虎陰沉著臉,他明白,這是譚子清耗費精力布下的局,若是失敗,老爺子也不知道會如何痛心,萬萬不能讓青蓮照的人跑掉,雙手舉起,拳頭上那銀光閃閃的狼牙刺鋒利無比,高呼道:“追,將這些逆寇清剿干凈,大人一定會論功行賞,大家給我沖啊!”
官軍都是杭州行營調撥,知道譚子清的權勢,若是立下功績,貴為御史的譚子清自然會大大的賞賜下來,張虎這一說,官兵更是強悍,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卷向那三十多名會眾。
達緣身如鬼魅,在人叢中縱橫穿梭,所到之處,慘叫連連。
數十年的武功造詣,自然非同小可,而且佛家的內功心法更是深厚雄勁,一旦作起獅子吼來,那威力是極為驚人,若不是達緣這一番攻擊讓眾官兵生起寒心,區區三十多名弟子只怕早就給沖散了。
其余三堂迅速向東邊山口撤退。
這是一場反包圍,青蓮照可說是傷亡慘重,大都是背扶而行,留在山谷中的兄弟尸首卻是顧不上了。
那邊的火紅光芒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盛,隱約中,甚至聽到那邊傳來陣陣呼喝和慘叫聲。
奔行中,葵花童伏在菊花童的背上,無力地道:“還是……還是中了埋伏,出口……出口有官兵。”
菊花童冷冷地道:“你沒聽到那是慘叫嗎?那些雜碎恐怕是出了事情。”
綠娘子輕盈如蝶,嬌軀柔美,奇道:“會出什么事情呢?”吩咐道:“做好準備,出口有官兵。”不管那些官兵出了何事,這邊總要做好大殺一場的準備。
今夜杭州分舵精銳盡出,若全部葬送在野人嶺,青蓮照的實力將無疑受到巨大的打擊,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一部分人。
大刀依然沒有離開眾人的手,反而生出更濃的殺氣。
每個人都清晰地聽到身后深谷傳來的喊殺聲和凄厲的慘叫聲,每個人都明白,那里有他們的兄弟,正以微弱的力量在阻擋著兇狠的惡狼,他們流血犧牲,目的只是想保護自己離開這里,能逃脫官兵的毒牙。
夜風呼呼,樹木“沙沙”,空氣中竟然飄蕩著血腥的氣味。
眾人的步子都極快,沒有停下步子,大家都知道深谷留下的兄弟勢單力薄,不可能抵擋住太長時間,而這生命所延續的時間是沒有理由去浪費的,也許逃過大難之后會為死去的兄弟大哭一場,好好祭奠,但如今,只有摔開了步子撤退,這才不辜負那些兄弟留下的鮮血,這才不會讓他們白白死去。
血未盡,火便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