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主事淡眉一橫,嘿嘿笑道:“還和本官裝蒜嗎?這紫煙坊的房契和地契,應該都在你手里吧?把房契和地契交出來,別耽擱本官做事,還要去蘇州哩。”
薛破夜心中一震,微微側頭,瞥見戶部主事一副驕橫的樣子,不由很是厭惡,這家伙出口就要紫煙坊的地契和房契,明目張膽,卻不知為何有這樣的膽子。
雖說薛破夜接手紫煙坊還未公開,沒有人知道,但是怎么著也輪不到一個戶部主事來接手吧?
“大人,你這話,小的卻是聽不懂了。”錢大笑臉露出謙和的笑容,平靜地道:“大人該知道,這鋪子都是誰的產業,這房契和地契,那也是主子賜下來的,要想收回去,那也是要主子發話的。大人就這樣說一句話,便想將房契地契拿走,也未免……嘿嘿……也未免太過冒失了吧。”
戶部主事一拍桌子,喝道:“姓錢的,可別給臉不要臉,你說的主子是誰?”
錢大笑臉不愧是久經風浪的人物,戶部主事發怒,他沒有絲毫變色,依舊一副笑盈盈的面孔,鎮定地道:“大人說笑了,這紫煙坊四十四家鋪子,誰是主子,你比我清楚。”
戶部主事冷冷一笑,咧著嘴道:“你是說你的二主子吧?我把話給你說明白了,這紫煙坊,四主子已經接下了,我是奉了四主子的命令,前來接收房契地契,別廢話了,拿出來吧,可別讓我們自己動手。”
薛破夜自然明白所謂的“二主子”“四主子”是什么意思,眉頭皺起,心中尋思:“劉子符怎么也摻合進來了?”微一尋思,立刻明白,這符皇子自然也是垂涎殷皇子這巨大的賺錢機器,所以殷皇子一死,立刻就動手想搞定紫煙坊。
這戶部管理天下錢商,符皇子派一戶部主事出來辦這些事兒,也算是方便的很,只是薛破夜卻很是惱怒,畢竟是自己的部下,被符皇子利用倒也罷了,只是這搶占的卻是殷皇子交給自己的紫煙坊,這就讓薛破夜很不爽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殷皇子交給自己的那枚黑色戒指套在手指上,摸上去冰冷徹骨,可是這枚黑色戒指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薛破夜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想試試這枚戒指是否真的擁有那種力量。
他現在心里卻也在思考著一件極具政治含義的事情。
薛破夜不明白,為何殷皇子和符皇子都參與了結黨營私,各有勢力,如今皇帝陛下打滅了殷皇子,為何符皇子卻沒有事情?皇帝陛下接下來的打擊對象,是不是就是符皇子?
最為重要的是,在這節骨眼上,符皇子為何還敢大動干戈,派人前來接手殷皇子的產業,難道他自己不明白,越有實力就代表著越受皇帝陛下的忌諱?
薛破夜眉頭緊鎖,符皇子既然敢這樣大膽,難道是有什么仰仗?
他忽然想到了皇帝陛下遇刺的事情,按照公羊月的說法,皇帝陛下可是受了傷的,難不成就是因為受傷之后的皇帝陛下讓符皇子沒有了恐懼?
一種怪異的感覺攏上了薛破夜的心頭。
“圣上,你……你可千萬別出事啊!”薛破夜心中祈禱,若是刺客皇帝陛下出了意外,作為突受隆恩的薛破夜來說,無疑會受到很多派系的打擊,如今自己羽翼未豐,根本沒有勢力反抗。
就在他心思百轉的時候,卻聽錢掌柜平靜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鋪子是主子交代下來的,我自然要好好照看好。若是哪一天主子想收回去,我當然也無話可說,不過要收鋪子,那卻是要主子的吩咐,或者說,你有信物黑戒!”
“信物黑戒”冒入薛破夜的耳朵,薛破夜不由微微點頭,如此看來,手中的黑戒還真是有些名堂了。
不過戶部主事卻有些疑惑:“信物?黑戒?什么東西?”
錢掌柜嘆了口氣,搖頭笑道:“原來大人連信物都不知道,何談收鋪子?”
戶部主事喝道:“姓錢的,別和本官裝神弄鬼,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準備聽話了?我再問你一次,給不給?你可別自己往死路上走。”
錢掌柜苦笑著搖搖頭,竟然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道:“主子受難之時,我已知道遲早會有這樣一天,說白了,這些東西交出去,我死的還會快一些。更何況,我方才就說過,拿來信物,我自然雙手奉上大人需要的一切東西,否則……嘿嘿,恕難從命!”
薛破夜在旁聽見,心中暗道:“看來這錢掌柜倒是有骨氣的家伙。”
他卻不知道,作為殷皇子的黨羽,雖說沒有政治權力,但是一旦其他黨派得勢,必定會嚴酷打擊這些黨羽,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管你是否造成實質性的威脅,只要你是敵人,都會受到打壓,而這種打壓,也絕對不是明目張膽地進行屠殺,只會有一種很隱秘的方式,讓這些人漸漸消失。
錢掌柜精明無比,很明白一個道理,只要房契地契在手,符皇子的人投鼠忌器,到不一定會立刻動手傷害自己,若是交出了房契地契,那么噩運很快接著跟來。
戶部主事冷冷地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擺手,身后兩名佩刀的差官立刻上前,便要拿下錢掌柜。
錢掌柜起身退了兩步,冷笑道:“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
“抗法!”戶部主事冷聲道。
一名官差搭上錢掌柜的肩頭,正要拿下,錢掌柜一掙脫,大聲道:“我抗了什么……啊……!”一聲慘叫,一名差官將刀把重重敲打在錢掌柜的后腦勺,錢掌柜叫了一聲,栽倒下去。
四周驚呼聲起,客人們紛紛竄出門外,而伙計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都是一片驚恐。
薛破夜嘆了口氣,他本不想做所謂的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英雄,不過此時再不出面,事態恐怕會變的難以控制。
無論如何,這紫煙坊都是殷皇子托付給自己的產業,而這位錢掌柜,說起來,如今算得上是自己的部下了,看著自己的部下被另一個部下整治,薛破夜心里很不爽,所以他用那只帶著黑戒的右手摸著鼻子,緩緩道:“韓大人,什么事這么大火氣,在這大白日的毆打商戶,這可有些不對了。”
他想了半日,終于記起這個戶部主事叫韓伯尊,當日在戶部點卯時,對自己可是謙恭的很。
“誰他……!”韓伯尊憤怒于此時此刻竟然有人趕在他面前做俠客,所以口中不干不凈地便要脫口大罵,只是話沒出口,就看到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說陌生,只因為這張臉他緊緊見過一次,短暫的一次,說熟悉,是因為這張臉給他的印象太深刻。
當日點卯,他知道新任戶部侍郎薛石頭是皇帝陛下極為寵愛的臣子,所以卑躬屈膝,表現出了絕對的謙恭,而這張英俊的臉龐,他是牢記心頭的。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然碰到了侍郎大人。
“薛……薛大……薛大人……!”內心的震撼與驚恐讓韓伯尊費勁心力才叫清了稱呼,在自己上司的眼皮底下做出這樣霸道的事情,畢竟不是光彩的事兒,而韓伯尊也從侍郎大人微笑的臉龐上看到了隱匿于眼光內的犀利與陰寒。
薛破夜搖了搖頭,緩步走了過去,扶起地上的錢掌柜,瞥了那名動手傷人的官差,淡淡地道:“下手不要太重,總要給人活路不是?如果換成是你,你想不想嘗嘗這樣的重手?”
韓伯尊一眨眼睛,快步上前,對著那名差官連扇了正反十多個耳光,只打的那差官嘴角流血,才大罵道:“誰讓你下手這么重的?誰讓你動手的?”
錢掌柜皺起眉頭,他不是普通的商人,很快就明白了薛破夜必定是朝廷官員,否則韓伯尊也不會驚懼至此。
剛才還對薛破夜挺胸的豐滿姑娘也是又驚又怕,想不到剛才自己賣弄風情,竟然碰上了一位厲害的角色,聽韓伯尊稱呼“大人”,這年輕英俊的公子看來也是一位大官了。
薛破夜扶起錢掌柜后,背負雙手,見到畏畏縮縮擠在角落的姑娘們,微笑著溫言道:“你們別怕,只是游戲而已。”看了韓伯尊一眼,嘆道:“韓大人,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剛剛說過不要下重手,你卻對自己的部下下了如此重手,你不怕自己也會承受這樣的報應嗎?這倒罷了,驚了這里的姑娘們,你可如何擔待?”
姑娘們聽薛破夜這樣關愛,都是對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兩名羽林衛對視一眼,眸子里充滿了笑意,心中都想:“大人還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這些姑娘們,只怕對大人都是生了好感。”
薛破夜說完這句話,徑自坐在椅子上,撫摸著手上的黑戒,看著錢掌柜,溫言道:“錢掌柜,怎么樣,身體如何,要不要請大夫?”
錢掌柜急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多謝大人,大人……!”他的眼睛忽然被薛破夜的黑戒吸引,全身一震,臉色大變,疑惑萬分地看著薛破夜。
“大人,下官來此辦差,驚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啊。”韓伯尊走到薛破夜旁邊,帶著謙恭的微笑輕聲道。
薛破夜眼角瞥了他一眼,緩緩道:“戶部的精英,那都是派往大楚各州府募捐去了,韓大人乃是我戶部的精干官員,怎么沒有出去為國效命啊?這江南是本官募捐之地,想必韓大人不是為了募捐來此,卻不知韓大人來此究竟有何公干啊?按理說,我一個戶部侍郎,對韓大人的公差應該略有所知吧,只是本官實在想不出韓大人在這里究竟想干什么?”
韓伯尊臉色尷尬無比,低聲道:“薛……薛大人,這……嘿嘿……下官是奉命來杭州辦些小事的……我……嘿嘿……!”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小事?”薛破夜嘿嘿笑著,淡淡地道:“不過韓大人剛才辦的事兒卻是不小啊,不但要收鋪子,手下還打了人,我看這算不得小事吧。你該知道這是誰的鋪子,莫非韓大人想乘火打劫?嘿嘿,韓大人該知道,圣上吩咐本官,對這戶部要從嚴管理,你這樣做,讓本官很為難啊,若是讓圣上知道,這事兒……哎……韓大人,這次你可是辦了糊涂事……!”
四周眾人這才明白,感情韓大人這次是老鼠碰上貓,一個戶部主事碰上了戶部侍郎。
只是這戶部侍郎未免年輕了一些,不過干事倒是老練得很,那豐滿姑娘想到先前竟然與戶部侍郎調笑,臉兒一紅,不過心里卻有些得意,畢竟這年輕的戶部侍郎看過自己的胸,向來是對自己還是有一絲欣賞的。
韓伯尊一聽“圣上”,臉色瞬間有些發白,低聲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其……其實卑職這次來杭州,也是……也是迫不得已。”
薛破夜淡淡地道:“你是戶部的官,這占人鋪子的事兒我沒吩咐過,王大人恐怕也不會吩咐你做這種事情,除此之外,你還聽誰的號令?怎么個迫不得已?來來來,你且告訴我,說得通,我恕你無罪,說的不通,可別怪本官翻臉。”說到這里,他的眼睛寒光乍現,掃過了韓伯尊那張有些緊張畏懼的臉孔。
韓伯尊明白,薛破夜有著皇帝陛下無與倫比的恩寵,如今正是當紅之時,自己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于是湊近低聲道:“大人,卑職此來,乃是封了四殿下的吩咐,前來收取江南三州紫煙坊的房契和地契,這生意,以后就歸四殿下打理了。”
薛破夜冷笑道:“四殿下打理?圣上將這些生意都賜予了四殿下?”
韓伯尊微一沉默,搖頭道:“那倒沒有,不過大人知道,如今二殿下已經……嘿嘿,這紫煙坊的生意也就沒了主心骨,四殿下顧及兄弟情誼,擔心二殿下的心血就此白白浪費,所以挺身而出,準備接下這攤子,也好……也好讓二殿下安心。”
薛破夜想到二皇子臨死前的樣子,心中一陣黯然,心道:“兄弟情誼?符皇子還講兄弟情誼嗎?殷皇子尸骨未化,他就準備奪取兄弟的產業,這放在普通人家也是卑鄙的很,更何況堂堂皇族,更是惡毒到家了。情誼,嘿嘿,到了這個時候,何必掩上這一層遮掩不住的面紗。”從內心來說,雖然兩位皇子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用使盡手段,但是薛破夜還是對殷皇子稍微有好感些。
或許是殷皇子臨死前還想著護衛他的母親,或者是他臨死前還想著部下的死活,更重要的是,殷皇子慷然赴死的勇氣讓薛破夜心中很是震驚欽佩,那一杯穿腸毒酒,卻被殷皇子當作美酒般地飲盡。
“是二殿下將生意托付給四殿下?”薛破夜沒有看韓伯尊,只是用一種極為冰冷的語氣問道。
韓伯尊微一皺眉,低聲道:“那個……那個卑職卻是不知了。”
薛破夜冷冷一笑,道:“韓大人,你該知道,圣上最痛恨的就是結黨營私,血案在前,你不會沒有看到吧?我現在倒想問你,你是戶部的人,還是……嘿嘿,還是四殿下的人?”
薛破夜這話問得直接,嚇得韓伯尊急忙跪倒在地,顫聲道:“卑職……卑職不敢!”
眾人見韓伯尊給薛破夜跪下,都是吃了一驚。
錢掌柜終于反應過來,上前將眾伙計都趕到鋪子外面,緊閉上大門,此時諾大的屋子里,就只剩薛破夜這邊四個人,還有韓伯尊三個人以及錢掌柜。
薛破夜冷聲道:“你來杭州,王大人可知道?”
“王大人……王大人只知道卑職……卑職出京,不知……不知我來杭州……!”韓伯尊知道今兒個出了大事,額頭冒汗,忍不住抬手擦拭,此時此刻,他卻不敢欺瞞,這個年輕的侍郎大人,讓韓伯尊感到了一股壓迫感,似乎自己任何一個謊言都能被眼前的侍郎大人看穿。
薛破夜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緩緩道:“韓大人,既然咱們在杭州碰上,那是有緣,作為同僚,我覺得有必要對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大人示下,大人示下!”韓伯尊連聲道。
薛破夜淡淡一笑,低聲道:“韓大人,你此行前來,乃是四殿下吩咐,這本來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你犯了兩個大錯,這兩個大錯幾乎能讓你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你知道嗎?”
韓伯尊搖頭道:“卑職……卑職不知,請大人示下。”他一片茫然,實在不知犯了哪兩個大錯。
“第一,你接到四殿下的吩咐,不該自以為是,隱瞞著王大人偷偷前來杭州,你這樣做,無疑是將自己與戶部分開。你這樣做,無非是想自己做成這件事,好向四殿下表功,可是這樣一來,你的風險卻是大大的存在,首先,王大人遲早會知道這件事,你作為戶部的人而隱瞞王大人獨自行動,這會讓王大人很不高興。其次,這件事如果出了岔子,因為戶部并不知道情況,所以一定會將此事推在你一個人身上,事情一發,你就失去了戶部的保護,若是有居心叵測之人,上一道折子,說你投靠四殿下門下,結黨營私,那后果恐怕是不堪設想的。”薛破夜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淡淡地道:“這是你第一個錯誤,隱藏的危機卻不止一個。”
韓伯尊汗如雨下,這事他倒真是想獨自邀功的。
殷皇子自殺,符皇子安然無事,許多大臣就猜測皇帝陛下這次出重手,實際上就是為了除掉殷皇子,而暗中扶持符皇子而已。
更何況很多人都知道,符皇子的后臺有著北林大營的葉家,作為京都三大衛戍軍隊之一,北林大營不可小覷,實力雄厚,皇帝陛下目前根本沒有跡象對北林大營動手,換句話說,也就是沒有準備對符皇子動手,于是很多人就會產生一種感覺,或者是一種錯覺,符皇子不會垮。
韓伯尊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符皇子的人找上他,讓他辦這件事,他覺得這是討好符皇子的一種手段,腦子一糊涂,也就答應下來,甚至按照符皇子那邊的吩咐,沒有知會戶部,只是領了幾個心腹差官來到了杭州,本以為殷皇子一死,他的手下定然是一盤散沙,這次行動想必也是手到擒來,實在料不到這個掌柜的是個硬釘子,更想不到這一切竟被戶部侍郎薛大人碰上。
所謂人倒霉喝水也塞牙,剛一見到薛破夜時,韓伯尊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驚恐無比,此時再一聽薛破夜這樣一分析,更是膽戰心驚,暗暗后悔,那汗水止不住的流啊!
“卻……卻不知第二個……第二個錯……錯誤是什么?”韓伯尊心驚膽戰地問道。
“第二個錯誤比第一個更嚴重。”薛破夜怪怪地笑著,一字一句道:“你想替四殿下接過去的生意,都是我的,你是在搶我的東西,所以我很不高興。”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已有預料的錢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