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氣是很難預料的,可能上午還是春光明媚,但是到了下午,陣陣細雨下來,接下來就會狂風暴雨,天昏地暗,不是草原人不但不明白這種天氣的喜怒無常,更會對這種貌似老天爺發怒的天氣感到一絲恐慌。
作為草原主人的巴爾虎特部族人,他們從正午時分陰霾的天空中就預感到了一場狂風暴雨的來臨,這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經過大雨的洗禮,草原的空氣會更清閑,草兒會長得更快,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接下許多干凈的雨水,無論是人還是牛羊馬匹,都能喝上幾天甘美的雨水,甚至女人們還能好好地洗上一個雨水澡。
薛破夜看見牧民們紛紛趕著牛羊進牧場柵欄里,不少牧民更是加固帳篷,一時還沒明白其中的關竅,身后幾個武士就像啞巴一樣,也不說話,跟著他在草原上逛來逛去。
薛破夜有心整治這幾個家伙,小石頭被香葉子叫走后,他便四處游走,越走越偏,也不理會幾個武士,幾個武士只能跟著薛破夜,漸漸走到了巴爾虎特部的北邊,這邊營帳漸少,人也疏了許多,零零散散的一些牧民都趕著牛羊往大牧場過去。
幾名武士見暴雨將至,而他們尊貴的客人卻無所事事地離營帳越走越遠,再也忍耐不住,一名武士終于操著生硬的楚語道:“客……客人……雨……大雨……回去吧……!”
薛破夜見自己已經走到了一片空曠的草原上,離營地中心有數里路,瞧瞧天色,果然陰沉下來,甚至已經有細細的雨絲落了下來,停住腳步,四周看了看,卻瞧見旁邊有一頂孤零零的帳篷,不由問道:“這里怎么還有帳篷?”
那武士解釋道:“這是草原的鷹帳,這類鷹帳都設在冷僻的地方,也是提醒不熟悉草原的客人,在這附近有部落帳篷。”
“還有這么個說法。”薛破夜摸著鼻子笑道:“長見識了。”
猛聽“咔嚓”一聲,一聲巨雷響起,只眨眼間,豆大的雨滴便密密麻麻從天空降落下來,草原瞬間彌漫在滂沱大雨之中。
薛破夜還真是沒有想到這雨說來就來,豆大的雨滴砸在腦袋上,還真是不舒服,四下空曠,也只有那“鷹帳”能夠避雨,快步奔進了鷹帳之中。
幾名武士無奈之下,只得跟隨進了這個鷹帳。
帳篷內很簡單,除了一堆尚可睡覺的干草堆外,再無他物,里面空空蕩蕩,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入這里面,地面上竟然生起了青青小草。
雷聲陣陣,暴雨傾盤,薛破夜站在帳門處,看著大雨中灰蒙蒙的草原,心中此時卻頗有一片空靈之感。
“云為何漂浮,大雨為何傾盤?”薛破夜喃喃自語:“我生為何來?穿越又為何來?莫非總是在爾虞我詐之中一步一步前行?天上的云彩我能看見,卻是抓不到,在這個世界,不要期待有什么是我的,我或許永遠只是一個過客吧。”
他嘴中嘟嘟囔囔,身后的幾名武士都沒有聽清說些什么,外面暴雨傾盤,薛破夜又在眼皮底下,幾名武士也就不用太擔心薛破夜突然離開,坐在草堆處,拔下酒袋喝酒。
北胡人有一個習慣,無論尊卑,幾乎都有一個酒袋放在身上,一有空閑,便拿出來喝上幾口,北胡確實是一個極為好酒的民族,只是他們對于酒道的研究,比起泱泱大楚,那實在是天壤之別了。
薛破夜伸出手兒,任由雨水滴在自己的手掌上,說不出的舒服。
就在大雨越來越盛之時,灰蒙蒙的大雨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聽馬蹄聲音,恐怕有四五騎人馬,薛破夜不由皺起眉頭,他聽得清楚,那馬蹄聲正是朝鷹帳這邊過來。
不過這幾匹馬顯然不是從巴爾虎特營地過來,巴爾虎特營地在南邊,而這幾匹馬卻是從北邊而來。
依稀間,就見大雨中漸漸出現幾道聲音,那幾道聲音越來越近,當先一人雖然樣容看的頗有些模糊,但是身形高大粗壯,薛破夜很是熟悉,腦子微微一轉,這一次卻是無比的清晰,那人倒是像極了自己的好兄弟兀拉赤。
薛破夜頓時激動起來,經過太多的爾虞我詐,看慣了無論商場還是官場的你爭我斗,對于自己和兀拉赤那種意氣相投的真摯感情,他還是極為珍惜的。
人馬漸近,那高大的北胡漢子一身灰色的毛皮衣裳,頭上戴著銀色的圓箍,指著鷹帳這邊,口中高聲喊著什么,似乎是吩咐身后眾人在鷹帳這里避雨,霧蒙蒙的大雨中,他尚未發現站在帳門前的薛破夜。
薛破夜聽他豪邁有力的聲音,更加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兀拉赤,再也按捺不住,也顧不得掩飾身份,高聲叫道:“兀大哥,是兀大哥嗎?”
銀箍漢子的聽覺竟然是異常敏銳,在雷雨聲中,竟然聽清了叫聲,他那張已滿是雨水的臉龐在煞那間變得驚喜萬分,左右看了看,已是并沒有發現薛破夜,高聲道:“好朋友,是我的好朋友薛破夜嗎?我的好朋友,是你在叫喊兀拉赤嗎?”
他停住馬,就在大風大雨之中四處張望,猛地發現站在雨中的薛破夜,先是一呆,爾后滿臉驚喜,飛身下馬,大叫道:“好朋友,是我,我是兀拉赤,我是兀拉赤,哈哈……!”張開雙臂,直向薛破夜迎了過去,身后的騎兵們都是驚訝萬分,不知道素來嚴峻的兀拉赤,此時卻為何如此動情。
薛破夜也是欣喜萬分,此番前來北胡,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和這位好兄弟相見,圓了兄弟之義。
大雨交加的草原上,薛破夜和兀拉赤同時抱在一起,二人都是說不出的歡喜,只知道緊緊抱住對方,任由風吹,任由雨打。
“好朋友,我的兄弟……!”兀拉赤顯然是動了真情,拍著薛破夜的背:“你我終于再次相見,長生天待我不薄!”
“兀大哥!”薛破夜聲音因為激動而略有哽咽:“上天垂憐,你我終于相見,哈哈……好得很,好得很……!”
松開手,兀拉赤重重拍著薛破夜的肩膀,大笑道:“好兄弟,離別之后,我可一直在想著你,哈哈……兒郎們,快過來,這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兄弟,你們都來看看。”
雖然薛破夜面上化裝,但是兀拉赤對薛破夜熟悉無比,毫不驚訝,倒是跟隨兀拉赤一起過來的幾名騎兵都很是奇怪,這個丑陋的家伙怎么會是兀拉赤的好朋友好兄弟?
帳篷里的武士們也都出來,見到兀拉赤,齊齊行禮,口中說著薛破夜聽不懂的胡語,看樣子都極盡謙恭,見到兀拉赤滿臉欣喜,緊緊抓著薛破夜的手,眾武士面面相覷,不知其中玄機。
兀拉赤牽著薛破夜的手,大笑聲中,進了鷹帳,手下武士也都綁好馬匹,紛紛進帳避雨。
“好朋友,你怎么這副模樣?”兀拉赤拉著薛破夜的手坐下,笑道:“你可是中原最漂亮的男人啊,哈哈……,來,這是烈火燒,喝酒!”
薛破夜接過酒袋,毫不猶豫地灌了一大口,遞還給兀拉赤,也大聲笑道:“兀大哥,如今這烈火燒可難不倒我,我可不像從前那般喝上兩口就倒。”
兀拉赤仰首喝了一大口,笑道:“你是北胡人的朋友,有北胡人的勇猛豪爽,這酒自是難不住你的。”招手道:“把你們的酒袋子都拿過來,我要與我的好兄弟一醉方休。”
北胡武士們紛紛解下酒袋,擺放在兀拉赤和薛破夜的面前,爾后紛紛散開,靠在帳篷邊上,不敢過來打擾。
薛破夜看著面前十多只酒袋子,怔了一怔,難不成這是要將烈酒當成白水喝?
“來!”兀拉赤打開一直酒袋子,遞給薛破夜:“好兄弟,咱們能再見,兀拉赤很高興,很高興很高興,外面下著大雨,那是長生天指示你我在這里相見,草原人的熱情,就放在酒中。”
薛破夜心中高興,雖然見到這么多酒袋子有些發懵,但是見兀拉赤豪氣干云,再也管不得其他,接過酒袋子,大聲道:“好,兀大哥,中原有句話,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乃是知己中的知己,一千杯酒都是少的,何況這些酒,來,薛破夜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
兀拉赤哈哈大笑,很是高興,兩人各拎一只酒袋,對面痛飲。
“好朋友,我在中原,見過許多人,但是只有你是我兀拉赤敬重的人。”兀拉赤感慨道:“你重情重義,不嫌棄我是胡人,將我當兄弟當朋友看,兀拉赤感激你,這次你又來草原看我,足見你是重情重義的好漢子,甚至比我們草原人還要強,兀拉赤敬你!”
薛破夜擺手道:“兀大哥說哪里話,四海之內皆兄弟,兀大哥當初瞧得上我,信任我,那是小弟的福分。”
兩人大口地喝著酒,互相回憶著在杭州的點點滴滴,說到“花蝶戀”,更是相視大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已各自喝了三袋子酒,不但薛破夜頭昏腦脹暈暈乎乎,就是兀拉赤,也是臉紅脖子粗。
‘兀……兀大哥……謝謝……謝謝你……你的馬……我……我不親自感謝……心里……心里不踏實……!“薛破夜醉醺醺地道。
兀拉赤拍著薛破夜的肩膀:“好……好兄弟……不說這……這話……你我……你我是兄……兄弟……這話見……見外……!”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倒還能聽出是說什么,到了后來,兩人都是口齒含糊,再也不知道對方說什么了,風雨聲中,二人竟是在這鷹帳之中沉睡過去。
……
風雨減息,睜開眼睛時,薛破夜已是身在自己的帳篷之內,而小石頭正坐在一旁,很用心地研究著那支從蘇十三郎手中繳獲的扇子。
薛破夜撐著坐了起來,感覺頭腦發脹,這酒意竟然還沒有退下去。
“師傅,你醒了!”小石頭急忙從桌上端著一碗湯過來:“這是蘇瑪優送來的姜湯,已經涼了,你喝些醒醒酒。”
薛破夜接過喝了兩口,才道:“誰送我回來的?”
“巴爾虎特部的那幾個武士啊。”小石頭眨了眨眼睛,將碗放回桌子,問道:“師傅,你喝了很多酒啊?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酒氣呢,還吐了一身,若不是蘇瑪優姐姐幫你洗澡換了衣裳,我都要被熏死了,哎……!”
薛破夜驚出一身冷汗,豁然坐起:“你……你說什么?誰……誰給我洗澡,誰……誰給我換衣服?”他掀開被子一看,果見自己穿著一身正宗的北胡裝,那套油麻衣早就不見蹤跡。
“蘇瑪優姐姐啊。”小石頭笑嘻嘻地道。
薛破夜忍不住捂住下.身那寶貝疙瘩,老臉微微泛紅:“不會吧。”
小石頭呵呵笑道:“師傅,你放心,你最重要的地方蘇瑪優姐姐沒有看見,那里是我洗的,蘇瑪優姐姐只是幫你擦洗身子和幫你洗腳,內衣是我給你換上的,外套是蘇瑪優姐姐換的。”
“哦!”薛破夜摸了摸鼻子,竟有些失望,若真是蘇瑪優給自己換衣服,那倒刺激的很。忽然想到自己的化裝,摸了摸,依舊如故,還是那副丑陋的臉龐。
細細一想,還真是嚇了一跳,若自己化妝的臉被還原,蘇瑪優一見到,憤怒之下,說不定都能將自己的寶貝喀嚓掉。
“那兀拉赤兀大哥呢?”薛破夜問道。
“兀大哥?”小石頭奇道:“什么兀大哥?”
薛破夜嘆了口氣,道:“就是一個高大的北胡人,頭上戴著銀色圓箍的家伙。”
小石頭搖頭道:“北胡人倒是看見了,兩個高大北胡人抬你回來的,可是沒看見頭上戴圓箍的。”低聲道:“師傅,那些守在外面的北胡武士都撤走了,一個不剩。”
薛破夜站起身來,雖然頭還有些疼痛,但一碗姜湯下去,整個人清醒不少,向外看了看,天色已黑,雖說巴爾虎特營地熱鬧得很,但是門前的那幾名武士卻是不見了。
“看來是兀大哥讓他們離開的。”薛破夜自語道,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當時見到兀拉赤的時候,那些巴爾虎特武士對兀拉赤都是畢恭畢敬,如此看來,兀拉赤在巴爾虎特部倒還是一個頗有權勢的人物,卻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北胡王爺。
“師傅。”小石頭湊近過來,低聲道:“香葉子后來又找我,看來是真有人在給她講故事了。”
薛破夜立刻小心起來,拉著小石頭坐下,低聲道:“此話怎講?你看出什么問題沒有?”
小石頭點頭道:“香葉子說,那些大楚叔叔告訴她,我們中原根本沒有三條尾巴四只耳朵的狗,說我是騙她。我說那些大楚叔叔才是胡說,說不定那些大楚叔叔都不是中原人,是他們在胡說八道,香葉子就說不會,她說那些都是大楚人,否則也不會被抓起來,師傅,你聽到了吧,那些大楚叔叔可是被抓起來的。”
薛破夜皺眉凝思,緩緩點頭道:“看來香葉子口里的那些大楚叔叔,很有可能就是雁門關被抓的探子了。”
小石頭又道:“我就說讓她帶我去和那些大楚叔叔們對質,她很為難,說大楚叔叔們被關的地方很森嚴,我進不去。我就問她為什么她能夠進去,她說她是每次借口送東西給他們吃才可以進去的,不過她是族長的孫女,一般人都不會攔著她。”
“小石頭,你……你真是讓師傅欽佩啊。”薛破夜摸著小石頭的小腦袋:“你這美男計用的真是出神入化,香葉子那么可愛的姑娘,竟然被你哄得團團轉。”
小石頭嘆了口氣,道:“師傅,若不是為了救出那些探子,我……我不想欺騙香葉子,香葉子人很好,天真的很,不會鬼心思,我……我說謊騙她,心里……心里滲得慌……!”
薛破夜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燈火閃動,許久之后,薛破夜才輕聲道:“那些被關的,看來幾乎就是探子們了,小石頭,若有機會,你探一探那些探子被關的具體的位置……恩,這個有些困難……實在不行,我……我慢慢打探吧。”
小石頭輕聲道:“師傅,其實我也明白,咱們兩個在這里,在他們眼里是外人,他們會一直提防著我們,若非香葉子,恐怕我們不會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你就算想打探,可是這全部都是他們的人,又從何查起?若是被他們發現你偷偷摸摸……師傅,別怪我用這個詞……發現你偷偷摸摸打探消息,那對我們就更不妙了。還是我慢慢從香葉子那里打聽吧。”
正在此時,就聽帳外一個聲音恭敬地道:“遠方的客人,鷹突帥有請您前去赴宴!”
“赴宴?鷹突帥?”薛破夜神色一緊,禁不住摸了摸腰間的寒刃。
“鷹突帥在金色營帳設宴款待遠方來的客人們,請尊貴的客人隨我前往。”外面的聲音依舊恭敬無比。
薛破夜和小石頭對視一眼,想不到鷹突帥竟然從王庭趕了回來,雖說對刺殺一事或可有利,但是對于營救探子們卻會更加棘手。
薛破夜背負雙手,來到帳外,問道:“鷹突帥回來了嗎?”
那人應道:“是,請客人隨我前去赴宴。”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來到這里,終究是要和這位草原之鷹的鷹突帥相見,薛破夜點頭道:“好,請帶路!”領著小石頭,跟在那人身后,前去赴宴。
所謂宴無好宴,這是鴻門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