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兵敗如山倒?即便是近代,兵員素質、通訊方式與古時候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一旦潰不成軍想要收攏殘兵也不是一兩天內就能辦到的事,何況是那個時代;何況是自河北白溝河一路逃回山東德州,長途漫漫;何況是數十萬軍隊。
李景隆敗回德州,又氣又急,第二天就起了一嘴火泡,他還沒把自己的殘兵敗將點檢清楚,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就被插著小紅旗的探馬送回來了:朱棣大魔王的追兵馬上就到了,燕軍前鋒已經抵達十二連城,正與前鋒交戰。
李景隆一聽這消息登時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傻在那兒。
“國公爺,怎么辦?”
雖說那些統兵大將都在整頓本部兵馬不在身邊,但是李景隆也有自己的副將、偏將一大幫人,這時候忽啦啦都圍了上來,向李景隆討問對策,李景隆沉默半晌,斷然喝道:“撤!”
又撤?
左右副將們都覺得實在說不過去了,忍不住勸道:“國公爺,咱們現在以守待攻,未必就那么不濟呀,再撤……如何向朝廷交待?是不是……召集各部將領,一同商議一下?”
這時候,李景隆殺伐決斷的大將風度畢露無遺,他斬釘截鐵地道:“敗將殘兵,尚未收攏,燕軍新勝,士氣如虹,此時與敵決戰,斷無幸理。撤!我們撤到濟南府去,背倚堅城,沒有了后顧之憂,再與燕軍決戰不遲。”
李景隆不由分說,言罷立即率領本部人馬開始撤退,這一次他還算有點良心,沒有不告而別,而是把自己的決定派人分別去告訴了各營將領。要說這李景隆,還真是一員福將,在戰場上最困難的就是抓住致勝的機會和安全脫離的機會,李景隆逃的時候總是比兔子還要機警,比狗還要嗅覺靈敏,這一次他的決定未必就是一個錯誤。
以他匆匆敗逃回未經整頓的軍隊,亂糟糟如同一鍋粥,即便他堅守德州,也很難守得住,說不定他就會成為被燕軍活捉的最高級別的朝廷將領,但是他逃了,而且通知了其他各部將領之后,根本不等回信兒,他就率領本部人馬急匆匆地逃了。
李跑跑逃的正是時候,在夏潯等人的接應下,匆匆趕到德州的燕軍,就像是對這里的地形無比熟悉,他們根本不需要打探地形尋找向導,就如有神助地穿明軍散亂的防御線,一口氣把十二連營還沒來得及筑完的那六七座兵營全部占據了。
與此同時,燕軍又出一支奇兵,準確地切入德州碼頭守軍最薄弱的防御環節,經過一番浴血渾戰,搶占了碼頭,奪到了官倉里堆積如山的米糧。
一直藏在暗處的林羽七趁著兵荒馬亂也現出身形,與唐姚舉匯合了,在明軍將逃未逃、燕軍將進未進之際,揭桿造反。白蓮教在這個重大歷史時刻所做的舉動,沒有在史書中留下一星半點的記載,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場鬧劇,而且是一場連浪花都沒撲騰起來就迅速湮滅了的鬧劇。
他們只想到在明軍和燕軍兩oss交戰之際揭桿造反,自己所吸引的“仇恨值”最低,卻忘了這兩oss施展的都是群攻技能,而他們,正夾在兩oss中間;
他們只想到這個時候最利于自己趁火打劫、混水摸魚,卻忘了這個時候一個人最正常的反應是逃離戰場,遠離明軍和燕軍決戰的戰場,誰會耐下心來在這個時候傻瓜似的站在那兒聽他們的鼓動?
他們只想到燕軍攻打德州,如果自己掀起的風浪太小,還可以順勢倒向燕軍以求自保,卻不想想這是家天下的年代,朱棣和朱允炆那是叔叔和侄子在爭家產,不是白蓮教的兩個香堂爭地盤,你一個外人跑過去說要幫著一個打一個,爭到地盤兩人平分,會落得一個什么下場?
他們沒想到燕軍攻打何家莊的人馬正是朵顏三衛的鐵騎,朵顏三衛的蒙古騎兵遠遠的還沒沖到面前就是一通亂箭招呼,接著拔出大刀就砍,這些悍兵只知道眼前這些人不是自己人,隨便殺就對了,哪里聽得懂你們扯什么蒼天當死黃天當立彌勒佛祖主天下,他們信奉的是長生天好不好?
他們更沒想到夏潯早已安排了些故意仇視朝廷,熱衷迷信,結果被他們吸引入教的所謂信徒,在這個關鍵時刻卻突然從背后給了他們狠狠一刀……
唐姚舉只是個做小買賣的,林羽七只是個開酒樓的,雖然他們暗地里還有個幫派老大的身份,但是他們打過的最大的仗也不過是幾十上百人的團伙斗毆,他們毫無作戰經驗,哪里想得到戰場竟是這般殘酷?
蓄勢已久的蒲臺白蓮教起義,像曇花一現,剛剛綻放就迅速凋謝了,亂軍之中,白蓮教徒們作鳥獸散,各自逃命去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誰死誰活。
此時,彭梓祺和謝謝乘坐著大車正往東來,她們剛出平原縣城不久,就見難民絡繹于途,紛紛趕來,稍一詢問,得知燕軍即將趕到德州,那車把式就有些心神不寧了。
再趕一陣路,又見塵土飛煙,大隊明軍急匆匆逃來,那車把式終于慌了,立即決定,原路返回出發點濟南。對于車把式的這個英明決定,同車旅客無人反對,事關性命生死,什么時候不能訪親探友,誰敢這個時候跑去德州冒險?
謝雨霏微鎖雙眉,對彭梓祺低聲道:“姐姐,咱們也要跟他們一起回濟南么?”
彭梓祺思索了一下,說道:“如果強要去德州是不成的,咱們總不能走路過去吧,如要騎馬,我可以,你怎么辦?你本不擅馬術,身子又剛剛痊愈。再說,德州那邊正逢戰亂,雖然咱們去找的他在燕軍一邊,可這兵荒馬亂的如何尋他?闖到那種地方去并非良策。”
謝雨霏道:“我只擔心,濟南城高墻厚,非德州可比,咱們這一入城,一旦兩軍僵持不下,咱們就要困在城里了,幾時才能……與他相見?”
彭梓祺蹙眉思索了一陣,說道:“暫且退回去吧,咱不進濟南城也就是了,路上如果有機會,我就搞一輛車馬,咱們繞開雙方交戰戰場,到燕軍把持著的永平城去,到了那里再打聽相公下落。或者,到時候直接退返青州,再做定策。”
謝雨霏也知道亂軍之中,硬往剛被燕軍占領的地方闖并非良策,萬一碰上些不守軍紀的士兵更是麻煩,她們現在想要搞輛車馬也是很困難的,但凡擁有交通工具的,現在都是往濟南方向逃的,你出再多的錢,誰肯把車馬賣你。思來想去也只有彭梓祺的想法還算妥當,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大車裹挾在越來越多的難民中間,踏上了回程,兩個女孩兒悵望車外景象,只能暗嘆一聲“好事多磨”。
軍民混雜,大道小道都是從德州退下來的人,西門慶背著藥匣,打扮得半大假小子似的南飛飛緊隨在他身邊,正沿著一條田間小路埋頭急行,后邊突地馳來一匹快馬:“閃開,閃開,,長不長耳朵!”
一個丟了頭盔、只著馬軍輕甲的明軍策馬如飛,疾馳而來,此時已是四月天氣,剛剛下過一場雨,路旁泥土肥沃,一踩一個深坑,行人都在路上,想要避到兩旁非常困難,只因閃避得慢了,那馬上騎士大怒,掄鞭便猛抽下來。
“哎喲!”
南飛飛猝不及防,削瘦的肩頭挨了一鞭子,疼得身子一哆嗦,西門慶一見不由勃然大怒,他有家有業有身份,所以輕易不愿與官府作對,可這并不代表他沒有男兒血性,他以前暗中做的那些生意勾當,原本也非一個順民,一見飛飛挨打,打人的卻是一個沒骨氣的逃將,西門慶大吼一聲,丟了藥匣,一個旱地拔蔥便跳了起來。
那馬上明軍穿著輕甲,肋下佩刀,明顯不是小兵,至少也是個總旗、百戶一類的軍官,他勒住坐騎,一鞭子抽開南飛飛,剛想磕馬前行,西門慶就拔地而起,躍到了他的面前。
“砰!”
結結實實一記窩心腿,將那軍官從馬上踢飛下來,整個身子摔出去兩丈多遠,摔在路旁犁過的松軟泥地里,那軍官掙扎幾下,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西門慶怒火攻心地罵道:“王八蛋,不給你點厲害,你不知道馬王爺三只眼!”說著搶步過去,一把扶住南飛飛,心疼地道:“飛飛,你怎么樣,傷了沒有?”
南飛飛衣衫雖未抽破,肩頭卻已起了一條血痕,本來極是痛楚,但是見他如此疼惜自己,心頭一甜,便搖搖頭道:“我沒事,相公,你……你踢了那軍爺,怎生是好?”
西門慶往田地里看了一眼,見四下只有幾個逃難的百姓,正用敬畏的眼光看著他,把心一橫道:“管他!一不做,二不休,來!”
他攔腰抱起南飛飛,把她放到了馬上,緊跟著自己挎起藥匣,縱身也上了戰馬,一提馬韁,策馬如飛,揚長而去。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之后,那軍官才迷迷糊糊地蘇醒過來,他一身泥巴,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路邊,就見遠處幾匹馬如離弦之箭,正向這里奔來,馬上的騎士卻是幾個穿著民裝的漢子,這軍官大喜,連忙迎上去,威風凜凜地站定,喝道:“站住!本官德州常豐倉守倉百戶吳筆,征用你們的馬匹!”
“咦?”這位守倉百戶瞪大了眼睛,忽然之間,他覺得中間那匹馬上的騎士有點兒面熟,好象是百泉混堂的夏掌柜嘛。
他還沒看清楚,沖在最前的那匹馬上的騎士就大吼一聲:“滾!”
那人一提馬韁,駿馬抬起前蹄,“砰!”地一聲重重踢在他的胸口,吳百戶哇地一聲慘叫,噴著鮮血再次飛向路旁田野。
“咦?這人好象現在的百泉渾堂徐掌柜嘛!”
他還是沒看清楚,以后他也沒有機會看清楚了,那幾匹馬急如星火,須臾不停地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