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幾行歸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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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莊親王宇文長亭，大英朝唯一的鐵帽子王爺，和當今圣上是一個爹的親兄弟。
莊王爺的為人吶，真讓人摸不著邊！他專愛玩兒，對吃食也有研究，你要問他那里出的油葫蘆好，他能告訴你，十三陵的最得人意兒，笨、老實、善叫；你要問他哪家館子的哪道菜最著名，他手指頭一點，海福樓的紅燒海參小蹄膀最解饞，一大盤下去，吃一席，飽一集。一集是五天，保管您肚子里油水夠夠的。
這人和氣是真的，沒有王爺的架子，就是有時候沒譜。好的時候是好極了，可要是哪天不樂意了，轉臉不認人，和天子也敢撈起袖子來掐架，總之挺難琢磨。不外難堪在不耍心眼子，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對朝政不太上心，尋常愛提溜個鳥籠上茶室子，還愛票戲。搜索盡在zhui小shuo
說起票戲，嘿，那真是絕活！豈論學誰，張嘴就來。武打場上打點兒，腕子甩動開，把單皮打得又爆又脆，趕得上撐場子的內行。
說來說去，這位爺啊，絕頂智慧，與人無爭，與事無忤，就是機敏不用在正經地方。小半輩子沒干過壞事，吃喝玩樂，恣意的受用，連萬歲爺都說他是耗子掉進了米缸里，世上第一等逍遙快活的人。
莊王爺人情世故門兒清，他對天子御前伺候的都挺客套，望見李玉貴緊走上來打千兒，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喲，李大總管！久遠不見，您老身子骨好啊？”
李玉貴受寵若驚，應道，“勞您記掛著，仆從好著呢！王爺這一路辛苦，瞧瞧，袍沿兒都濕透了。”
莊親王嗨了聲，“這算什么！前邊換下來的才叫真濕，胳膊一夾都能擰出水來。”言罷又道，“我想起來了，我上月淘騰到幾瓶呂宋國的淡巴菰，那可是鼻煙里的祖宗，蠟封了好幾十年了。吸兩鼻子，再候著打倆噴嚏，那叫一個松快！這會兒在后頭的囊子里呢，轉頭我打人給您送一瓶去。”
李玉貴哎喲一嘆，搓著手道，“仆從無功不受祿，這怎么盛情思呢！”
莊親王嘿嘿笑道，“瞧您說的！您這么起早貪黑的伺候咱們萬歲爺，您沒有勞績，誰還敢居功啊？”說著撂高往行在里探看，問道，“在里頭呢？”
李玉貴知道他問的自然是萬歲爺，忙頷首道，“在呢，今兒心里不大痛快，您進去可得注意說話。”
莊親王轉頭看他，很有些疑惑不解，“怎么話說的？哪個沒眼色的惹著他了？是太子？照舊誰人愛梗脖子愛較真的昆和臺？他可有小兩年的沒拉臉子了，叫你這么一說，我尚有點兒怯呢！”
李玉貴訕訕笑了笑，心想就您還怯呢？張口緘口“他、他”的，這世上也沒第二小我私家敢這么背后呼圣駕的。
“這事兒啊，咳……狗啃月亮，找不著下嘴的地兒。”李玉貴沒精打彩的說，“您見駕去吧，仆從得上后扈處領二十板子去了。”
莊親王嗬了聲，“怎么的？這火夠大的！”
連忙整了衣冠朝行在走去，營帳四圍的御前侍衛紛紛沖他打千行禮，他笑模笑樣的抬了抬手，到了門前剛要啟齒，內里人打了氈簾子出來，對著他請了個撅屁股安，“王爺回來啦？”
莊親王一看是慈寧宮的順子便笑了，“咦，你小子得了高枝了？在什么值上侍候？”
順子引了他往里去，一面悄聲說，“仆從伺候文房。王爺覲見吧，別叫萬歲爺等急了。”
莊王爺重整了臉色期待司儀太監進去通傳，一會兒里頭高唱道，“傳，莊親王長亭，入庭面圣。”
他垂著手過了一道上用錦幔，眼前豁然開朗，天子在行在那頭的寶座前坐著，看上去臉尖了，八成是國是繁重熬瘦了。莊親王不無傷感的想，他這哥哥太不容易了，天子當得七勞八傷的，活得一點兒樂子都沒有，太可憐了！往后自己也不遠游了，就乖乖在京里呆著給他分分憂，宗族里的那些堂兄弟們都兢兢業業的當差，況且他這個親弟弟呢！
他上前抹袖子請跪安，“臣，長亭，恭請圣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快起喀。”天子從御桌后快步走出來，一把扶住莊親王的胳膊，“三弟，好兄弟，你可回來了！這一路可好？”
莊親王道，“蒙萬歲記掛，臣弟一路都順遂，就是淋了點雨，鼻子不通氣兒了。”
天子點了頷首，付托道，“給你們王爺端熱姜湯來驅寒。”邊說邊從平金荷包里掏出個壽字紋的鼻煙壺遞給他，笑道，“試試吧。”
莊親王抬頭看他，前頭還一本正經，轉眼又露了腚，咧著嘴大剌剌道，“嘿，您多早晚也玩鼻煙了？我還想著這回帶的好工具要勸您嘗個鮮呢。”
“用不著你勸，老安親王家的長鴻早就打人送過來了。”天子說著，指了下的杌子，“坐下吧。”
莊親王也不客套，謝了恩一屁股落座，拔下鼻煙壺上的塞子道，“臣弟失儀啦。”言罷左右開弓呼呼一吸溜，兩個鼻子眼兒里立馬吸滿了煙沫子，大張著嘴期待打噴嚏。
天子細審察他，黑了不少，精神頭倒好得很。這弟弟比自己小兩歲，按著序齒行三，打小就是一塊上山下河的好玩伴，滿腦子稀奇離奇的想法，望見他就讓人快活。天子瞧慣了他林林總總的怪腔調，這點丑容貌于他來說壓根算不上什么。
莊親王痛快打了兩個噴嚏，伺候巾櫛的太監送來了帕子，他捂著鼻子一通擤，才說，“這下子通了。”
天子問，“皇考定妃好欠好？”
莊親王說起他誰人媽來就頭疼，“好得很，就是才到云南那會兒臉上曬壞了，脫了一層皮，這陣子對著鏡子長嚎，見人就讓看眼稍誰人指甲蓋大的黑斑。我說先帝爺都去了那么些年了，還圖什么漂亮！甭管您是長成一臉大麻子，照舊裹上一身的橫肉絲兒，做兒子的不嫌棄就行了。”
天子敞開了笑起來，“是這話。”
帳內帳外的人聽見天子的笑聲，齊同心落了地，暗拍著前胸出了口吻，幾位御前治理大臣像撿著了一條命似的，烏著臉垮下了肩頭。
茶水上的人送了個蓋盅進來，莊親王端過來篤志唏溜好一通造，喝完了掖掖嘴，接茬道，“我在良鄉和她分了道，打人先把她送回去了，她還說要來瞧您，要隨著上豐臺去。我這一路坐車顛得骨頭都散了，她老人家比我還硬朗呢！”
天子道，“你該帶她來才好，又用不著你伺候。”
那是客套話，莊親王自然是知道的，他也識趣兒，忙道，“得了吧，她說曬傷了肉皮怕回去寒磣，叫人笑話，見天的往臉上抹珍珠粉。我是瞧慣了，可要猛不丁站您眼前，非得驚了圣駕不行。”
天子喝著茶笑了會兒，才道，“你這趟差當得好，河工塘工，水利營田，沒有一樣不妥貼的，轉頭要什么，賞你。”
莊親王道，“說起賞，您還真該提拔提拔云南鹽道，那可真是個清水好官，任在那么肥的缺上，愣是囊空如洗。家里五間瓦房，沒一個下人伺候，統共十來口人，月例銀子兩，人吃牲口嚼的，到了年底就鬧饑荒。他妻子上外家打秋風去，外家不待見，罵她嫁了個窮孝廉，她妻子哭著回來抹脖子上吊，虧解圍得快，否則家都散了。”
天子想了想，“鹽道上是陳燦，承德三年的貢生殿試二甲。”
“沒錯。”莊親王頷首，“這年頭這樣的人哪兒找去？好官啊，我使了人掃聽，口碑沒話說。”
天子刮著茶葉沫子說，“那就著吏部調他補按察使的缺兒吧，一年尚有萬把兩的養廉銀子好領，總能寬綽些了。”
莊親王應了個嗻，兄弟倆坐在一塊閑聊。莊親王說回來的路上途經房山，望見褡褳火燒撒家兄弟四個搶秘方打架呢，四個媳婦也參戰，打得坦胸露背，褲子豁到了大腿根，倒在地上又推又揉，那是肉山疊肉山，別提多帶勁了。
莊王爺邊說邊咽口水，樂不行支的前仰后合，對于他們這些紫禁城里的斯文人來說，接觸是在肚子里的，誰見過養尊處優的貴婦們甩了臉子親自上陣的？哎呀，女人對掐和爺們兒紛歧樣，扯頭，咬肉，無所不用其極。莊王爺嘖嘖道，“萬歲爺您是沒見著，比唱大戲還悅目。”
天子笑道，“你是拿人家的晦氣逗悶子，哪天你們家后園子里來這么一出，我看你能不能笑得出來。”
莊親王豎起了眉毛，“她們敢！叫我知道了抽不死她們！一人打四十板子，看還鬧不鬧！”
天子一聽見廷杖之類的話就戳到了痛處，他心里澀，頭暈眼花，腦子里重復念叨著錦書的名字，頗有些失魂崎嶇潦倒，不外勉力矜持而已。
莊親王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隨口問道，“才剛我舉行在正遇著李玉貴領板子，怎么了啊？”
天子窒了窒，這還真欠好說，告訴他李玉貴為了阻止他連夜回宮，被他給罰了？人家那是效忠，自己使性子，不問青紅皂白就賞他竹筍烤肉吃？這怎么出得了口！天子潦草道，“那仆從愈沒規則，打他是好叫他長記性。”
莊親王道，“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我記得李玉貴是保定人啊。”
“可不。”天子順嘴兒一應。
莊親王喟嘆道，“保定太監好啊，有訣竅，會當差，頭子活絡……”
正待要再夸兩句，帷幕掀起來了，門外走進來一溜黃帶子，大巨細小七八個，目不轉睛的朝天子打袖點膝，“兒子們給皇父請安。”
天子嗯了聲，小皇子們旋身給莊親王打千兒，“侄兒們給三皇叔請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