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毒經解厄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雖是功力蓋世,但對于下毒解毒這一門卻是一竅不通,無恨生中毒看來非淺,但他也只有旁觀,束手無策。
只是見辛捷大喜過望,精神不由一振道:
“什么東西,是解藥嗎?”
辛捷搖了搖頭,嘆聲道:
“這東西,我看這東西準成。”
說著掏出那懷中的一本書來,揚了揚道:
“有了這本書,什么毒都詳細地記載在上面——”
敢情他那一冊書正是毒術天下稱首的北君“毒君金一鵬”畢生心血所作的毒經。那一日金一鵬的女兒金梅齡把這本毒經留給辛捷,辛捷書不離身,但一來連遭奇遇,二來急事纏身,根本無暇去看它,而且幾乎都忘了。
這當兒靈機一動,有了毒經,什么毒還不是迎刃而解?
大戢島主接過“毒經”,看了看封皮,念道:
“毒經——金一鵬作,金一鵬,啊……”
辛捷接口道:
“金老前輩那日曾在沙龍坡以毒攻毒殺死那玉骨魔,這本書可是他老人家畢生心血哩——”
大戢島主不由驚詫出聲。
辛捷又道:
“金老前輩毒術天下無雙——”
說著接過毒經,迅速的翻開看去。
這毒經上包羅萬象,字內海外每一種毒草、毒蛇,甚至是有毒的生物,幾乎全部在內,直看得辛捷心驚膽戰,但心中卻由衷地佩服那又癲又諧的老人——金一鵬。
辛捷很快地瀏覽過去,那毒經中還不時加上一兩幅插圖,辛捷越看越驚,心中一動。
須知辛捷為人性本放達,天生好學武術,是以并不以為毒術乃是邪道旁門的玩意,心中一動,眼見這毒經上真是“毒”不勝收,竟動念要學習下來。
他一念之間,已下決心,很快地翻著書,卻始終不見有那什么“碧玉斷腸”的名稱或解法。
無極島主無恨生靜坐一邊,仔細調運真氣,臉上神色一片漠然,倒是平凡上人很焦急地望著辛捷。
又過于一刻,慧大師也已回來,辛捷已差不多快要把一冊書都翻完,但仍沒有找著這“碧玉斷腸”的名字。
匆匆又是數頁,眼看毒經只剩下最后幾頁,忽然,辛捷精神一振,敢情那書上端正地寫著兩個字:“特例”。
“玉骨魔’既然用來毒無恨生,必非普通的毒物,這特例中多半會有——”他忖道,一面仔細地尋找。
驀然,四個大字呈現在眼前,可不是“碧玉斷腸”四字?
辛捷禁不住大聲叫道:
“有了有了,這玩意看來來頭不小呢——”
他接著便照書上念道:
“碧玉斷腸,原本為植物,中土絕跡,形為四葉一蕊,無果,為此植物之草汁……”
他飛快地念著,也懶得管這種介紹,跳過數行,找那治療的方法,又繼續念下去,道:
“……毒性極濃,與‘立步斷腸’并稱‘雙斷腸’,且潛伏性極大,伏于體內,任內功高深,亦不易察覺,此物乃天地間最為厲害之物……
“治療之方,普天下之下,僅有一物……”
辛捷念到這里,耐不住聲音也微現緊促,顯示他也十分緊張,高聲繼續道:
“僅有一物,即‘火玉冰心’,此物全天—下只有北燕然山頂有產——”
平凡上人神色驟然一變,忖道:
“燕然山距此當有萬里之遙,莫說現在急急需要,一時不能趕到,就是能夠到達,也不見得就能立刻尋著——”
卻聽那辛捷歡聲道:
“還有一法——”
原來當日金一鵬作此書時,每一種毒物,都有精細詳盡解釋,而且還加以自己數十年的心得。
這碧玉斷腸是金一鵬晚年才得知,當時除了火玉冰心外,確實缺乏他法醫治,但金一鵬深知火玉冰心舉世難尋,是以決心再找出另外一個法子。
憑他在毒中混了一生,加上極深的內功和極高的天資,終于在潛心思索下領悟了另一個方法,于是他立刻把此法寫大毒經上面。
辛捷歡聲地把那方子說了出來,平凡上人不由“啊”了一聲。
敢情這個方法是太危險了一些。
原來,大凡這種潛伏性的大毒性,在毒發的時候,也愈快捷,假若在它尚未散入血脈,還是整個在體內之時,由一個內家絕頂高手用內力把他逼出便可無妨。
但是這“碧玉斷腸”一人體內,便會聚在人體中最重要的血脈中,那就是說在從頂心到心臟的這一帶。
如果要把它逼出體內,非要頂心上著手不可。
平凡上人、慧大師、辛捷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怎會不知假若要動手逼毒,那非要在頂心“泥丸穴”上拍一掌。
“泥丸穴”乃是人生穴道的總結之地,一掌拍下,那么立刻功力全失,有如凡人,而且痛苦萬分。
中毒者功力即消,一點本能內在的潛力再也不能維持,“碧玉斷腸”之毒立刻迅速地散開。
要在這時,觀好時刻,再拍一掌,接著用內力渡入體內,好生逼出體外,才能散卻此毒。
“泥丸穴”如此重要,假若下手的人一分失手,中毒者立刻死去,反之假若下手輕了一分,那中毒者不但白受一次痛苦,而且對他內力修為也有損害。
這個法子雖然能成,但太過危險,是以連平凡上人、慧大師此等人物,也不由驚詫出聲。
當年毒君金一鵬領悟此方,便想世上絕無此等功力的人,是以這法子必然依舊是無法成功,但他還是將它寫在毒經上,算做是他一生研究毒學的一點兒心得!
平凡上人是全心佩服這作毒經的金一鵬,見識竟是如此多廣,就連慧大師此等好強人物,也不由心折!
平凡上人苦笑一聲道:
“老尼婆,這倒是一個難題呢!”
慧大師默然一點首道:
“假若是咱們二人連手的話——”
平凡上人道:
“不成,那恐怕更險——”
慧大師點了點頭,辛捷明白他們乃是想二人連手,內力不若一人純熟,更易出險,自己功力還差,只得默然。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
“那只得走著瞧了,老尼婆,你動手?”
慧大師微微搖首,接口說道:
“這當口兒上咱們不必再客氣,老實說,貧尼的內力修為,自認比你要差上一籌哩……”
平凡上人不再言語,轉身對靜坐的無恨生道:
“老弟,覺得好些嗎?……”
無恨生朗朗一笑,打斷平凡上人的話兒:
“上人不必焦急,我無恨生再不成,這苦兒還挺得住。”
他顯然是勉強而發,語調到最后,已然微微顫抖。朗朗笑聲,也愈來愈抖,而微帶尖聲。
平凡上人深知他的性格,哈哈道:
“老弟,真有你的——”
話聲方落,右手大袖一閃之下,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心中有數,這一分差事可是十分艱難的,只要下手微微一錯勁道,便是遺憾終身。
他知道以無恨生此等功力,自己一掌拍下,他必會極自然地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道,雖然是極小量的,但也可能導致他失手。
是以他在無恨生說話之際,突然下手。
這一掌是平凡上人的真功力,力道是三分發,七分收,出手之快,有若閃電,大袖才擺,一掌已然接實。
平凡上人深知輕重,一反平日嬉笑的模樣,一掌才觸及無恨生“泥丸”,倏然往外一閃一圈。
平凡上人一觸之下,力道全收,無恨生但覺頂心一震,全身真力迅速地散去,一點真氣再也壓不住脈道中的毒性,極快的散將開來。
平凡上人不敢絲毫大意,左手一晃之下,點出二指。
這二指乃是虛空點向無恨生的“紫宮”和“章門”穴道。目的乃在于試探無恨生體內毒性散行的情形。
不說辛捷,就是素來面上冷漠、性如冰霜的小戢島主慧大師,也不由緊張的雙手互相緊握住。
平凡上人目不轉睛,瞪著無恨生,驀然,他瞥見無恨生俊逸的臉上,好似隱隱散過一絲痛苦的表情。
平凡上人何等功力,已知是“碧玉斷腸”開始攻心。
驀地里,平凡上人結舌瞪目,有如春雷般吼了一聲——無恨生頓時心中一震,靈臺空明,臉上痛苦狀稍霽,平凡上人左手已如閃電般再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用佛門最上乘的氣功造詣,發出“獅子吼”的功夫,暫時震醒無恨生的神智,把握時間,一掌按下。
手掌尚距“泥丸”頂心三寸左右,掌心閃電一吐。
辛捷摒住呼氣,已知這一掌拍下,平凡上人立刻要施開內力,渡人無恨生體內,成敗全在此一舉。
平凡上人手掌按實,緩緩吸起一口真氣,導入無恨生體中,努力往“泥丸”宮穴道下逼去。
平凡上人,這一掌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這一個難關總算渡過去,辛捷和慧大師都不由舒一口氣。
然而平凡上人自己心中有數,別看剛才那一掌按下去,全力控制著,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一口真氣已經差不多全以灌注,自己內力渡入無恨生體內逼毒,還不知能不能完成呢?但口頭又絲毫分神不得,只好全力支持施為。
時間一分一秒中過去,平凡上人頭頂上冒出蒸蒸白氣,白髯無風而振,簌簌搖動,臉色如冰,緊張已極。
慧大師不相信這么一件艱難工作,會被平凡上人如此順利地完成,她心中始終不能放下一絲毫,不輕松地盯視著。
果然,平凡上人的身體驀地有若酒醉,搖擺不定,辛捷大吃一驚,身體倏地掠起想上前察看。
他心知必是平凡上人內力不繼,想出手相助,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夫比平凡上人不知差卻好遠,萬一出手不成對平凡上人或無恨生,甚至自己三個人都是十分不利的,是以身體不,由為之一挫。
這當兒里,他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已越過自己。
辛捷想都不用想,知道定是小戢島主慧大師。
慧大師好快行動,閃得兩閃,已掠到平凡上人身前。
她早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順利,是以始終全神貫注。一見平凡上人身體微晃,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平凡上人果是內力有所不繼,立刻施展“詰摩神步”,閃到他身前。
但見慧大師左手疾伸食指,準確地落在平凡上人的“志堂”穴道上,內力已渡入平凡上人體內。
這一來,平凡上人精神大振,換去一口早已混濁的真氣,內力不斷渡人無恨生體內。
辛捷心中明白,這一來,平凡上人固然脫險,但慧大師和他的內力假若不能配合得天衣無縫,那么,不但無恨生生命難保,就是大、小戢島主,也都會身受重傷!
是以辛捷的心情,比之先前,更是緊張,但他自知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瞪目呆口地望著三人。
這時,居于東海三島之中的小戢島上,是一片死靜的,海邊離這里很遠,浪嘯之聲不能傳來。
有一點微風,拂著寂靜中的四人,衣袂搖擺處,發出獵獵的聲音,周遭很為和諧——但實際上卻有如一條緊張的弦。
辛捷呆呆地望著,大戢島主一手緊緊地按在無恨生的“泥丸”上,慧大師的手指卻緊貼平凡上人的志堂穴,無恨生盤膝而坐,臉上神情甚為古怪。
將近一百年,東海世外三仙從沒有打過正經的交道,誰也想不到,在這里竟會聚集一起,而且還合用內力療傷哪。
辛捷默然祈禱,希望無恨生能痊愈,同時間,也仔細檢看那毒經,知道毒一逼下,立刻就要采取放血的方式。
辛捷緩緩走近,看那無恨生“泥丸”上被大戢島主按住,臉上一層淡淡黑氣很慢地往下降,辛捷知道,大、小戢主的內力,已然發揮效力了。
黑氣逐漸下降,辛捷注視著,等候著機會,心情仍然是緊張的,轉眼望望平凡上人和慧大師,兩人臉上寶相端莊,想都已動用佛門心法。
普天之下,有誰能是大、小戢島主的敵手?而這兩位蓋世奇人聯手之下,有什么事不能夠完成?然而,這都是一件令兩人都沒有把握的難題,假若兩人的內力不相配合,力道雖強,卻也枉然。
辛捷很明白這個道理。他知道,也只有慧大師如此高深的內力,才能和平凡上人相配合。
黑氣下降,已到手臂上,無恨生右手垂著,那黑氣已被大、小戢島主的內力逼到聚在無恨生右手中指上一點。
辛捷從懷中拿出一個古銅的小瓶子,望望無恨生一根有若黑炭的中指,他知道這便是那潛伏在無恨生體內的“碧玉斷腸”了。
這玩意之毒,天下無雙,辛捷不敢沾上,手指微伸,虛空往無恨生指尖一勒,一股指風過處,無恨生右手中指尖上,頓時現出一道不太深的口子。
辛捷動作如風,小瓶已靠近那傷口,果然傷口中流出一滴滴的血出來,這正是那碧玉斷腸!
碧玉斷腸色作碧綠,而且晶瑩發亮,一滴一滴,真有點像一小塊一小塊的翡翠碧玉,可愛已極。
斷腸毒液一滴滴滴出,果然不同凡響,落人瓶中,鏗然有聲,倒像是重如金屬一樣。
而且每滴入瓶,都發出一股濃煙,可見其毒性之烈。
辛捷怕那濃煙有毒,摒住呼吸,看見那毒液滴人瓶中,不由有一種心驚膽跳的感覺!
別看這毒液滴得慢,足足有頓飯時刻,才滴完全。此刻辛捷一瞧毒液,少說也有大半瓶,重甸甸的,好不驚人!
辛捷謹慎地旋上蓋子,放在懷中。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等那最后一滴滴出,才收掌長吁了一口氣,退在一旁。慧大師默默收回放在平凡上人志堂穴上的手掌,和平凡上人一同運功調息。
盤坐在地上的無極島主無恨生,眼眸兒微張,一派玄門正宗的打坐模樣,緩緩地把一口真氣上提,在周身上下運行一周后,再運氣調息。
難關已過,總算無恨生內力造詣好,不至影響大、小戢島主,倒是辛捷在一旁見三人調息,心中仍然是緊張的。
良久,世外三仙都從傷損中恢復過來;無恨生翻身跳起,仰天運氣長嘯一聲。
這一嘯乃是他含勁而發,聲音好不清越,有若春雷破空,傳出老遠去,嘹亮的反射過來。
這聲嘯聲好生悠長,但四人都是內家高手,已聽出無恨生嘯聲中中氣仍有不足,知他尚未完全恢復。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
“老尼婆,總算咱們不辱使命。”
慧大師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
辛捷看了看手中的毒經,對無恨生道:
“前輩,照這經上說,前輩之毒雖已療好,但仍得休息三兩個月,否則對內力方面有礙——”
無恨生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并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語中原武林人材凋落,這幾月來,他也曾到過中土;證實中原武學樣樣不差,而且,各種旁門左道,五花八門,也都樣樣有人精通,這次自己的性命,便從這“毒君”的手中撿來,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僅僅冷哼一聲,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本來這當兒情形有若緊張的弦,這一來,卻又輕松無比,平凡上人笑口盈盈,不知得意著什么。
驀地慧大師對無恨生道:
“張施主,你對那石林發一掌——”
無恨生心知她心細,放不下心,要自己發掌,借以看看自己的毒根去了沒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反手一拍,向一座石筍拍去。
無恨生這一掌純是內力,虛虛一按,力道好不驚人,但聞“轟”的一聲,那石筍左右一陣搖蕩,卻沒有倒下。
無恨生微笑道:
“真氣運行不妨,順利如常——”
慧大師點了點頭,平凡上人哈哈道:
“這樣子,老弟只要再有十天一月,便可恢復。”
無恨生點點頭,心想自己傷勢已好大半,平日和大戢、小戢島主都甚無交情,再呆下去,也不甚好,于是朗聲道:
“小生拜受兩位之賜,此恩待容日后馳報——”說著對慧大師和平凡上人一揖,轉身離去。
世外三仙本來自視都甚高,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雖然為無恨生出很大力,無恨生心中感謝,口中卻并不說出來,僅僅行禮而退。
慧大師和平凡上人早已不在乎這些,平凡上人哈哈道:
“好說!好說!和尚偷懶一步不再遠送——”
話聲方落,無恨生已飄出兩三丈。
辛捷突地身體一動,向無恨生追去,叫道:
“前輩稍待——”
無恨生身體一頓,轉身來望著辛捷。
辛捷訥訥道:
“前輩打賭之事,已勝那盤燈孚爾,晚輩必當盡力找尋令愛——”
無恨生心想自己確實勝得那滿面皺紋的家伙,只因毒傷突發才功虧一簣。但心中卻因此對辛捷稍具好感,凝神望了辛捷兩眼,才轉身奔去。
那邊慧大師站起身來,對平凡上人瞪了幾眼,不發一言,也走回島中。平凡上人深知她性格,呵呵一陣大笑,直到慧大師走入轉角處,才收下聲來。
辛捷目送無極島主無恨生走后,緩緩走回石陣,看見平凡上人臉上表情古怪,心中不由一怔,走近來也盤坐在地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夕陽西下,夜色漸濃。
靠近海岸,海風入夜逐漸加大,平凡上人的白色僧袍隨風而蕩,卻是灰色的一片。
辛捷望著沉默的平凡上人,心中知道平凡上人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說,但他不開口說,自己也不好問。
兩個時辰前,這里還是在龍爭虎斗,華夷相搏,然而,這些已為浮云,隨風而散!
也許是太寂靜了,遠方的海濤聲隱隱有節奏的傳來,辛捷默然地坐著,一直緊張的心弦,由于和諧的氣氛,而重重松了下來。
天邊第一顆星兒出現了,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光明的弧度……
皓月當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絲深藍。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視著黑暗的長空,他兩道雪白的長眉微微蹙在一起,紅潤的臉孔上透出一派隱隱的愁思。
辛捷不解地望著老人——也許說在等待平凡上人開口還來得確切些。
良久,平凡上人開口道:
“娃兒,我——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聲,注視著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仍是凝視著長空,似乎在那深無窮盡的黑色后面,尋求一些被遺忘了的往事。
他緩緩道:
“大約是百多年前吧——那時,中原的武林領袖是少林。少林寺里傳承達摩祖師的各種絕藝,雖然年久日深有好些神功已經絕傳,但是就憑它正宗的內家真傳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繼續道:
“可是近百多年來,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見少林僧人的蹤跡,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沒有旁人出頭,于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聲譽一落千丈,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一節隱情哩。”
辛捷聽他說少林寺,更是凝神傾聽,只聽平凡上人接著道:
“那時少林的掌門方丈是靈鏡大師,他的師弟靈空大師是藏經閣的主持。”
辛捷聽他說到“靈空大師”,不由“啊”了一聲。
平凡上人瞟了他一眼,續道:
“靈空大師做了藏經閣的主持,終日閉門潛心苦思藏經閣中那些祖傳僅剩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神功——本來那些失傳的神功只一鱗半爪,但是靈空大師苦思三十余年竟然被他硬硬搞通,于是許多失傳多年的絕藝又重現于靈空大師的身上——”
辛捷似乎感到平凡上人雪白的眉毛下一雙眸子中,精光突然射出。
平凡上人歇了歇才道:
“后來,后來為了——為了一樁事,少林寺內起劇變,掌門人靈鏡大師和靈空大師一起離開了少林寺,靈鏡的大弟子臺備接任掌門,為了這件事他定下了一條門規,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如非掌門特許,終生不準出寺半步,而非生死關頭,絕不準與人動手——于是,少林僧人絕足江湖,少林弟子避不與人動手,而人們就以為少林寺人材凋落,一落千丈——”
“靈空大師和靈鏡大師離開了少林寺,無異將許多少林絕技帶走,少林寺的僧人對祖傳武學自然更是無法了解——”
辛捷聰明絕頂,他聽到這里,許多先前的疑竇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他對這些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知道,那百年前身負達摩失傳神功的靈空大師,就是眼前的平凡上人!
事實上,少林寺以后的事倒真和辛捷料想的差不多——
臺備大師定下了這條門規,去世之后,經過兩代傳到智敬大師——少林寺現任的掌門人。
百年來,少林寺不斷地有人在苦思那些絕學,但是始終無法融會貫通,少林僧人知道要想重振少林蓋世神威,除了那蓋世奇才的靈空大師,已無他人,但是,靈空大師一去不知蹤跡,近百年時光,只怕已有變故。
忽然,他們想到了一點,靈空大師縱然已死,只怕他會有傳人繼承他那一身奇學。這并不算困難,只要到武林中去打聽,不難能探出一些端倪——然而對少林僧人來說卻是一樁難題,因為少林弟子是不能離開寺門的。
智敬大師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他收了一個天資奇佳的俗家弟子——孫倚重。
因為臺備大師的規定是“凡少林和尚終生不得離寺”,孫倚重可不是和尚啊!
智敬大師會合少林寺中所有的長輩,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絕學統統傳授給了孫倚重,所以孫倚重藝成下山后,立刻就成了轟動一時的“武林之秀”!
孫倚重的任務就是尋找靈空大師的傳人,于是他注意武林中一切出類拔萃的高手——于是他注意到新近名噪天下的“梅香神劍”辛捷!
他跟蹤辛捷,無緣無故和辛捷交上了手,等到辛捷施出平凡上人所授的“大衍十式”時,他又驚又喜地發現辛捷所用的招式竟似失傳的少林絕學“布達三式”,于是他沒頭沒腦地停止拼斗,回身就往少林寺奔去——
跑出不及半里,卻碰上少林第二代的首徒自法,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到自法竟得掌門人特準下山,可見一定發生天大的事故——
自法碰上孫倚重,叫他立刻回山,不用再在江湖上胡闖,因為師父已發現東海大戢島上的平凡上人極可能就是百年前的靈空。
孫倚重也將自己和辛捷交手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對師兄說:
“師父們所說的只不過是‘可能’,而眼下的這一條線索是鐵一般的事實,咱們先探明了再回寺不遲。”
自法和尚聽他說得有理,于是繞捷徑到前面截住辛捷,要求和辛捷比劃,等辛捷施出“大衍十式”時,自法凝神注視,發覺確似本門失傳之“布達三式”,于是他和孫倚重商量出面問個清楚——
孫倚重少年老成,對師兄道:
“當下咱們再出現多半會引起他的誤會,咱們不如先繞到前面的華家鎮去尋他,等他到時再好言相問。”
自法和尚雖是首徒,但為人十分隨和,孫倚重又是二代弟子中最受同門器重的人物,他也就聽了孫倚重的計較,日夜兼程趕到了華家鎮——
他們在華家鎮一等就等了四五天,卻不見辛捷來到——當然,他們不知辛捷被關中九豪圍攻,險些兒送了小命。
直到天下武林齊會奎山,孫倚重又發現辛捷的蹤跡,他一面跟蹤上了奎山,一面要自法和尚趕回少林寺報信。
直到平凡上人突現“無為廳”,臨敵面授辛捷絕學,力破了天竺來客金魯厄,孫倚重確定辛捷乃是靈空大師傳人,正要設法套問時,平凡上人卻抓著辛捷一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