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傳奇  第三章 一線曙光

類別: 古龍全集 | 武俠 | 全本 | 桃花 | 桃花傳奇 | 古龍   作者:古龍  書名:桃花傳奇  更新時間:2010-01-01
 
掌聲還未完,笑聲已響起。

掌聲清脆,笑聲更清脆。

一個人隨著笑聲從車底下鉆了以來,明朗的笑容,明朗的眼晴。

一個明朗美麗,令人愉快的女人。雖然身上臉上都沾滿了泥土,但看來還是不會讓人覺得她有臟兮兮的樣子。

有種女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看來,都像是剛摘下的新鮮楊梅。張潔潔就是這種女人。

她拍著手笑道楚香帥果然名不虛傳。果然能騙死人不賠命。楚留香微笑著,彎腰鞠躬。

張潔潔笑道所以無論年紀多大的女人,都千萬不能聽楚香帥的話,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不例外。楚留香道只有一個人例外。

張潔潔道誰?

楚留香道:你。

張潔潔道:我?我為什麼是例外?

楚留香笑道因為你若不騙我,我已經很感激了,怎敢騙你?張潔潔嘟起嘴,道難道我騙過你?……騙你什麼?你說楚留香道:我說不出。張潔潔道:哼,我就知道你說不出。

楚留香微笑道:騙了人之後,還能要人說不是,那才真的是本事。張潔潔瞪著他,眼圈幾突然紅了,然後眼淚就饅饅地流了下來。

楚留香又有點奇怪了,忍不住道你在哭?

張潔潔咬著牙。恨恨道:我傷心的時候就要哭難道這也犯法。楚留香道你傷心?傷心什麼?

張潔治擦了擦眼淚大聲道我看你中了別人的暗算,就馬上躲到車底下,想等機會救你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土,到頭來又落得了什麼?她眼淚又開始往下攤,獨抽泣泣的接著通你非但連一點感激我的意思都沒有,反面要冷言冷語的來諷刺我。我……我怎麼能不傷心。她越說越傷心,索性真的哭了出來。

楚留香征住了。他只知道她是個很會笑的女孩子,從汲有想到她也很會哭。

在楚留香看來,女人的眼淚簡直比蝙蝠公的暗器還可怕。

無論多厲害的暗器,你至少還能夠躲。女人的淚卻連躲都躲不得無論多厲害的暗器,最多也只不過能在你身上打出幾個洞來。女人的心眼淚卻能將你的心滴碎。

楚留香嘆了口氣,柔聲道誰說我不感激你,我感激得要命。張潔潔道:那……你為利麼不說出牙。

楚留香道:真正的感激是要藏在心里的,說出來就授意思了。張潔潔忍不住破涕為笑指著楚留香的鼻子,笑道:那老頭子說的果然不錯,你果然有張會騙女人的油嘴。楚留香道莫忘記老頭子也是男人,男人說的話都是靠不住的。張潔潔笑道他的確是個老狐貍,而且武功也不弱。楚留香道但卻還比不上那老太婆,所以也就難怪他要怕老婆,張潔潔道:你是不是也覺得那老太婆的點穴手法很高。楚留香道:若單以點穴的手法而論,她可以排在第五名之內。張潔潔道這麼說來,她就應該是個很有名的武林高手。張潔潔道別人都說楚香帥見識最廣,想必早巳看出她的來歷楚留香道沒有。張潔潔道連你都看不出來……你再仔細想想看?楚留香道不必想,這夫妻兩人無論是誰都不重要。張潔潔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因為他們以後想必已絕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了。張潔潔道重耍的是什麼呢?

楚留香道重要的是,誰叫他們來的?那人在什麼地方?張潔潔道你剛為什麼不問他們為什麼腦隨便便就放他們走了楚留香道:我若問他們,他們隨隨便便就會告訴我嗎?張潔潔道不會。

她想了想,又補充著道他們若是很容易就會泄露秘密的人,那人也就不會派他們來對付你了。楚留香笑道你倒真有和別的女人不同,你的頭腦很清楚。張潔潔板著股道你是不是又想來拍我的馬屁了,我可不像別人那麼容易上當。楚留香嘆道你難道一定我罵你,才認為我說的是真話。張潔潔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他們守口如瓶,你也應該有法子讓他們開口的。楚留香苦笑道:這夫妻兩人加起來至少有一百三四十歲,我難道還將他們吊起來拷問麼?張潔潔婿然道你雖然并不是什麼好東西,倒還不是這樣的人她忽又嘆了口氣,道:現在他們既然已走了,看來我只好再跟你回去找我那朋友了。楚留香道:那倒用不著張潔潔蹬大了眼賭,道用不著?難道你已有法子找出那個人楚留香笑了笑,道:我雖然找不出,但卻有人可以找得出。

張潔潔的眼睛瞪得更大,道誰?

楚留香的手往前面指道它。

張潔潔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就看到了那只拉車的騾子。騾子正低著頭在路旁啃草張潔潔哩防一聲笑了道原來它也是你的朋友。楚留香道騾子至少有樣好處,騾子不會說謊話的。張潔潔道但它也跟你樣不會說人話楚留香道:它用不著說話。他忽又問道我若忽然走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你會到什麼地方去呢?張潔潔征了征,道:隨便哪里我都可以去,我至少有一兩個地方可以去。楚留香道若是沒有地方可去呢?

張沽潔道:那麼我就回家。

楚留香笑道:不錯,你當然要回家,也一定認得路回家。他接著又道除了人之外,還有一種動物認得路回家。張潔潔道馬。

楚留香道不錯,老馬識途。你無論將馬留在什麼地方,它都有法子找到路回家的。張潔潔笑道:那也許還是看他是公馬?還是母馬呢?楚留香道公馬也只好回家,它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因為這世上還沒有為馬開妓院和酒鋪。張潔潔的眼睛已漸漸亮了起來,道你是說…這頭騾子也能找得到路回家?楚留香笑了笑,道:莫忘記騾子也有一半是馬種,而且比馬聰明。馬媽媽?

騾子在前面走,楚留香和張潔潔在後面跟著,走著定著,張潔潔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彎了腰。楚留香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張潔潔道笑我自己。

楚留香道:我倒猜不出你行什麼地方可笑的。張潔潔道我在笑我白己是個呆子。

楚留香也笑了道你怎麼忽然變得如此謙虛起來了?張潔潔道我又不是呆子,為什麼要跟在一只騾子屁股后面走呢?楚留香道;那是因為我要找到這騾子的主人。張潔潔道你怎麼知道這騾子的主人就是那個要害你的人?楚留香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碰碰運氣。張潔潔看著他,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據說一個人若是交了挑花運,就定會倒霉的,我為什麼要陪著你去倒霉呢?她眨了眨眼,又道無論如何,至少我總沒有害過你吧?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的確沒有。

張潔潔道我是女的,你是男的,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你也總該聽過?楚留香道:我的確聽過。張潔潔道:所以你總不能拉住我,一定要我跟著你吧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我的確不能。張潔潔嫣然道:既然如此,我就要走了,我可不愿意跟著一頭騾子、一個呆子到處亂逛。她掐了拍楚留香的肩,又笑道:等你真的被人害死的時候,莫忘記通知我聲,穩定會趕去替你燒根香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她的人已在七八文外,又回頭向楚留香搖了搖手,然後就突然不見了。

楚留香忽然發現她的輕功很高,這世上假如只有一萬個人,她也許比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八個人都高明得多,只有九千九百九十八個,因為其中還有個楚留香。但現在就連楚留香都已追不上她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我若真的被人害死了,怎麼能去通知你呢?他發現這女孩子說的每句話好像全都是這樣子的,半真半假,似是而非,教別人無論如何都猜不透她的用意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對我究竟是什麼意思呢?若說她有惡意,她又的確沒有害過楚留香,而且多多少少總還向楚留香透露一點秘密。

她躲在車子底下,的確像是在等機會救楚留香的但不是她,楚留香又怎會坐上那輛堆滿了筐筐的車子?又怎會上那一對老狐貍的當?

楚留香又嘆了口氣,只希望自已莫要真的像她說得那麼倒霉,只希望這頭騾子能幫幫他的忙,乖乖的回家,帶他去見那個人。他實在想問問那個人,為什麼一心要殺他?

嘆然回了家,回到它的老家源記騾馬號。

一家很大的騾馬號,里面有各式各樣的驢子、騾子、馬。

楚留香辛辛苦苦跟著他走了半天路。好歹真為的是要來看看它的驢爸爸和馬媽媽。

難道張潔潔早就猜到這種結果了?看來一個人若是跟著騾子走,的確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騾子已搖著尾巴,得意洋洋的去找它的親成朋友去了。

楚留香卻只有一個人站在那里發征。

過了很久,他才能笑得出,苦笑著喃喃道,這騾子一定也是頭母的。騾馬號的對面有家酒樓,五福樓。

自己原來是個呆子。一個不折不扣的呆子。不錯,他現在知道有個人想殺他。但他總算還是活著的。

他既然想殺我,我為什麼不等他來殺我呢?我為什麼要辛辛苦苦的找他。楚留香喝下第六杯酒,喝得很快因為這酒并不是好酒。至少比他藏的酒要差多了。連騾子都懂得要回家我為什麼還要在外面窮泡呢?楚留香決定喝到第十二杯酒的時候就停止。

先去找小胡,然后回家。

家里不但有好酒在等著他,還有很多溫柔可愛的人在等著他。

他決定這一次定要在家里多呆陣子,好好休息,享受享受。

他的確需要享受享受了。

石觀音,無花,水母陰姬,畫眉鳥,南宮靈,薛衣人,薛寶寶,枯梅大師,蝙蝠公子……

這些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

楚留香若不是靠著運氣幫忙,現在說不定已死了七八次。

他一開始想到以前的事,就不由自主想了。

我可以不管別的事情,但總不能看著她為我而死吧。他心里忽然又有個陰影。還是那只手的陰影。

忽然間,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伸到他面前。

一只很美麗的手,五指纖纖,柔若無骨,慢慢的提起了楚留香桌上的酒壺。

酒杯已空了。

楚留香沒有抬頭,只是看著灑壺里慢慢流出來,注滿了酒杯。

酒杯又空了。

楚留香還是沒有抬頭。

他已看見了一套水紅色的衫裙,已聞到了一般熟悉的香氣。這已是夠讓他認出來的人是誰了。

艾虹。

楚留香實在沒有想到她還會出現,忽然笑了笑道你已換了雙鞋子。裙子垂了下去,輕輕提起了雙腳,露出一雙樣子做得很秀氣的綠花鞋,鞋底簿而柔軟。這種薄的鞋底,里面是絕對藏不下暗器的。

楚留香點點頭,笑道很漂亮,這才是女孩子們應該穿的鞋子。跑堂的店伙已擺上了副杯筏。

楚留香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座下喝兩杯呢?艾虹坐了下來。

楚留香這才發現,她臉色變得比上次蒼白了許多,神情看來也變得憂郁了些,連嘴角上那種俏皮的甜笑都看不見了,老是緊鎖著眉尖,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少女們就是多愁善感的,誰沒有心事呢?但艾虹看來卻不像是多愁善感的那種女孩子。

楚留香為她勘了杯酒,笑道你是不是還在想著那雙鞋子?鞋子還在桌底下的我那位朋友的手里我隨時都可以夫替你要回來。艾虹垂下頭,仿佛很不安。

楚留香又笑道你放心,我那朋友雖然很喜歡你的鞋子,但這鞋子并沒有藏在桌底下。艾虹咬著嘴唇,終于將面前的一杯酒賜了下去。

楚留香用她的筏子挾了塊炸雞,送到她面前的油碟里,道:空著肚子喝酒最容易醉,這里的茶做得還不錯,你先嘗嘗。艾虹忽然始起頭,凝視著他,一雙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優郁和不安,像她這麼樣的女孩子,本不該如此痛苦的。

楚留香把筷子送到她手上,柔聲道你光吃點東西,我再賠你喝酒好不好?艾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和女人說話都是這麼溫柔的嗎?艾虹道我是個怎麼的女人?

楚留香沒有回答只是用鑒賞的目光注視著她。

這種眼光往往比贊美的話都能令女孩子開心。

但艾虹的眼圈反而紅了顯得更傷感,垂首道我不是艾青的妹妹,楚留香道:我知道。艾虹道我騙了你,又想念你,我根本就是個很壞的女人,你本來用不著對我這麼容氣。楚留香微笑道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因為我知道那絕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他忽然發現件很奇怪的事,艾虹的左手直藏在衣的里,連抬都沒有抬起來過,艾虹道:若是我自己的意思呢?楚留香柔聲道:就算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也不怪你,像你這麼天真美麗的女孩子,無論做什麼事,別人都可以原諒的。他忽然抬起艾虹的左手。艾虹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更蒼白。楚留香的臉色也變了。

袖子里空著一截,艾虹已少了一只手。

楚留香現在總算己知道窗臺上那只手是誰的了。

年輕的女孩子,往往將自己的外貌看得比性命還重,就算手上有個傷疤,已是非常痛苦的事,何況少了一只手呢?

楚留香不但同情,而且也不禁為她傷感。

他的確早巳原諒了她。

她若是躲著他,又被他找著,或者看見他的時候,還是那種覺得男人都是笨蛋的樣子,那情況也許就不同了。

但一個可憐巴巴,滿懷憂郁的女孩子,自動來找他,替他倒酒,那麼她無論對他做過什麼事,他都絕不會放在心上的。

楚留香總是很快就會忘記別人犯過錯,卻忘不了任何人的好處,所以,他不但一定活得比較快樂,也定活得比較長。

心里沒有仇恨的人,日子總是好過些的。

過了很久,楚留香才輕輕嘆息了一聲嘆然道就因為你沒有殺死我,所以她們才這麼樣對你?艾虹垂著頭,什麼都沒有說,眼淚卻己滴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

楚留香道這件事是誰做的呢?

艾虹用力咬著嘴唇仿佛生伯自己說出了心里的秘密。

楚留香道你到現在還不敢說?你為什麼要如此怕她?艾虹的確怕。

她看來不但痛苦,而且恐懼,恐懼得全身都在不停的發抖。

那人不但砍斷了她一只手。顧然還隨時都可能要她的命。

楚留香簡直想不出有人能對這麼今年輕的女孩子如此殘忍,但若非為了他,艾虹也不能遭遇到這種不幸。

他忽然覺得很憤怒。

楚留香一向很少動怒因為怒氣總容易影響人的判斷力,發怒的人總是最容易做錯事。

但他畢竟是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時候,何況現在正是他心情不太好,情緒不太穩定的時候。

他早巳將回家享受這件事忘了,忽然站起來,道:你在這里坐一坐,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的。艾虹點點頭,目光溫柔的望著他,仿佛已將他看成自已唯一可以依賴的人。

她這次來,除了要楚留香諒解外,或許也因為她已感覺到自己的孤獨無的。

楚留香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看來總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麼和氣。

楚留香剛走過去放有樣子并不太友善的伙計迎了上來道:客官是想來挑匹馬?還是買騾子?我們這里賣的保證都是最好的腳這句話說得總算還很客氣。楚留香道。我只不過想來打聽點消息。聽到并不是生意上門,連客氣都不必客氣。伙計冷冷道:我們這里只有畜牲的消息,沒有人的消息。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正是想來打聽有關頭騾子的事。伙計冷眼打量著他,總算忍住沒有說出難聽話來。

楚留香道:剛才有沒有人誰的騾子跑進來,你看見了沒有?伙計道;怎麼剛才騾子難道是你的?

楚留香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伙計的臉色這才稍為好看了些,道:既然是我們的,你還問什麼?楚留香道:但這頭騾子當然已被你們賣出去過一次,我只是愿問問是誰買的。伙計的手忽然向前指,道你看見了麼,這里有多少騾子?楚留香看見了,後面棚里的騾子的確很多。

伙計道,騾子不像人。人有的丑,有的騾子長得全是一樣的,我們一天也不知要賣出多少頭騾子,怎知道哪頭騾子是賣給誰的?伙調滿臉不耐煩的樣子,顯然已準備結束這次談話了。

楚留香只好使出了他最後的一種武器,也是最厲害的一種。

你就算用這樣東西把別人的頭打出個洞來,那人說不定還要笑瞇瞇的謝謝你——除了銀子外,還有什麼東西能有這麼大的魔力。

伙計的樣子立刻友善多了,笑道:我再去替你查查看,那騾子身上若是刻了標記,也許就能查出他以前的買主是誰了。騾子身上沒有烙標記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簡直連一根雜毛都沒有,楚留香嘆了口氣,已準備放棄這條繩索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旬這頭騾子就是剛自已從外面跟進來的?伙計笑道我雖分不出騾於是丑是俊,但一頭騾子是好是壞,我能看得出來的,像這個騾子,我在半里路外都能認得出來。楚留香道這頭騾子很多錢?

伙計道非常不錯,千頭騾子里,也未必能找得出一頭這麼好的騾子來,所以……所以下面忽然沒有了,眼睛卻在看著楚留香的手。

楚留香的手一向很少令人失望的。

所以這伙計才又接著說了下去,跟笑道:這麼好的牲口,我們通常只賣給老主顧。楚留香的眼睛亮了,立刻問道你們這里的老主顧多不多。伙計笑道:這麼大的字號,若沒有十來個老主顧,怎麼撐得住。他接著又道:橡萬盛、飛龍、鎮遠這幾家大鑷局就都是我們的老主顧,但最大的主顧還得算是'萬福萬壽園'金家。楚留香道:金家的牲門也是從這里買的?

伙計道。每次我們從關外進牲口來,總是讓金家少爺小姐們來先挑好的……楚留香動容道這頭騾子是不是金家買去的?你能不能確定?伙計點點頭,道別的牲口上定都烙著標記,為的是怕牲口走失,但金家財雄勢大,莫說根本沒有人敢動他們的一草一木,就算真的丟了幾頭牲口,他們也根本不在乎。楚留香道所以只有他們家的牲口身上沒有烙標記,是不是。伙計道:以我看這頭騾子,八成是他們家丟的了。楚留香怔住了。

有些事本是他做夢都不會去想的但現在卻已想到了。

他這次到這里來,豈非只有金家的人才知道他的行動?

這件事一開始豈非就是夜金家發生的?

何況除了金家外,附近根本就沒有別的人能動用這麼大的力量,指揮這麼多高手,布下這麼多圈套。

至少楚留香還沒有聽說附近有力量這麼大的人物。

但金家為什麼要殺楚留香呢?

楚留香非但是金靈芝的朋友,而且還幫過她的忙,救的過她的愈。

只不過金家的人口實在太多,份子難免復雜,其中也說不定會有楚留香昔日的冤家對頭,連金靈芝都不知道。

可是據金靈芝說,她只將楚留香的行蹤告訴了金老太太一個人,就連她那些兄弟敘伯們,都不知至楚留香此次來拜壽的容。

難道金靈芝在說謊?

難道這件事的主謀會是金太夫人?

楚留香的心亂極了,越想越亂,過了很久都不能冷靜下來。

若是被敵人暗算,他永遠都最能保持冷靜。

但被朋友暗算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伙計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哺璃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楚留香聽的。

這里根本沒有別的人,楚留香不得不問一旬:什麼事?伙計道綁架。

楚留香緊皺眉頭道:綁架?什麼人綁架?綁誰的架伙計嘆道。幾條彪形大漢綁一個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從對面那酒樓里綁出來,架上了馬車,街上這麼多人,競選一個敢伸手管閑事的都沒有。楚留香動容道:是個什麼樣的小姑娘?

伙計道一個很標致的小姑娘,穿著好像是一身紅衣裳……他還想往下再說,只可惜說話的對象又忽然不見了。

楚留香已行了過去。

他行動雖快卻還是慢了一步,既沒有看見那些彪形大漢,也沒有看貼那輛馬車只看見一個賣水果的小販在滿地核桃,嘴里罵不絕口,還有個小孩望在地上被打碎的油瓶和雞蛋號陶大哭。

遠處塵土揚起,隱隱還可以聽到車輛馬嘶聲。

核桃和雞蛋想必都是被那輛馬車撞的。

對面有個人,正牽著匹馬往騾馬號里走過來楚留香順手摸出錠金子,沖過去塞在這人手里人已跳上了馬背。

這人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楚留香已打馬揚塵而去。

他做事一向最講究效率,從不說廢話認不做拖泥帶水的事。

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樣東西,你除了給他之外,簡直沒別辦法,江湖中人人都謹得如何去選擇馬,因為大家都知道一匹好馬不但平時能做做很好的伴侶。而且往往能在最危險的時候救你的命。

馬若也能選擇騎馬的人,定就會選澤楚留香。

楚留香騎術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騎馬的時候并不多。

但是他的身子很輕,輕得幾乎可以讓馬感覺不出背上騎著人。

而且他很少用鞭子。

無論對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他都不原用暴力。

沒有人比他更丑恨暴力。

所以這雖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馬,但現在還是跑得很快。

楚留香輕飄飄的貼在馬背上,全身似已成為這匹馬的部份。

所以這匹馬奔跑的時候,簡直就跟沒有騎它的時候速度一樣。

按理說,以這種速度應與很抉就能追上前面的馬車了。

一匹馬拖著輛車子,車上還有好幾個人,無論多快的馬,速度都會比平時慢很多的。

只可惜世上的很多事都不太講理。

楚留香追了半天非但沒有追上那輛馬車,連馬車揚起的塵土都日色偏西。

大路在這里分開,前面的路一條向左,一條向右。

楚留香在三岔路口停下。路旁有樹,最大的棵樹下有個賣酒的小攤子。

因為這時候只有個人在這里歇腳喝酒,賣酒的卻是夫妻兩個人老扳子里牽著騾子,背上還背著個孩子。

丈夫已有幾十歲了,太太年紀卻還很年輕。

所以文夫有點怕太太。

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太太卻只是在旁坐著。

楚留香一下了馬,老板娘就站了起來,帶著笑道客宮可是要喝魏酒,上好的竹時青。她笑得傷拂很甜,長得還不難看也許這就是文夫怕她的最大原因。

楚留香卻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一,他從沒有看別人太太的習慣。

第二,交了兩天桃花運,他已幾乎送了命,現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著有點害怕。

他故意去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來碗。

老板娘道:切點鹵菜怎麼樣?牛肉還是早上才鹵的。楚留香道好,就是牛肉。

老板娘道華廳?還是廳?

楚留香道隨便。

他有很好的習慣他從不跟任何女人計較爭辯,於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著切肉倒酒。

的確是竹時青,但看來卻像是黃泥巴。

肉最少已鹵了三天。

楚留香還是不計較,更不爭辯。

因為他不是來喝酒的。

他還是看石船老板,通剛有馬車中走過,你們看見了嗎?老板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他老婆喜歡說話,尤其喜歡跟又年青、又闊氣的客人說話。

他也知道話說的越多,小賬越多。

老板娘邀這里每天都有很多輛馬車經過,卻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輛馬車是什麼樣子?這下子倒把楚留香問注了,他根本連那輛車的影子都沒看見。

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剛倒是有輛馬車奔喪似的趕了過去,就好像家里剛死了人,趕回去收尸似的,連酒都投有停下來喝一杯。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對,就是那輛,卻不知往那條路上去了?老板娘沉思著,道那好像是有兩匹馬拉的黑漆馬車,好像是往左邊去了…。。她列瞪一笑,又道:客官為什麼不光坐下來喝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看來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和牛肉,而是她的笑。

她這法子一向很不錯。

只可借這次卻不太靈了,她笑得最甜的時候,楚留香連人帶馬都已到了兩三丈開外,只留下一小錠銀子下來。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對他的印象太好。

老板娘咬著嘴唇,恨恨道:原來又是個奔喪的,趕著去送死麼?黃昏,黃昏後。道路越來越崎蛆,越來越難走,仿佛又進入山區。

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林木額面茂密,連星光月色都看不見。

楚留香忽然發現自己迷了路,他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條路是通到那里去的。

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已消化得干乾凈凈,現在肚于空得簡直就像是胡鐵花的口袋。

現在就算原路退回也來不及了,這條路上唯一有東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上那小酒攤子。

從這里走回去至少要一個半時辰。

楚留香嘆了口氣,已開始對那比石頭還砸的鹵牛肉懷念起來,看看漆黑的樹影,陰森森的山石,聽著遠處涼涼的風聲,清清的流水聲……

他覺得自己實在倒霉透頂。

但最倒霉的人當然還不是他,艾虹就比他還要倒霉得多。

她已少了一只手,又被人綁架,也不知是誰綁架走了她,更不知被綁到什麼地方去了。

還有艾青。

艾青的遭遇也許更悲摻。

楚留香摸了模鼻子,自已苦笑。

他忽然發現自已也是個禍水,對他好的女孩于很少有不倒霉的。

流水聲在風中聽來,就好像是那些女孩子們哀哭聲。

楚留香輕撫著馬絹,喃喃道:看樣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他走到泉水旁,就看到小橋旁那小小人家。

小橋,流水,人家。

這本是幅很美,很有詩意的圖畫。

只可惜楚留香現在該一點詩意都汲有,此刻在他眼看來,世上最美麗的圖畫也比不上一碗紅燒肉那麼動人。

低低的竹田上爬著一架紫藤花,昏黃的窗簾里還有燈光透出來。風中除了花的香氣外,好像還有藏花燭魏蛋腦香氣,除了流水聲外,又多了一種聲音。楚留香肚子里的聲音,他下了馬,硬著頭皮去敲門。

應門的是個又瘦又矮的小老頭子先不開門,只是躲在門後上上下下打量著楚留香,那眼色脫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兔予。

楚留香唱了個肥諾,跟笑道:在下錯過宿頭,不知是否能在老丈處借宿宵明晨早上路,自當重重酬謝。這句話,好像是他小時在一個說書先生嘴里聽到的,此刻居然說得很流利,而且看來仿佛很有效。

他覺得自己的記億力實在不錯。

這句話果然有效,因為門已開了。

這小老頭其實不老,只有五十多歲,頭發胡子都沒有了。

他叫卜擔夫,是個砍柴的樵夫,有時也打幾只野雞換酒喝。

今天他剛巧打了幾只兔子,所以晚上在喝酒,他酒喝得饅,菜吃得快,所以又叫他女人炒蛋加菜。

他笑著道:也許就因為喝下酒,所以才有膽子去開門,否則三更半夜里,我怎麼肯隨便就把陌生人放進來。楚留香只有聽著,只有點頭。

卜擔夫又笑道:我這里雖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怕被人搶,卻有個漂亮女兒。楚留香開始有點笑不出了。

現在他什麼都不伯,就只怕漂亮的女人。

有人跟酒,就喝得快了些。

酒一喝多,豪氣就來了。

卜擔夫臉已發白,大聲道:女兒,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來下酒。里面的屋子里就傳來帶著三分埋怨,七分抗議的聲音,道:那半只兔子你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飯吃的麼?卜擔夫笑著道:小氣鬼,不怕客人聽了笑話淄出來,也不必切了,我們就撕著吃。他又搖頭笑道我這女兒叫阿鵑,什麼都好,就是沒見過世面,我真擔心她將來嫁不出。楚留香連頭部不敢點了,聽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還敢答腔。

一個布衣粗裙,不著指粉的少女上端了個萊碗走出來,低著頭。

噘著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擱,報頭就走。

楚留香雖然不敢多看,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卜擔夫并沒有吹他的女兒的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長長的頭發,大大的眼睛,只不過臉色好像特別蒼白。

害羞的女孩子大多是這樣子的。

她既不敢見人,當然也就見不到陽光。

楚留香轉過頭,才發現卜擔夫也正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眼睛里傷沸帶著種不懷好意的微笑,笑問道你看我這女兒怎麼樣?人家既已問了出來。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楚留香模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檀一定能嫁得出去,卜擔夫道:若嫁不出去呢,你娶她楚留香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為什麼要多話。

卜擔夫大笑,道看來你倒是老實人,不像別的小伙子那麼油嘴滑舌,來,我敬你一杯,這年頭像你這麼老實的小伙子已不多了。卜擔夫醉了。一個人竟敢跟楚留香拼酒,想不醉也不行。看來你倒是個老實人…。這年頭像你這麼老實的小伙子已不多。楚留香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他有時被人稱作大俠,有時被人看作強盜,有時被人看作君子,有時被人看作流氓。但被人看作個老實人,這倒還是平生第一跳。

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實',一定會嚇得跳起來三丈高。楚留香微笑著躺了下去。

倒在稻草上。

這種人家當然不會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邊方將就一夜。無論如何,這地方總有個屋頂,總比陋夜露天里好。

他若知道這里會遇到什麼事,寧可睡在陰溝里也不愿睡在這里夜已深,因為累得很。

深山里那種總帶著幾分凄涼的靜寂,絕不是紅塵中人能想得到的。

雖然有風在吹,吹得樹不停響,但也只不過使得這寂靜更平添幾分蕭索之意。

白天經過了那麼多事,在這麼一個又凄涼,又蕭索的晚上,躺在一家陌生人柴房里的草堆上面。

你叫楚留香怎麼睡得著。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那說書先生說起的故事一個年輕的舉人上京趕考,路上錯過宿頭,投宿深山里的一處人家,年邁的主人慈樣面好客,還有個美麗的女兒。主人看這少年學子年輕有為,就要將女兒嫁給他。他也半推半就,所以當夜就成了親。第二天早上他才發觀自己睡在一個墳堆里,身旁的新娘子已變成一堆稿骨,卻仍將他送的聘札防玉閨戴在腕上。楚留香一直覺得這故事很有趣,現在忽然覺得不太有趣了。大風還在吹,樹葉還在不停的響。…

如此深山,怎麼會有這麼樣一戶人家?

明天早上,我醒來時,會不會也是躺在一片墳堆里?當然不會,那只不過是個荒誕嚴肅的故事。

楚留香又笑了,但也不知為了什麼,背脊上還覺得有點涼涼的。

幸好卜擔夫沒有勉強要將女兒嫁給她,否則此刻只伯已要落荒而逃了。

風更大,吹得門坎吱吱發響。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蒼白得就像是那位阿鵲姑娘的臉。

楚留香悄悄站起來,悄悄推開門,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氣。

他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這一生水遠也無法忘懷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遠沒有推開這扇門。

月光源隴,月色蒼白。

那位阿鵑姑娘正坐在月光下靜靜梳頭,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

但這阿鵲梳頭的法子卻很特別。

她將目己的頭拿下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搞著。

月光照著她蒼白的臉,蒼白的手。頭在桌上,人沒有頭。

楚留香全身冰冷,從手指冷到腳趾。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遇見到如此詭秘,如此可怕的事。

這種事本來只有在最荒誕的故事才會發生的,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親眼看到。

阿鵑姑娘的頭突然轉了過來——用她的手將她的頭轉了面對著楚留香,冷冰冰的看著楚留香。

你敢偷看。

四下沒有別人,這聲音的確是從桌上的人頭嘴里說出來的。

楚留香膽子一向很大,一向不信邪,無論遇著多可怕的事,他的腿都不會發軟。

但現在他的腿已有點軟了。他想往後退,剛退了一步,黑暗中突然有條黑彤竄了出來。

一條黑狗。這條狗競竄到桌上,競口咬住了桌上的人頭。

人頭竟已被狗銜住。還在呼叫救救我……救救我……阿鵑已沒有頭。沒有頭的人居然也會哀呼;還我的頭來……還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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