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進會來人似乎很慶幸鄧弗里“不計較”,就松了口氣:“這就好。那我現在來說說具體情況——這邊來。”
鄧弗里跟著他走了兩步,轉頭看楊桃:“是跟我來,還是留在這兒?”
楊桃握緊了拳頭,跟上去。
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不受控制的妖魔有多么可怕,不想再在這里停留了。跟著鄧弗里或許會死,可總好過被分尸……分食。
于是聽到促進會的那個人一邊往二層走,一邊說:“都布置好了。這邊的警衛也都沒來得及發警訊,目前為止咱們還算是黑箱狀態吧。剛剛接到消息,說裴伯魯帶人往這邊兒來了——看來是李清焰把消息傳達給了隆氏重工那邊。”
楊桃一愣。但聽到鄧弗里問:“我好奇——你們是怎么叫李清焰為你們傳達消息的?”
那人就笑了:“鄧先生對他有興趣?”
“和他交過幾次手,覺得很難纏,腦袋也夠用。”鄧弗里也笑著說,“所以挺好奇你們怎么叫他上當。”
“說起來也難也不難吧。那人警覺性的確高,所以就從他身邊的人入手了。給他附近一個人做了些暗示,然后那人就去找他說話,會跟他提到隆氏重工的輸電線路問題。那個人從前的確在那兒工作,身家很清白,他自己都不會知道被我們利用了。李清焰從那人那里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警覺,然后就會意識到不對勁兒。”
“他把消息告訴裴元修,裴元修就會往這兒來,于是裴伯魯就追來了。”
鄧弗里點頭:“這個法子不錯。”
那人就一笑,繼續說:“裴伯魯不難對付,咱們已經有了兩隊針對他的機動隊員。但他發現事情不對勁兒之后一定會叫增援,所以難就難在咱們怎么安全撤離。要知道龍王一旦降臨在這兒,方圓三四里之內可能都會變成無人區。咱們有法子避開龍王的攻勢,但如果和他拖得久了,就得應付趕過來的那些人了。”
說話的時候已經上了二樓。二樓一共分兩部分。“凸”形探出來的那部分是辦公區域,被一條寬廣的走廊分隔。后方則是超巨型機的所在區域,一直矗立到天花板上的高大計算機陣列占據了兩千多平方米的面積。
走廊里有十六個人,鄧弗里就知道這該是針對裴伯魯的機動隊員了。
在人類歷史上,修行人一直都是極度強大的存在。要對付一個修士,就只能找另一位修士。即便在火藥武器大規模裝備軍隊之后,這種事情也沒有變得特別容易。軍隊可以對低級修行者造成巨大威脅,但很難實質性地傷害到高階修行者。
想要令他們忌憚,其實要以強大武力作為后盾、通過另外一些渠道來達成目的。譬如修行人也會有親朋好友、社會關系,也會想要得到一些世俗的權勢或者財富。經過艱難地僵持、談判之后,才能“哄”著他們做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
舊王朝末期的義軍曾想建立一個完全將修士摒除在外的政權,可在頭破血流之后意識到那很不現實,之后吸收了一批“進步”修士,局面才柳暗花明。
然而到如今,在技術進步之后,普通人也有了一些對付較高階修行者的手段。譬如眼前的兩個機動隊。
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裝備了外骨骼作戰服,充滿力量感。背后則有一個方盒,很像是航天員出艙時背著的環控生保系統。但其實那是一個動力源,為這副作戰服供電,也為其上搭載的各種特種設備提供靈力。
作戰服再堅固,修行者也總有法子破開或者繞過它。即便飛劍法寶之類的東西不起作用,也還有各種各種的術法——五級修士就有好幾種辦法可以在一瞬間令作戰服之內的士兵死于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
說到底,修行人的術法是獨立于現下科技規律之外的另一種存在,常規手段對它們不起作用。因而就得“以毒攻毒”——作戰服之外的特種設備使用的是類似結界發生器的技術,可將電能以靈力改變性質之后,模擬成類似術法結界的東西,叫其中的普通人或者低階修士也暫時獲得強大“神通”。
譬如在已知某位修行人所掌握的所有術法、法寶的情況下,便可以在作戰服上搭載具有針對性的設備,確保那人的每一種攻擊手段、神通,都可以被設備生成的禁制所克制。
在這種情況下修行者的能力沒法兒發揮,就重變成肉搏狀態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些機動隊員的戰斗力其實波動極大。在充分準備、有針對性的情況下,他們可以輕松干掉一個四級、甚至三級。然而如果身穿同樣裝備,對手變了一個人,就有極大的可能性全軍覆沒了。
亞細亞與亞美利加都有這種特殊部隊。因為修行技術較為發達的緣故,亞細亞境內的這種部隊裝備要精良一些。然而亞美利加的數量更多——不是亞細亞的“特種作戰小隊”,是一個獨立的軍種,叫做聯合特戰軍。
鄧弗里發現這十六個正在檢查裝備的人與他一樣,都是白裔。亞細亞境內白裔雖然也不罕見,可極少如此大密度地出現在一個小隊中。走廊里陰暗,只以熒光材料照明。因而等他再仔細去看他們的裝備時才意識到,這似乎是亞美利加那邊的風格。
促進會的使者笑笑:“有這些兄弟在,裴伯魯絕對逃不掉。我們將他殺死或重傷,等他們的援軍來的時候荒魂也降臨了,保準萬無一失。”
他說了這話,“啊”一聲:“哎呀,之前和您聯系都是用電話、雁紙,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我失禮了——重新自我介紹一下。鄙姓王,名英,現任促進會行動部長。”
“我是……”鄧弗里想了想,一笑,“鄧弗里。這么說你們從前的那位陳部長成了棄子了。”
王英笑笑:“嗨,原本就是打算丟給特情局的——這邊請。”
兩人穿過走廊,那些白裔士兵冷冷地打量他們,眼中隱含殺氣。顯然不是什么業余人士,而是身經百戰的殺人機器。
該是從亞美利加那邊過來的。鄧弗里想,從亞美利加將兩個小隊外加裝備送到北山且不被覺察,是極難的事情。這也意味著那邊的人對即將發生的事極為重視……可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陷阱已經設好了。但迄今為止,似乎所有參與此次行動的人都是純粹的執行者,沒一個能看到全局。
楊桃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們身后。她將他們所有的話都聽見了,而對方似乎也不避諱她。這意味著他們沒打算叫她活著離開吧。可到這時候她心里的恐懼卻漸漸變淡,或許因為對于這個結果早有準備——打李清焰帶她上車的那一刻起。
其實眼下就在她內心深處,還有某種期待——帶她上車的那個人會再一次出現、穿過熊熊烈焰,帶她遠走高飛。
但這念頭只像將熄的火苗一樣閃了閃,她就聽到王英說:“鄧先生,這女孩兒你打算怎么處理?現在是五點二十三分,我記得您說過,會在行動開始之前殺掉她——只剩下七分鐘了。”
這時候三人走到超巨型機機房門前,王英推開了門。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楊桃也看到里面的情景——計算機陣列上的指示燈宛若黑夜中的星子一般閃爍不停,整片巨大的空間就像是一個小宇宙。在這小宇宙的中心位置,一顆散放七彩毫光的圓球正發出低沉的嗡鳴聲。這是第二顆小型結界發生器。
鄧弗里走進門內,楊桃也跟了進去。并非對王英所說的話不感到恐懼,而是知道鄧弗里不會立即殺死自己——他之前說過想要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還說過……也許促進會的人會帶來不一樣的消息,令她可以暫且活下來。
她知道每個人——包括修士——都終有一死。可那種“獨特感”叫她相信,自己不會無緣無故被卷入這件事里、不會現在死。她的身上必有命運賦予的使命……在達成那個使命之前,她絕不會……
鄧弗里停下腳步,輕嘆口氣:“這么說王部長這邊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對我們的行動有什么影響?”
王英搖頭、順手關上門:“不知道。”
“這就可惜了。”鄧弗里猶豫一會兒,轉過身看楊桃,“你看,我到底也沒辦法了。”
楊桃深吸一口氣,壓抑自己心中的恐懼,平靜地說:“鄧老師,從前我在五四農場的時候,曾經聽人說——”
鄧弗里伸手在她左胸點了一下子,楊桃的話沒說完,軟軟倒了下去。
“她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兒。膽子大,也很理智。”鄧弗里盯著她的尸體看了兩秒鐘,又嘆氣,“跟著我們一路走進來不哭也不叫,很難得。可惜了。”
王英走過來蹲下。探了探楊桃的鼻息,又摸摸她的脈搏。而后從腰間抽出一柄槍在她胸口補了兩下才站起身:“鄧先生別介意。以防萬一。”
鄧弗里笑笑:“理解。”
又瞥了楊桃一眼,搖搖頭:“繼續談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