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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的內臟竟也是蒼青色的。而它的血液如同深沉的墨汁,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隨著那些臟器劈頭蓋臉地潑到了李真身上。他無神地睜大雙眼,從血隙當中看到了亞當的身上,有大片鱗甲炸裂開來。
呼雁翎和杜啟溪……倒是把握了時機了啊。他想道。
這樣的傷害,似乎連亞當也難以支撐。它的身體因為臟器的牽連拉扯而踉蹌向前,身邊的靈能領域幾乎完全消散。電磁狙擊槍在白米外的射擊當即摧毀了它的左腿關節,鱗甲與肌肉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被層層剝開,其下的細小眼球化為血肉碎末,便是那青銅一般的粗大骨骼都險些折斷。
然而……
槍聲停止了。
彈藥耗盡。還能勉強活動的幸存者試圖用身邊的普通槍械攻擊它,但亞當已拖著一條殘肢大步向前,將李真身上的那些內臟一股腦地塞回了胸腹。它的身軀被槍彈打得側向一旁,一只眼睛已經變成血肉模糊的空洞,體側的鱗甲幾乎盡數碎裂,看起來凄慘無比。
但似乎也僅僅是……看起來。
下一刻,它抬起左手。于是令人絕望的一幕再次發生。彈頭懸空靜止,又在下一秒飛射而出,人們手中的武器悉數爆為一團碎屑,不少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執行官終于徹底死去。呼雁翎與身邊的杜啟溪或者算是幸運——因為在槍械被飛射而至的彈頭炸開的時候,里面并沒有彈藥。于是一支支架穿透了兩個人的胸腔,又射在墻壁上——這對昔日的情侶雙雙倒地,以這種方式暫時地和解了。
而應決然看著眼前這一幕,又看了看被亞當提起來的李真,用微微發顫的手按上頸間的通訊器。行動徹底失敗,亞當強大得超乎想象。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它已經發生了質的蛻變……眼下的它不是任何一種常規武器所能殺死的了。
普通人類無法接近它……因為在數百米之外似乎就會發生異變。而失掉了立場發生器的束縛——眼下它已經將剩下的三臺悉數摧毀——它的能力已得到了完全發揮。
這便是它當初在墓穴里安靜等待自己這些人的緣故吧。
因為……它不在乎。
也像是,它期待著這些人的到來。
應決然想要呼叫指揮部。他所能想到的、解決這場危機的方式,便是核武器。帝國的超巨型鉆地核彈可以輕松切入山體,即便將會對周邊環境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也總比放任它走出這個洞穴要好得多。
一旦那種情況發生,在外圍防御的上千人也許就會產生變異,而幾千個變異者,再加上亞當的強大力量……
他只覺毛骨悚然。
但下一刻,他的心猛然下沉。通訊系統里一片噪雜的噪音,便是連目鏡上的字符都消失不見,變成一面普普通通的高強度工程塑料晶體。
換言之,已經無法同指揮部取得聯系了!這是什么時候事情?他近乎偏執地一次又一次地按著頸間的通訊器,然而耳塞當中依舊沒有反應。一側的呼雁翎撐起上身,向他搖搖頭,口中吐出混雜著泡沫的血液:“沒用……我試過……”
應決然愣了一會兒,然后平躺在地上。他看起來似乎還算完好,只在大腿上有一片可怕的創傷。然而這創傷是由鉛與銅的混合熔液造成的——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里,已經充斥了過多的重金屬。剛才的動作已然耗盡力氣,于是他只能微微側臉,看向李真。
自己要同他一起死掉了。
就是要終結在這里么?自己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便設想過這樣的局面……卻沒想到它會這樣快就到來了。本想做出一番事業的啊……
父親與戴炳成,又會是何種反應?
也許自己這一死……又會幫了倒忙吧。
呵呵。
于是他盯著李真倒垂的面孔,并且發現對方咧了咧嘴。像是微微一笑。
只不過,不再是剛才那種意氣風發的笑,而是被絕望籠罩、無奈又仿佛如釋重負的笑。
盡力了吧。這些人都盡力了。
至少,死得其所。
于是他也露出一個笑容來。
亞當在緩步前行。它的軀干上仍有可怕的傷口,但此刻已被青色的肌肉包裹,不再滲出血液。它的手上提著兩樣東西——左手是李真的上半身,右手是李真的下半身。鮮血在地面上拖出長長的痕跡,一直延伸向那面微微傾斜、有高聳階梯的石壁。
而李真感受到,它現在的情緒期待而亢奮……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那是某種,朝圣般的心情。
他應該早已死去了——僅僅依靠自己的力量,沒有大量有機物的補充,又是被生生撕裂……早就應該死去了。
然而亞當再一次“救活”了他。
它與李真保持著輕微的共鳴,那共鳴催發了李真體內最后的活力,以透支生命的方式維持著他清醒的意識。盡管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地、血液也所剩無幾,然而身體里的細胞似乎都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微小而頑強的系統。它們努力吸收著空氣當中的養分,以分解自身肢體為代價,維持著他最后的清醒。
只是……它要做什么?
剛才明明可以捏爆自己的心臟的。
亞當費力地踏上第一級臺階。而后,通道兩側陡然亮起熊熊燃燒的火把——似乎它們已經在這個洞窟當中等待了幾千年,而今終于有人將其點亮。伴隨這第一聲輕微的爆鳴,一連串的光亮出現在通道兩側,眨眼間便將長長的階梯映照得燈火通明。
亞當以自己的靈能點亮了那些火把。而似乎也是因為使用了能力,它在踏上第二級臺階時微微一頓。于是李真明白,倘若自己現在能夠像剛才那樣發出舍命一擊……也許這個強大的敵人就將在自己面前倒下。
它終究是個“孩子”吧……
它的靈能似乎無法承受這樣高強度的對抗,它終究低估了人類的力量。只是……事實已經沒法兒再假設了。
亞當將他的上身緩緩提至面前,像是在積攢力量,又像是在以勝利者的身份陳述事實。它僅剩的那只眼睛動了動,仿佛在極力回憶人類的語言,而后發出低沉的聲音。
“你,本可與我們,永生。”
李真聽懂了這句話。而他也一直有一個疑問。在將死之前,他想要弄清楚。
于是他費勁地張了張嘴:“你……其實是為了引我來到這里?”
亞當注視了他一會,又踏上一級臺階。然后說道:“你,應當是我們的,族人。”
算是默認了吧。李真又嘶聲道:“……不,我是人。”
亞當咧開嘴,第一次發出怒號似地笑聲來,仿佛金屬刮擦著粗糲的石板:“人……你,不愿做族人,那么你……”它又踏上兩級臺階,抬頭看向更高處,“就死去。”
“你們究竟是什么?!”李真虛弱地伸手抓住它的手臂,然而就連握緊它的骨刺都成為了奢望。亞當沒有再說話,或許是它并不習慣人類的語言,又或者它的確還是個“孩子”,沒有完全掌握這種溝通的技巧。
它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最終站在一處深藏在石壁之內的平臺上。
于是李真看到了那個東西。
那……也是一具骸骨。
然而遠比當初的亞當巨大。它被拼湊起來,肢體之間以木枝、草莖相連。
它沉默地端坐于一尊石座之上,黑洞洞的眼眶俯視著面前的兩個人。然而即便是坐在那里……它也與亞當同高。
青銅色的骸骨。
在跳躍不定的火光之中,這骸骨通體反射著金屬的清冷光澤。它的頭上同樣生有巨角,卻不是亞當的蜷曲雙角。那角足有半米長,斜斜地直刺向前,仿若兩柄巨大的匕首。
它有獠牙——利刃一樣的獠牙。它們叢生在頭顱的口腔當中,歷經數千年歲月依舊寒光閃耀,震懾人心。與亞當同樣的骨刺遍布全身,然而更加凌厲堅實。好像精鋼隕鐵所鑄的曠世神兵統統被熔焊到這具骸骨的身上,只要在人群中穿行一回,面前之敵便是血肉橫飛、魂飛魄散的下場。
但眼下它肢體干癟,只有粗大的骨骼錚然挺立,散發著駭人的氣勢。
于是李真便因為這氣勢,怔怔地沒有一絲言語。
這便是……
蚩尤么?
他曾數次想象那遠古戰神,蚩尤的模樣。卻沒有料到出現在眼前的是這樣一尊骸骨。即便死去數千年,又被分尸埋葬,它依舊在沉沉陰影當中無聲震懾著自己的心神——這樣的存在,在當年的全盛之時……是如何被打敗的?!
他忽然弄清楚了一件事——亞當的目的。
而后懊惱與悔恨一齊涌上心頭,絕望得令他快要窒息!
它的確是個孩子,然而……它卻不是像人類想象得那樣無知、暴戾——它是高等智慧生物,它當然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們曾將亞當在收集骸骨時的種種殘酷手段視為不諳人事、狂暴不羈。但如今看來,那分明是它有意為之!
它在廣闊的國土上留下了自己的行蹤,yin這些人來到它選定的決戰之地,又使得地穴之上的普通人異化,只限制能力者進入此處。倘若自己猜想得沒錯,亞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死自己。
它其實是想用自己的血肉,像當初那樣令蚩尤恢復意識,再以那些能力者作為補充吧!
而自己這些狂妄無知的人類……就真的按照它布下的局,一步步地踏入這個死地!
幼年的亞當已經強悍如此,那么蚩尤呢?倘若它完全蘇醒……還有什么能夠阻止它將這片土地變為類種的樂園?
核彈、核彈哪!!
李真在心中咆哮起來,毀滅它們!快些毀滅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