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兩天時間過得還算愉快——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李開文與宋晨肖自始至終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有關李真能力的話題,好像這樣便可以維持一家三口之間的溫馨氣氛……就像從前一樣。
2015年的春節是1月22日,現在已經是1月11日了。李真的假期只剩下半天,回來之后他也只是見了可松一次——還是親密了半個小時后就匆匆分開。兒子想和女朋友同處,這種心情兩個人當然理解。然而因為那種“失而復得”的復雜情感,他們一直“自私”地閉口不談這個話題,于是李真也只得忍耐下去,不想在這短短的假期里讓他們感到一絲一毫的不快。
好在這天午飯的時候,李開文終于說道:“可松他爸爸,現在怎么樣?”
李真搖搖頭:“我之前問過,但是現在還不允許見人。估計年前都沒辦法了。”
宋晨肖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碗筷:“小姑娘也挺可憐。”她又看了看李開文:“過年的時候,讓她來家里一起過吧。”
李真笑起來:“好啊。”
于是他的心里也算了有個盼頭。倘若能在之后的三天里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統統打理清楚……這應當是一個相當愉快的春節吧。
1月12日一大早,他就請好了假,然后乘基地的外線公交出了大門。
北方基地到平陽將近四小時的路程,車里就只有他一個人。司機是個嚴肅的大胖子,只在李真上車的時候看著他刷了卡,然后便用耳機將自己的耳朵塞起來,自始至終沒同他唯一的乘客多說一句話。
于是李真沉默地坐在車廂中間。開始思索自己的心事。
年過完之后……還有一大堆事情啊。據說還得去燕京開會——神農架行動最后鬧到了要使用核武器的地步,這一點開始誰都沒想到。這么一來,即便燕京那些高高在上、并不將這件事看得如何要緊的大人物也意識到了某種潛在威脅。
只是……他們還得過年。
李真在心里冷笑起來。他們還想過個安穩年。
這就是現在的帝國。
可惜戴炳成注定是要焦頭爛額了。北方基地的內勤執行官幾乎全軍覆沒,他又以陣前嘩變為由當場處死了一個中校軍官。這兩件事就足以使他陷入某種萬劫不復的境地——除非燕京之行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說服那些大人物:情勢已經遠比想象得要可怕。
當然可怕。
因為某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畢竟……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有一些記憶,模糊的記憶。那些信息令他明白。蚩尤的死亡并非終結。
而是開始。
然而他不可能將其和盤托出。因為他同樣得保守自己的另外一些秘密——那來自于對自己第一次的、模糊的、并不完整的認知。身體里多了些東西,因而某些消息不能從自己的嘴里說出來。他不想引火燒身。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新生的肌膚,白凈有力。爸媽和可松在見到自己又改變了模樣之后都驚訝了好一會兒,所以他也可以理解這幾天晚上母親總要半夜來仔細端詳自己模樣的行為。畢竟發現兒子一年里變了兩個樣,誰都不會適應得那樣快。
自己的變化已經令周圍的人們略顯不安了。而戴局長……
他清楚地記得,在自己同他走出洞窟的時候。戴炳成的手一直擱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別人看來也許是上級對于幸存的下屬的關心,但他明白,在那段時間里戴局長……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他是青銅之王。
青銅之王在那段時間里一直與自己保持著密切的肢體接觸,一直到自己說出了“還能是因為什么呢”這樣的話來之后,才將手挪開了——
在自己重生之后,他就身懷戒心了吧。
倘若當時自己對應不慎。無法令他暫時地放下戒心,也許下一刻,頭顱當中就會多出一根銅刺來。
只是……為什么他一直謹慎地使用著自己的能力,并且令一干執行官們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但李真很快就停止思索這件事,并且透過車窗看了看公交車前面的后視鏡。
有一輛農用三輪車跟在后面。此時行程已經過半,途經了兩個村鎮,路上的車也漸漸多了起來。但那車仍令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不過這也是在意料之中——這才是保衛局長的風格吧。
畢竟自己除了與亞當共鳴這件事情之外沒有再提供其他信息,而戴炳成也必定認為自己還有所保留。他無奈地微笑起來。
的確不能說而已。但又不是不想說。
所以他才得出來這么一趟。
不過……自己還真是個異類啊。他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微微皺起眉頭。
一個多小時之后,外線公交抵達平陽。
李真要司機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停了車,走了進去。
盡管離過年還有十天,但周圍已經滿是喜氣洋洋的氛圍。超市里人山人海,處處都是挨挨擠擠的笑臉。這與冷清的基地形成鮮明對比,就仿佛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在人群當中艱難地穿行,刻意放緩腳步,好讓某個或者某幾個人能夠清楚地鎖定自己。
當執行官還沒有一個月。工資沒領,出任務的補助卻發下來了。眼下他算得上是個小財主,銀行卡里的一串數字令他相當有底氣,于是出手便闊綽了些。
一個人拿不了太多東西,他就挑著貴的買。但即便如此。在滿身大汗地趕去收銀臺結賬的時候他提著的購物筐里也都被填滿了。采購花了一個小時,排隊花了將近一個小時,他終于突出重圍。
掀開了門簾,寒意撲面而來。他提著兩大包禮品在街頭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但司機一聽到他要去的地方,立即把頭搖成撥浪鼓,一踩油門開溜了。李真想了想,走到超市門口的機里又取了幾張現金票子,等下一輛來的時候先把一摞錢一亮,然后拉開車門坐進去:“去三棵樹,70塊,走不走?”
司機被他嚇了一跳,半晌才道:“三棵樹啊……我回來都得下午了,還得跑空車……”
李真嘆了口氣:“這是70塊,可不是7塊,夠你這一天的活兒了吧?還省得你市里來回跑。”
司機又搖頭:“太遠了……你再找別的車吧。”
“真不走?”
“真沒法走。”司機笑起來,“您趕緊下吧,再找一個。”
于是李真沉默了一會兒,把手伸進內兜里掏出兩張卡片,在司機面前一揚:“好吧。那么我現在通知你,執行公務。我要征用你的這輛車。”
然后將自己的軍官證也遞了過去:“自己看吧。”
司機愣住了。過了好半天才狐疑地接過那個小本子,兩張卡片。先打開小本子看了看……的確是中尉軍官。那部隊的名字他沒聽說過,然而之下的鋼印是不會錯的。
又仔細端詳手里的兩張卡片——紫電繞蟠龍的徽章。一張上面寫著“執行公務證甲”,另一張上寫著“執行公務證乙”。還特別注明了兩證合用才有效力。
他又看了看李真的面孔,意識到這應該的確是真的。
沒人會為了坐車拿這東西來誆人吧……
司機抽了抽嘴角,苦咧咧地笑起來:“哎……長官,我錯了,我起先沒看出來啊。我這就走……咱趕上過年也不容易,要不就按70算吧……”
李真冷著臉把證件收起來,在后視鏡當中一揚頭:“看我心情吧。”
于是總算上路了。
三棵樹,就是那個開小賣部的大叔所在的村子。平時出租車打表跑到那里得40元,眼下趕上過年70元也不算少。只是拒載這事兒著實令人惱火,他就來了這么一出。說起來倒是有公權私用的嫌疑,但李真也只是在心里笑了笑而已。
在從前自己還真就會傻乎乎地下車等下一輛吧。可惜那個自己正在慢慢消失——從洞窟里復生的那一天開始。
卻不知道究竟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好一些,還是現在的這個自己好一些。
他靠在后座閉上了眼,想起應決然那天晚上在天臺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話可以在很多時候讓人覺得安心、覺得理所當然。但也在很多時候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身不由己”,還僅僅為了妥協而給自己的找來的心理安慰。
路上司機試著跟李真搭話,但李真一直沒有開口。后來他也覺得無趣,便沉默下來——心里做好了走霉運、白跑一天的打算。
到了下午一點多鐘,出租車終于開上顛簸的土路,最終停在灰蒙蒙的站牌下:三棵樹站。
李真提著兩大包東西下了車,走出一段路之后回頭看到司機那張憤憤不平的苦臉,于是快意地笑起來,揚聲道:“錢在你后座上。以后注意著點兒。”
然后踏著路邊未消融的積雪,慢慢往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