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沒有說話,靜待對方接下來的反應。
那人繼續說道:“我猜你一定還試過突入別墅里。但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一個消息——你活不長了,你中毒了。現在你有20秒的時間從藏身處走出來,我可以給你解藥……”
但他的聲音忽然被打斷,一個女聲插了進來。似乎兩者不在一處——一人在外墻附近,一人在別墅內部。眼下那女人強行插入了男人的通訊頻道。
先是聽到她略顯氣惱的聲音:“……蠢貨,什么解藥?你以為是武俠?”
然后她轉變語調,聲音輕柔,但聽起來略顯得意:“有一件事情得告訴你——今晚這別墅的院子里,各處都有我的作品。也許你已經發現墻上生著苔蘚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散發出來的孢子。眼下你的體內就已經充滿了那種孢子,大概已經在你的肺里扎了根。只要我愿意,它們隨時都可以發芽。也許你聽說過一種叫做冬蟲夏草的東西……”
可惜這一位也沒能把話說完。最后聽到的是孫敬堂的聲音:“你今天非得死在這里不可。”
三個人輪流把話說了一遍,就好像走馬觀花的戲臺。
女人應當是別墅里的能力者,最后一個是孫敬堂。想來那家伙被自己嚇得不輕,眼下有了些底氣,更是不想談什么和解之類的事情,而是一心要將自己置于死地。
李真微微皺眉,試著深呼。
但或許是對方虛張聲勢,或許是那東西還沒發作,他并未感覺到有何不妥。
于是他遲疑了一會兒。
同樣猶疑的還有宅子里的人。這種猶疑源于兩個人之間的爭端。
孫敬堂壓低了聲音——仿佛如此便不會被外面的什么人聽到——吼道:“現在就給我弄死他!”
但白小當安坐在沙發上,勾勾蜜色的嘴唇:“殺?怎么殺?我的話還沒說話就被你打斷了——距離我二十米以內我的能力才能發動。而且是他碰了外墻上的那些東西我才感應得到。誰知道他到底吸進去多少孢子、現在又在哪兒?我原本是想要你跟他好好談談——誰知道你這么蠢!”
孫敬堂勃然大怒:“我每年花一百萬金元請的你!現在你說你殺不了他?!”
白小當冷冷一笑:“嫌貴?那么你可以解約啊?能力者之間的戰斗,誰能說自己就有把握能殺了另一位?說了你這種人也不懂——”
孫敬堂狠狠地瞪了她一會兒——那張平時一見到就令他欲火焚身的臉此時顯得可惡至極,若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依賴她,他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抓起桌上的銅鎮紙砸過去。
但最終他還是頹然坐回座椅上,又向面前的辦公桌狠狠踹了幾腳。
這群天殺的……
安保隊長信心滿滿的第一道防線被突破之后孫敬堂徹底慌了神。因此他曾經試過打電話給當地的特務府派出部門——那個他認為很知趣的滕安輝。他的原意是希望對方能夠出手干預。即便李真現在是被通緝者。也會對他們有所顧忌的吧?
然而對方的答復竟然是——
“孫先生,我還以為我們之前達成了共識——這件事,特務府絕對不會參與進來。”
孫敬堂在這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打一開始就被人耍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本南方基地的那個人和滕安輝的原意是……
他們不會干預李真干掉自己?!
從自信滿滿到“眾叛親離”,這種無比強烈的落差加上死亡的威脅險些讓他瘋掉。但隨后眼前的這個白小當表示,她找到了李真的行蹤。并且對方吸入了她的孢子,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間。
孫敬堂覺得這是這幾天來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因而才發泄似地說出那句話。
可眼下又是這么個結果。
他死死盯著沙發上那個窈窕的身形,過了好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話:“你故意害我?對不對!?”
白小當微微一笑:“我在做事,你在說話。怎么成了我害你?”
孫敬堂一拍桌子:“剛才他一直潛伏在院子里沒動——他一定是在等我和他談判!談判!談判了我就可以把他想要的東西給他,我就不會死!你故意說自己有把握,讓我激怒他是不是!?”
白小當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轉臉正視著他:“你這個人……怎么說你好呢?你覺得他是在等你談判?呵……我告訴過你。他說你還有59個小時的時間,就是還有59個小時的時間。這類人我見得多了——一個個心高氣傲,絕不會食言。”
“當然你這種人是沒法理解的,我也沒法兒理解。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只是在等著剩下的20個小時過去而已。”
但孫敬堂似乎陷入某種偏執狀態。他瞪著發紅的眼睛逼視白小當:“害我到底對你有什么好處?!我死了你要三刀六洞!!”
白小當站起身,冷冷一笑:“你非要這么想——可以。好處就是……他是來殺你的。和我有什么關系?說實話我還覺得那家伙很酷。至于三刀六洞……孫先生,難道你沒有好好看協議?”
“雇主遭遇不可抗力身死。保衛者免責。不可抗力是什么?地震、洪水、海嘯——但我們是快哉風。我們還有另一條自己的標準——對我這樣的級能力者而言,王級也算是不可抗力。你以為你的命很值錢?呵……在很多人眼里,我們的命,比你更值錢——你吃得滿腦肥腸就可以安然度過幾十年,但我這樣的人……我的命,是用很多其他人的命換來的。”
白小當看著目瞪口呆的孫敬堂:“在你這里我每年為組織賺一百萬。只要我活著,十年的時間我可以為組織換回幾千萬——我們的命誰更值錢?我會不會那么蠢,為了你讓一個王級殺死自己?”
孫敬堂抬手指著她:“你、你……”
“所以今晚是一個好機會。孫敬堂。”白小當翹起嘴角,“你死在李真手上。從今往后我就用不著看你的那張丑臉了。”
一股熱血沖上腦門,孫敬堂抬手抓起一直擱在桌面的手槍。
白小當的身子當即一晃,躲到沙發背后。寒聲道:“孫敬堂,你覺得只有李真吸進了那些孢子?我勸你冷靜一點——你有命活著。我不會殺你。但你如果現在找死的話……”
她的話音剛落,屋外忽然傳來爆豆似的槍聲、低沉的爆炸聲。
書房里的兩個人都意識到,是外墻的守軍與庭院內的李真交手了。
房門忽然被撞開,孫思文裹著一陣風沖進來:“父親。外面打起來了!”
但他隨即看到孫敬堂對準自己的槍口,慌忙舉起手來:“……是我!您這是干什么?”
又看了沙發之后的白小當一眼:“這種時候你們還在吵架?”
孫敬堂怒喝一聲:“離那個女人遠點!我們兩個都要被她害死了!你現在就去跟外面的那個人說,我們跟他好好談!”
白小當發出一聲冷笑,腳底在地面一蹬,飛身躍出門外。孫敬堂瞪著眼睛使勁兒握了握槍柄,但目標早就消失不見。他只得惱怒地將槍拍在桌子上。又抓起一邊的通訊器:“跟他談,就說我要跟他談!!”
然而那頭傳來的卻是雜音。
實際上就在五秒鐘之前,通訊器的主人剛剛被李真擰斷了脖子。
孫敬堂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中生出深沉的絕望之情。
但上天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書房當中的燈光忽然一閃,齊齊熄滅。父子兩人頓時跳了起來——認為是敵人已經切斷電源。
可隨后他們又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兒。
因為不但是燈熄滅了,就連他手里的通訊器也在剎那之間了無聲息。就好像一個塑料制成的玩具。
孫敬堂下意識地往書桌上看去——那里本該有一個電子鐘。
可現在就連電子鐘也變成了死物。同樣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這東西……是依靠電池供電的。
怎么回事?
屋子里一片死樣的寂靜,只剩下父子二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是孫思文最先反應過來,摸索著找到父親的手:“我們可以先去地下——去避難室躲一躲,那門好歹還能撐一段時間,也許事情還會有轉機呢?我們還有白小姐……”
但孫敬堂不想告訴兒子那個女人實際上心懷鬼胎。他只是絕望地嘆了口氣,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在走廊當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屋外還有槍聲與爆炸聲傳來,但明顯變得稀疏了。一陣又一陣微弱的慘叫仿佛催命的鬼號,讓孫敬堂的身上泛出層層冷汗。
避難室……
是他為自己修建的東西。可他不認為那屋子現在還有用。因為他覺得必須給自己留一點希望——哪怕這點希望只能維持幾分鐘的時間。
偌大的別墅里已經亂了套。這棟房子配有為數眾多的仆人,之前槍炮聲齊響的時候他們便縮在各自的房間——因為主人早已發話。最近幾天可能不太平,會有劫匪打他們的主意。
但仆人們卻沒有想到什么樣的劫匪能在外面打這么久——那似乎不是劫匪,更像是一支軍隊!
眼下別墅陡然陷入黑暗,每一個人都覺得大難臨頭。因此父子兩人剛剛下樓便聽到驚慌失措的呼喊聲。人們在黑暗之中奔走,一些人試圖找到主人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另一些人則默不作聲地收攏房子里的昂貴器具,打算在最壞的情況發生的時候逃命。
這些人大概都沒有想到孫敬堂與孫思文正默不作聲地混在人群里,試著逃去地下室。
于是這對父子理所當然被混亂的人群沖散了。
彌漫在人群當中的恐慌情緒莫名地令心如死灰的孫敬堂生出了一絲求生的欲望。他咬了咬牙,沒有試著再去找孫思文的行蹤,而是順著墻壁一路前往地下室。
兒子說得對。只要躲了進去……
那東西是能防核彈的!他李真本領再大也沒有核彈的威力大!
但即便是這樣的希望也在幾分鐘之后破滅。他擔心的事情成為了現實。
雖然這避難所的電力系統是完全獨立的,可是……
也斷電了!!
他的確摸索到了一扇合金門。只要輸入密碼、再配合瞳紋指紋掃描,他便可打開這扇門,進入地道。地道的那一頭還是一扇合金門——三米厚,很難有什么東西能夠摧毀它。在那扇門后是安全舒適的避難所,里面有足夠他生存三年的食物儲備,他還可以在那里向外界求援。
然而……他沒法輸入密碼,更別提什么瞳紋和指紋掃描。
門邊的電子顯示屏死黑一片,只有四周的熒光材料在幽幽地亮著。
完了。
孫敬堂無力地靠在墻壁上,慢慢滑了下去。
而就在別墅之外,李真狂野地高高躍起,背后雙翼猛烈伸展,避開了來自側面的兩枚火箭彈。身下的三個士兵抬起突擊步槍試圖將他凌空擊落,但李真的身形陡然作為一道殘影——他們只覺得頸后一陣涼風拂過,便永遠失掉了意識。
這是守衛在別墅正門的最后一道防線——遠處還有幾個人在持槍趕來。然而那些人的腳步遲緩,動作畏縮,顯然已經失去了戰意。
于是李真就那么站在他們面前,大喝一聲:“想死的盡管來,不想死的——滾!”
這一聲吼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殘軍只猶豫了一秒鐘,便當即拋下手中的槍械,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李真沉默地看著他們。直到最后一個人也消失在視線當中,才松開自己的拳頭。
掌心已經被指甲刺破了,鮮血順著指縫流淌。他真不知自己是憑借何種毅力才壓下了殺心、壓下了那種想要將面前的人類統統撕成兩截的殺心。
隨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看一地的尸體,又將視線移到天空之上。
現在是凌晨三點三十五分,然而……
宛若白晝。
極光再一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