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又等了他一會兒,猶豫著問:“那您……上天是去做什么的?”
“我上天……”李真慢慢抬起頭看看天空——星辰還是一樣璀璨,隱約可見亮銀色的星河。而他就是從那里回來的。他又看看自己身邊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槍。然后笑了笑,“是去取一樣東西的。可惜我回來得好像有點兒晚。”
“是……軍事機密吧?”認出他來的那個男生試探著問。
李真笑笑:“是。”
然后這些人再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又過了一會兒李真擺擺手:“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現在大學還開課?”
“嗯,開的。只是不知道會開到什么時候,老師都走了很多。”女孩的話有些黯然,然后她站起來,對身邊的同學說,“那你們就回去吧,我留在這兒。”
她轉向李真:“您有什么需要的話……”
李真搖頭:“不必,反正你們也過不來。但是明天得麻煩你們聯系這里的官方,就說我回來了——我有些事情要跟他們談。”
“逐客令”下得有些隱晦,但那女孩聽懂了。于是她又看了李真一眼,抿抿嘴:“好。”
一群捧著火燭的大學生逐漸遠去。李真目送了他們一會兒、慢慢站起身,從地上抽出那桿槍。
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如果依照從前的設想,現在他會在北方基地里,他最想去看爸媽。然后他也許會和張可松通過電話聊聊天,接著去完成那個一年前,或者說六年前的承諾——復活北川晴明。
時間過去這么久,但那個女孩子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他算是間接害死了她,可是給她的承諾卻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他自己都不清楚,經過這么久,北川晴明的骸骨是否還安然躺在這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
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這世界竟已面目全非。
他覺得或許自己當初不該殺沈幕……
既然一種理論可以預測得出這世界將會發生什么,那么也就可以根據那種理論找到些應對的辦法吧?如果他還活著,也許他可以用他那個聰明的腦袋釀造出一杯鴆酒來——哪怕真的像自己猜測的那樣,會導致兩個宇宙最終融合碰撞在一起,好歹也能暫時止渴。
可惜直到如今也沒人告訴自己從前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
就好比他現在有些不清楚,自己從墳墓里爬出來,懵懵懂懂地闖進能力者的世界,又加入特務府,究竟是對是錯。
如果當初沒有做出那個選擇,也許現在還和父母和可松在一起,茫然無知卻喜樂安穩地生活在某處。
可是那樣的生活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生活的嗎?
李真拄著手里的槍,在隔絕墻的旁邊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東方的天際出現一縷微光的時候,他才微微垂下頭,用手抹了抹頭發。不知是否是與那一個“自己”在冥冥中有些聯系,五年前兩個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竟然不約而同地剃了個“圓寸”。
掌心里觸摸到的頭發有些發硬,上面沾了一層薄薄的露水。他就著那些露水抹把臉,做出一個決定。
于是他試著伸出一根手指,慢慢靠近那道無形的屏障。
這所謂的隔離帶應當是與天空上那片區域是同樣的東西。剛才他仔細思考自己在天上經歷的一切,然后發現一些疑點。
他原本以為這東西會加速時間流逝的速度——這種事情在從前的那個世界里,也可以從就理論當中得到一些支持,應該比“靈能”這種東西更容易被人接受。他曾經覺得是因為自己體質特殊,所以經歷了幾十年的歲月之后仍然青春不改。
但后來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服是平常無奇的,一條黑色長褲,一件淡藍白邊的短袖襯衫。可是這衣服如今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就好像是剛剛洗干凈,又被自己穿上去的。
然而錢隋當與吳杰超的宇航服都已經銹蝕得不成樣子,唯獨有自己的還嶄新依舊。這意味著那種力量不但繞過了他的身體,更連他貼身的東西也一并放過了。
所以說這種事,絕非簡簡單單的“時間加速”。
自己與死去的兩人最顯著的不同之處便在于,自己是一個能力者,他們是普通人。那么區別就在這里?
能力者可以無視這所謂的隔離帶?
所以現在他打算用自己的一根手指來冒一次險。
左手的食指在略一停頓之后插進那一片空間。
李真緊抿著嘴,等待了一小會兒——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下,這所謂的“一小會兒”實際上還不到一秒鐘。
手指沒什么變化。于是他心中微微一喜,打算整個人合身穿過去。但就在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在腦海的時候,他的食指突然消失了。就仿佛被一件隱形斗篷蓋住,他看得到自己的指根,但那里與消失的手指連接處卻是一個顏色鮮明的橫斷面——他看到了自己的骨骼、肌肉、血管!
他當即將自己的左手抽了回來。于是就在脫離隔離帶的那一瞬間,鮮血四濺。好在強大的自愈能力即時發揮作用,沒用他按壓止血,斷裂的血管就已經收縮愈合,肌肉與皮膚將創面覆蓋,又在幾秒鐘之內生出了一根新的手指。
這東西……絕不僅僅是“時間流速”那么簡單,更像是他自己擁有的那種靈能——可以產生切割的屬性。只是被“切斷”的手指就那么消失不見……
是和那個轟炸機群一樣,跑到另一片空間當中了?
李真輕輕吐出一口氣,想了想,沿著隔離帶走出十幾步,來到另一邊。接著又試驗了一次。
人類歷史上拿自己做試驗的人肯定不少,但每試驗一次就會丟掉一根手指的人卻必然不多。他前前后后試了六次,丟掉六根手指頭。
結論是那東西的確存在——似乎在緩緩移動。有的時候隔了兩三秒才會把手指“咬”斷,有的時候一伸進去,就已經沒了。
不過他又試了第七次。這一次他使用了靈能。一小片虛空將手指包裹,探進去。然后他等待了五分鐘——手指安然無恙。這意味著如果他能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保護”起來,那么他就可以安全地穿越這所謂的“隔離帶”。
但是問題在于……
用一片“虛空”將自己徹底包裹,就意味著他將自己送到那一片不知通往何處的空間里了。或許還不等他穿過墻壁,整個人就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這的確是一個滑稽而無奈的悖論,于是他暫時不打算這樣做。
那么似乎就只能等待。
李真重新坐回到地上,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囚徒。太陽慢慢從東邊升起來了,陽光暈紅了一整片的云彩。渝州一年當中似乎僅有夏天才有藍天白云的好天氣,其他的季節大多隱藏在厚重的云層之下。即便是現在,天邊的云霞似乎也不肯稍作退讓。但太陽最終沖破層層阻礙,躍上天空。
于是天地之間漸漸變得燥熱起來。
等待并未持續太久。大約半個小時之后,李真看到一個纖細的人影朝他慢慢走過來。
那是個女孩,穿著運動裝,就好像是晨起跑步來的。
她走走停停越來越近,最后看到了李真,然后微微一笑:“啊,您還在這兒啊。”
這女孩是昨夜帶頭的那一個。她的鎮定冷靜給李真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笑了笑:“在這里等消息。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隨意地站下來,想了想,又屈膝坐在塑膠地面上:“我叫郭錦媛。”
李真點點頭,打量她。昨晚的光線黯淡,看得并不真切。但現在是清晨,于是一些細節就統統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女孩的頭發梳得整齊而柔順,眉毛也似乎修過。粉紅色的嘴唇有點兒微微發亮,似乎用了唇膏。向下看的話,衣領里面的脖頸很干凈、很白皙。再看她的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縫里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但她的衣服,顯得有些舊。雖然同樣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但袖口起了些毛邊。看得出女孩似乎修剪過那些毛邊,然而無論如何都變不成原來的樣子了。
最關鍵的是,她在微微笑著屈膝坐在地面上的時候,嘴角飛快地往下拉了拉。這是一個無意識的微表情,意味著她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心里有些抵觸。而她現在雙手抱膝、腳跟微微踮起,似乎是在刻意減少自己的衣物與地面接觸的面積。
她并不想這么坐著,但是還是做了,似乎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取得自己的好感。
而她應該是一個非常注重儀表的女孩子——無論是她的手指還是肌膚都意味著從前得到過良好的保養,想必生活條件非常優越。但眼下她穿的卻是一套起了毛邊的運動裝。
李真想了想,說:“第一次來渝州。我聽說這里的火鍋很有名。”
郭錦媛一笑:“嗯,我從小吃到大的。”
于是李真心中了然——她的喉頭微微動了動。
他又問:“早起跑步?”
郭錦媛出了一口氣:“是啊,但是沒想到你還會在這里。”
李真便笑著說:“我不建議你每天早起來鍛煉。我看得沒錯的話,你的身體發虛,腳步不大穩,可能是營養狀況不太好——這種情況,與其鍛煉還不如在床上好好躺著。”
女孩微微一愣。
李真繼續說道:“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郭錦媛張了張嘴,隨后略顯尷尬地一笑:“嗯……好吧,我的確是來找您的。”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變成有些患得患失的神色,并在一起的兩只腳尖在地上微微掃了掃,抬頭說道:“我想請您……我是說如果您出來的話,帶我離開這兒。”
“離開聯政大學?”李真淡淡說道,“這里限制人身自由?”
“不是聯政,是這里——市區。”郭錦媛看著李真,眼神里流露些期盼,“我老家在萬州,我想要回家。”
李真想了想:“如果有這東西擋著,我自己都出不去,就更不要說帶你出去了。如果沒有這東西擋著,你說的那種通道出現了——那么你可以自己回去啊。求我做什么?”
郭錦媛直視著李真,輕聲道:“政府有門的。”
她頓了頓:“他們有一種門的,那是一個什么儀器,可以短暫地打開一個缺口,這樣人就可以走過去!”
李真一愣:“有這東西?”
他的確有些驚訝。如果拋開異能靈能之類的東西不說,人類世界的科技水平在五年前其實還沒有什么太顯著的變化。那時候帝國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小型核反應堆技術——他還記得在平陽事件發生之后,帝國派了一個小隊的“全球戰略打擊機”從本土出發,自美國領空高速掠過,環繞了地球一圈。
在當時,這就是冠絕全球的技術實力了。
但現在郭錦媛說這個渝州的地方政府有一個可以穿越這種時空屏障的“門”……
這種技術無論如何都太科幻了吧?
于是他下意識地問:“人類造出來的?帝國造出來的?”
他顯得有了些興趣。而這種反應顯然鼓舞了郭錦媛。她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不是帝國,聽說是從菲律賓那里進口的——菲律賓。”
李真知道她重復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誰都不會想得到,在極光時代曾經遭受重創的那個國家可以造出這東西吧?
但她的下一句話讓李真更感興趣——
“我聽說那里獨立了。”
李真微微皺眉:“本來就是個主權國家啊。”
“不是指那個……”郭錦媛搖頭,“我是說,帝國以前在菲律賓的駐軍,獨立了。”
李真站了起來,眉頭緊皺:“什么時候的消息?”
他的這種反應顯然在郭錦媛的意料之外。因此她也有些無措地站起來:“大概一年前。那時候政府弄到了那種門,我們都知道,然后就沒什么消息了——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