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戴炳成喚醒的,是第一縷晨光。橘紅色的陽光從天邊云朵的縫隙當照射下來,此刻是凌晨四點鐘。
晨光同樣照亮了被插進他四肢與軀干的十幾條輸液管,它們正為他提供能量與營養。
他試著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手腕,然后就再一次睡去了。
倘若現在在帝的手上,他們會將自己的四肢束縛住——在見識了自己身為普通人的驚人破壞力之后。然而他現在是自由的。于是他輕松起來,并且睡去。
因為他實在太累了。
戴炳成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并未過去多久。
清晨五點鐘的陽光又照射在他的身上了。但他終于有了足夠的精力令自己清醒一些,并且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待在一個挺干凈的房間里。這里的“干凈”并非僅僅是指衛生清潔,同樣指這房間里沒有攝像頭以及其他監控設備。似乎房間的設計者當初為了讓居住者感到安心,特意屏蔽了一切現代科技設施。
他又花五分鐘的時間讓自己從深度睡眠的狀態里徹底擺脫出來,然后撕掉身上的那些噴口狀輸液點。他的衣服被換掉了,換上略寬松些的睡袍。這睡袍樣式復古,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從前他有這么一件,但不知道自己冬眠以后那些東西都到哪里去了。他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發現是棉布的。
和之前那一次蘇醒不同,現在周圍的環境令他愉悅。
于是他起身坐到床邊。輕輕地咳了一聲。
十幾秒鐘之后,門被打開一條縫隙。一個年輕的女性看了一眼,又飛快地縮回頭。戴炳成聽到她的聲音:“他醒了。”
聲音也是友好的——飽含著欣慰與略略的激動。
接下來是托盤與杯盞碰撞的聲音。一個男人說:“我來吧。”
應決然端著托盤,推門走了進來。托盤上有一盤煎蛋加培根,四片面包,一杯牛奶,一雙筷。他在門口停了一下,臉上露出真摯的微笑來:“您受苦了。”
十年之后,戴炳成第一次仔細打量應決然,發現他的樣改變了一些。他變得更加滄桑。身形也更高大了。戴炳成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認為應決然至少比十年前長高了十公分。并且他的眉宇間依稀有李真的那種味道——從神農架回來之后的李真。直到應決然走到他身邊。在床頭柜上放下托盤,戴炳成才微微嘆息一聲,搖搖頭說:“這到底是怎么了?我感覺自己成了局外人了,我什么都不清楚啦。”
“您可不是局外人。”應決然看著他。眼睛里是那種暴風雨即將來臨之前的激動。“您是超級vp——對所有人而言。”
戴炳成對他的這句話稍感驚訝。但并不十分驚訝。實際上昨天晚上他就一直在疑惑——反抗者組織何以為自己如此興師動眾?十五年前的應決然或許會僅僅為了“師生情誼”做出這種事,但他冬眠之前的那個成熟的應決然不會。否則他也不可能成為這樣一個龐大組織的領導者。那么自己一定在某些方面至關重要。
他皺了皺眉:“說說看。”但之后他意識到自己使用的還是從前那種語氣——上級對下級。于是他又笑笑,補充道:“我現在幾乎一無所知。”
“事情可能比您想象得要簡單一些。只是細節稍稍被改變了。”應決然就坐在他對面的椅上,指指桌上的托盤,“您先吃點東西,我想我們會談很久。我們得在這里停留一天,等審判日過去之后再動身。”
“這里是哪兒?”戴炳成問。他打算抓住幾個點自己提問——順著自己的思路來,事情總是比較容易理解一些。
“這里是山西省最高執政官的官邸。”應決然說,“他是我們的朋友——算不得我們的同志,但是朋友。”
“審判日……又是什么?聽起來像是一個宗教詞匯。”
“是的。一個宗教詞匯。”應決然點頭,“您應該已經見識過了——就在前天,您從地下逃出來的時候,那一天正是審判日。每隔四天一次,很多人會接受‘審判’。但是……您不想先問一下為什么會被喚醒嗎?”
戴炳成拿起杯一口氣喝掉半杯牛奶,長出一口氣說:“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你一開始不清楚,或許你手底下的某個人自己動了腦筋,想把我喚醒。但那人又不知道我到底可靠不可靠,會倒向哪一邊,于是將我留在那兒觀察了一段時間。然后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我從那里逃了出來。說實話,那個的能力不足,不適合做一地的負責人。”
“您說得對。將您喚醒的人是都分部二號負責人。現在他已經被處決了。”應決然點頭。
戴炳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意識到現在他臉上的那種鎮定自若的神色并不是偽裝出來的。出于某種復雜的心態,他笑著嘆口氣:“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小伙啦。我看到我當年的樣了。”
應決然笑笑,讓話題回到正軌:“那么,我從審判日說開去,告訴您在這十年里究竟發生了什么。然后您再決定,之后您打算做什么。”
“好。”戴炳成捏起筷。
“您在20年冬眠。在那之后的一年里事情沒什么大的變化,世界局勢持續混亂,帝國和南呂宋派兵去各地維和。但是您一定知道,維和之后是不可能離開的,實際上是控制了那些地方——從第一年開始,到第三年結束,帝國和南呂宋幾乎占領了全世界。期間有過幾次沖突,但很快被壓制下來。最終形成現在的局面——以赤道為界。北半球是帝國領土,南半球是呂宋的領土。實際上這也僅僅是一種形式。”
“但是要徹底征服一個國家沒那么容易,所以在這個過程里他們還在大力推行‘人類進化計劃’。呂宋人使用的藥劑可以使普通人變成能力者——但是能力被訂制的那一種,只有幾個大類——失敗的概率只有萬分之一。您知道在您冬眠之前能力者和普通人之間的比例已經比較高了。所以絕大多數普通人類都想要‘進化’,沒人想低人一等。所以帝國與呂宋用這種藥劑做餌,得到很多人的支持與擁護。事實上他們在將那些土地并入自己的版圖當的時候幾乎沒費什么力氣,甚至沒有遭遇像樣的抵抗。只花了三年的時間,局勢大致就穩定下來了。”
戴炳成點了點頭。這也是他之前和李真制定的計劃。必然會被完美的執行下去。
“可是在那之后,很多事情就變了。或者說,我們陷入了一個陰謀里。”應決然嘆一口氣。臉色變得不那么好看起來。
“關于您。據我所知您應該在第三年的時候被喚醒。但根據我現在得到消息,當時朱照煦與李真通了一個電話,據說呂宋的先知張可松也參加了那一次的通話。就在那次談話之后三個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原本支持您的李真同意了皇帝的做法——將您繼續冷藏起來。在又過了兩個月之后,李真親自來到燕京。將您的身體治愈。同時剝奪了您的能力——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盡管早已料到這個事實。但戴炳成的心里仍然不會好受。這一輩他沒有信任過幾個人,但李真是其之一。可他沒料到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氣將命運完全交給另一個人的時候,便被背叛了。
“在我冬眠之前。皇帝對我說了一句話。”戴炳成說,“他說我很重要。現在想來……他說的那個‘重要’似乎就意味著‘重要’到了要將我冷藏起來的地步。可問題是……為什么不殺了我。”
“也許一會兒我們會得到答案的。”應決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說,“關于那一次通話,您應該也注意到了——這世界上僅存的兩位先知都參與了。沒錯兒——皇帝朱照煦也是先知。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決定您命運的因素或許是有關某個預言。一個預言被朱照煦提出來,然后被張可松證實,最終引起三個人的共同關注。”
“而這個預言是什么,我們可以稍后再談。”應決然說。戴炳成微微點頭,以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表示贊同。他可以猜到一些,但不知道該不該這么快作出決定。
“說到那個陰謀……我們眼下的局面便是因此而來了。”應決然看著窗外,隔了一會兒才說話,仿佛至今仍不愿意去相信某些事情,“您知道,經過三年的時間,所有人都變成了能力者。”
“您也知道,在十幾年前李真曾經說過,那個‘古神’可以感應得到能力者的思想——人數越多,就越清晰。但當時那古神因為同李真的約定被困在太平洋里,還有某些肢體不知所蹤。可就在八年前,那東西已經成型了——它在太平洋底找到了一肢,從北冰洋底喚回了一肢,甚至……李真還從某個絕對與世隔絕的空間里為它尋回了最后一肢。”
“它變成了完整的存在,并且和再一次李真達成某種協議。然后……它,或者說他,就成為了神。”
戴炳成皺起眉:“什么意思?”
應決然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問:“于濛這個人,您聽說過么?”
戴炳成想了想,隔了好一會兒問:“你是指……那個于濛?”
“是的。就是您在摩爾曼斯克,曾經默許他們離開的那個于濛。”應決然說,“當時您該殺了他。今天的這個局面,他同樣至關重要。”
“他搞出了一個宗教,將古神奉現世神。大凡有現世神存在的宗教都是邪教,但這一次與眾不同。您知道所有人成為能力者之后社會秩序將面臨更加不堪的混亂——起初也的確如此。但于濛那個名為‘天主教’的教派結束了那樣的局面。不是我們從前的那個‘天主教’,而是‘天空之主運行在天空上’那個天主教。”
“你是指……”戴炳成終于有些驚訝。“靈,運行在天空上?”
“是的。您也應該聽說過‘升天派’。兩年以前,李真的升天技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他們獲得了可以令人類意識脫離軀體的技術——但那時候還只有少數幾個能力異常強大的人才做得到。可是說到強大,誰又能比古神更加強大。李真將它復原,給予它那種技術,于是古神的意識可以脫離軀體了。可你我都清楚古神那種存在對于人類社會里發生的事情并不關心,它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存在。”
“可現在,古神的意識,或者說‘靈’。以五天為一個周期。在全球范圍內運行。不過我相信它僅僅是因為李真才這樣做——它貫徹的是李真的意志。”
“它在做什么?”戴炳成問。
“巡視自己的領地。”應決然嘲諷地笑,“從前的宗教沒有現世神,人們相信的是虛無縹緲的未來。哪怕講一個因果報應,也是下一世的事情了。所以這種宗教并不能很好地對人們的行為進行規范。更多的是依靠人們的自由意志自己規范自己。但于濛的這種宗教……是可以在第二天就看得到因果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被古神創造出來的——這世界上的任何生命。而現在我們的造物主的靈魂。從天空之上飛過。它會隨機感受到你的思想。看到你曾經做過的事情——雖然僅僅是五天之內所做過的事情而已。一旦某個人在這五天之內的所作所為違反了李真所認可的公序良俗、違背了他們所制定的法律,那么他將受到‘天譴’。以古神的力量擊殺一個人類,您知道那不是難事。甚至連一件‘事情’也算不上。”
“您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是比法律強加強大的力量——違背法律或許有可能逃脫制裁、但如今我們的頭頂有了這樣一個‘神’。并且它循環往復地在天空上行走,一旦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得惴惴不安,不清楚下一次受到‘天譴’的會不會就是你自己。哪怕這種‘審判’是隨機的,哪怕李真與靈都不能刻意針對某個人,然而……那畢竟是五天一次。大多數人都無法承受這種心理壓力的,那感覺甚至比從前一個罪犯聽到街邊的警笛聲更令人畏懼。因為天譴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李真依靠這種力量,做成了那件事。”應決然說,“于濛的天主教將古神奉為神明,而所有人都清楚古神只是為李真代勞而已。同時他擁有一個由能力者構成的社會——被天空之上的靈鎮壓之后的有序社會。”
“您可以想象,所有人的能力都是訂制的。建筑工人都擁有堅硬的骨骼、發達的肌肉、可怕的力量。他們可以托著一噸重的鋼材在三層樓那樣的高度跳躍,只需要一個人便可完成從前二十個人的工作。”
“而醫院里的醫生可以擁有透視的能力。他們只憑肉眼就能看得出你身體里哪里發生了病變。并且他們對肢體的控制力極強,哪怕一個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毛頭小的手都比最精密的器械更加穩定。”
“而那些人——”應決然指了指天頂,“就在空間站里面,有大量的腦部被強化的能力者,每一個人都是愛因斯坦。至于在那里的工人,他們可以從一個密封艙跳躍到另一個密封艙里,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太空服。”
“您可以想象這是一個多么高效的社會。人們之前被類種、被莫名的恐慌折磨了太久。忽然有一天他們發現自己一年可以做完過去十年才搞得定的事情,發現人類的前途與命運并非想象那樣黯淡無光,他們會感謝誰?他們當然會感謝造就了這一切的那個人。眼前的利益導致了盲目的崇拜。而于濛利用這種崇拜,再用宗教的力量將李真的聲望推上巔峰……”
“于是最可怕的獨裁開始了。李真成為神圣皇帝,于濛他自己成為宗座——那個擁有這世界上所有信徒的宗教的首腦。”
戴炳成一直在認真地聽著。他也知道了昨天遇到的那些孩是怎么一回事。他們保持著高度的克制,絕不在那種場合動用自己的能力……就是因為”靈“么?
又想到那兩百多個孩齊齊舉起手臂高呼”靈。運行在天空上“那樣一幕景象,他似乎更能理解人們心的畏懼了。那不是宗教,而是死亡與高壓政策的威脅。
到了這時候,他忍不住打斷應決然:“按你所說,那已經是一個近乎完美的高效社會了。那么為什么,李真還要做皇帝?我不相信這僅僅因為他想要過一把皇帝癮——他絕不是那種人。”
應決然笑了笑:“因為那僅僅是在你我眼的‘完美社會’而已。李真想要更多。他想要更高的效率,更絕對的服從。他想要的是現在的局面——幾乎所有人都不再有什么娛樂、休閑。他們從起床開始就只要思考兩件事——如何工作,如何更好地完成工作。任何形式的‘浪費’都是不被允許的,都是可以被處以極刑的。那部臭名昭著的《人類救濟法案》就是出自他和于濛的手筆——有三百多條罪名可以被處以極刑。”
“他是要把所有人都變成機器。剝奪他們的自由意志,不讓他們思考。只為一個目標去工作。”應決然說。“我可以接受七年前的那個世界,但現在這個世界,已經不能被稱為一個正常的人類社會了。幾乎所有人都變成了奴隸,而那些官員們就是奴隸主。所以我和一些人聯合了起來——我們必須為人類保留一些東西。”
“或許他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戴炳成遲疑著說。“或許……時間來不及了。是的。或許他知道一些我們不清楚的事情——有沒有可能蓋亞留給我們的時間沒有想象的那么多?”
出乎他的意料。應決然竟然毫不遲疑地點頭:“是的。有這個可能性,而且幾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組織一直低調地存在著。我們不會去搞什么破壞、暴動。我們只是存在。不給這個畸形的社會添一點亂。我們積蓄力量,只等一切被完成的那一天。也正是因為這樣,李真才沒有認真地對付我們。也許他也在等待決戰。”
“但是現在……你們暴露了很多。”戴炳成苦笑著搖頭,“因為我。”
“這是值得的。”應決然正色道,并且坐直了身,“所以我說,您也許就是那一位超級vp。您的重要之處就在于,您將成為我們的一員。也許朱照煦和張可松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試圖將您無限期地冷藏起來。”
戴炳成笑笑,不置可否。
應決然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現在擺在人類面前的有兩條路。升天、移民。據說升天技術的開發比想象還要迅速一些,再有一兩年就完全成熟了。一些人想要永久擺脫身體的束縛,成為’靈‘那樣的存在。而另外一些人對于那種形態感到畏懼——實際上這一類占大多數——他們是移民派。他們將希望寄托在那艘飛船上。”
應決然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太陽已經躍出地平線了,半邊天空霞光萬丈。但這個時候仍可在天空看到兩個淡淡的銀色輪廓——一個屬于月球,另一個屬于人類移民工程天基站。
同為兩個人造天體,一個屬于業已消逝的明,另一個則是走在十字路口上的明。
應決然抬手指向天基站,說:“人類移民工程天基站,這是它現在的名字。但它并非一個空間站——再過幾個月,核聚變發動機將安裝完成。那時候它就更名了。更名為’無盡深空‘號。那將是一艘比五個燕京加起來還要大的飛船,可以承載將近一千萬的人口。”
“我是移民派。所有的組織成員都是移民派。因為我們都不清楚在由’靈‘構成的社會里還需不需要我們珍視的那些東西,但我們清楚在火星的新家園上,那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在它竣工之后奪取它。由我們完全掌控那艘飛船——無論是李真還是朱照煦都不可能冒著損毀它的風險再試圖將它奪回去。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只能選擇談判。終止獨裁是我們的底限。倘若他們視人類的整體利益如無物拒絕這樣做。人們就會徹底看清他們的真面目,他們將很快被推翻。而一旦他們答應了……”
應決然想了想,沒有說下去。他只是轉身看著戴炳成:“您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我只適合做一個將軍。所以我迄今只為只是組織的最高負責人。”
“但我知道您可以。您將成為我們的統帥,您將帶領我們走向最終勝利,您,將帶領我們奪取無盡深空號。”
戴炳成坐在床邊上若有所思地聽完應決然的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奪取無盡深空號……且暫不說能有多大的把握。但你以它要挾李真,是一樣會背負罵名的——無論他答應不答應,其實你們做的差不多都是同樣的事情。當然,這是從民眾的角度來看。”
“總有人要挨罵的。”應決然笑著說。“李真現在不怕被罵。我怕什么?”
戴炳成點點頭。然后他又問:“關于那個靈。你說它每隔五天就從我們的頭頂上經過……那么你們的計劃有沒有可能被泄露出去?”
“這幾乎是一定的。但我們有應對的方法。”應決然解釋道,“組織的構成很松散,上下級的統屬關系并不嚴格——所以才發生了您被喚醒的這件事。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即便有人暴露。敵人也很難摸清我們到底想要做什么。因為每個人只知道一點點。窺管也不能知豹。”
“但話雖如此。可一旦有高層人士暴露——雖然靈只能隨機抽取什么人的意識——比如我。那么將造成嚴重后果。所以,我們就需要您。”應決然誠懇地看著戴炳成,“他們為了讓您不再具備威脅力。剝奪了您的能力。但也恰恰因此,您成為了靈的盲點。他無法窺測您的思維,您將成為我們的神經樞、最高統帥。”
“您可以下達任何命令,我們將無條件執行。”
“是的。如此,即便有人暴露,也不會泄露我們的真正計劃。”戴炳成笑起來,意味深長,“但為什么這樣信任我?我也有可能從李真那里分一杯羹。”
應決然直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卻說了另一件事:“冬眠者……并非只有您一個人。我的父親也在冬眠。朱照煦解散內閣之后,對父親執行了強制冬眠。但我現在不敢喚醒他……他已經快八十歲了,他的身體沒法兒再承受一次喚醒,哪怕在目前的醫療水平之下也不行。”
“父親在冬眠之前只對我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他說崔涢將死于2030年5月22日。第二件事,他說,無論我將來打算做什么,您將帶領我們走向最終勝利。”
“就在三個小時之前,第一件事被證實了。”
戴炳成從床邊站了起來,眼睛里閃過驚愕的光芒:“應公……是先知?!”
“我不清楚。”應決然說,“但家父一輩小心謹慎,從不敢輕易肯定什么。然而那最后兩句話……即便是普(。)世公認的真理,他也不過是如此口氣罷了。”
戴炳成沉默了,收起臉上的那種表情。如果說有一個人在他這一生當起到過至關重要的作用,那么就是應公無疑了。倘若在四百多年前,他毫無疑問就是應公的“門生”,還是最親近的那一種。現在得知那個人已經提前給自己的未來添上了一筆,戴炳成又慢慢坐回到床上,無比認真地思考起應決然所說的話來。
實際上他覺得應決然遠比自己優秀。至少,將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組織完完全全地交到另一個人手上這種事,他就不敢肯定自己做得出來。然而他原本打算以另外一種方式改善目前的局面,而非走上全面對抗的道路——哪怕他們的目標不在地面而是在那艘“無盡深空”號上,也同樣是正面對抗。
無論是是帝國還是組織,似乎都在逼迫自己走上一條被選定的道路。如果說在兩天之前他還有機會從這些紛爭當擺脫出來,那么到了此刻他就已經被深深地烙上某種印記了。
如果一切都已經注定……那么我還需要做些什么?他想,或許我們都變成了棋。
只不過。棋也仍然要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否則它還有可能成為一顆棄,或者連被擱在棋盤上的資格都不會有。
“您可以好好考慮我的提議。”應決然說,“另外,所有人都對于您昨晚的表現深感崇敬。很多人都知道您,很多人也愿意追隨您。這其當然也包括我。”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時候朝陽完完全全地躍出了地平線,天邊的云霞消失不見,只剩一輪紅燦燦的烈陽。戴炳成站起身走到窗邊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事。
于是他換上擺在一旁桌上的衣服,試探著推了推門。門打開了,他看見外面的走廊。不過不再是那種狹長幽暗的走廊。而是擁有大理石墻面、紅色地毯、高高吊頂的走廊。他走出去幾步。地毯將腳步聲吸收得干干凈凈。然而走廊那一頭的某個男性青年——戴炳成懷疑他是穿著便服的精銳士兵——還是轉過頭,并且向他恭敬地微微彎腰。
接著那年輕人伸手將他守衛著的那扇門推開了。戴炳成只好走過去,向著門內看了一眼。
門里面像是一間起居室,裝潢同樣奢華。于是戴炳成看到應決然在自言自語。
其實都不能算是自言自語——他手里拿著一個掌上電腦。一邊看一邊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可戴炳成仔細看過去……實際上他身邊就只有一個空著的沙發而已。應決然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他的心里浮現出不好的預感——很多人在承受巨大壓力的時候會心理失衡出現精神問題。難道應決然他……
恰好應決然此刻轉了頭。他相當自然地向戴炳成打招呼:”您來了。正巧有一份情報。剛剛送達。我想和您一起討論一下。“
然后他對著身邊點點頭。說:”辛苦了。“
戴炳成遲疑片刻才走進去,發現應決然的臉上不見了之前那種自信從容的表情,而是顯得相當焦慮。直到看見戴炳成往他的身邊多看了幾眼。他才隨口解釋:”噢……您看不到她。她叫馬心語,是我們的一員。她的情況……比較特殊。她某一方面的能力太強大,目前自己還沒法兒完全掌控。所以她現在自己都沒法兒把自己從隱身的狀態里弄出來,只能等以后的結果了。“
他隨后轉開話題:”這里有一份關于都的情報。關于李真。“
應決然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都二號負責人顏尉發來密函,說……都一號負責人安若鴻打算刺殺李真。“
戴炳成甚至沒來得及去求證”馬心語“是否確有其人,便被這消息弄得一愣。他遲疑片刻,接過應決然掌的電腦。消息里說得并不詳細,但大概可以得知安若鴻掌握了一種特異病毒。那病毒來自覆滅之前的真理之門。李真的另一個分身曾經制造了那東西,目的是削弱另一位李真的力量。戴炳成聽李真提起過這件事……他原以為隨著真理之門的覆滅那東西已從時間絕跡了。
現在安若鴻得到了它并且改良了它——這不足為奇。快哉風的確有一段時間和真理之門有大量”生意往來“,甚至安若鴻的妹妹安若素就是真理之門的天啟四騎士之一。她最終死在李真的手里。
據顏尉說,安若鴻認定改良之后的病毒可以令李真變得無比虛弱,徹底失掉再生能力。他打算用這種病毒發起致命一擊,終結李真在南方帝國的統治。但身為二號負責人的顏尉不贊同安若鴻的這種激進行為,因此發來密報。
戴炳成皺眉看了一會兒,問:”都分部,是個什么狀況。“
應決然清楚他問的是什么。他說:”我們的組織結構比較松散。所以很多分部并不是直接由國內這邊發展起來的——他們是有著同樣目標的一些人,認可我們的理念,被吸收成我們的一分。名義上是分部,但實際上……您知道,即便共同的理念也存在細微差異。至于都分部,安若鴻從前是快哉風的領導人。在真理之門覆滅、快哉風被剿滅之間的那段日里他們已經將組織的重心轉移去了南方。所以名義上快哉風已經不存在了,然而……你也可以將現在的都分部看做另外一個快哉風——和我們有共同理念的快哉風。“
戴炳成點頭:”你就像武林盟主。至于安若鴻,則是一個試圖投機的野心家——也是一個大派掌門。“
他將電腦放回到桌上,笑起來:”那么現在……他是打算同你爭奪武林盟主的位了?通過殺死魔頭的方式?“
”我也是這樣想。也有可能他是為了報仇——他的妹妹死于李真之手,父親則死于朱照煦之手。這世界上沒什么人不在他的仇恨列表里。“應決然聳聳肩,但神色并未因為這樣的比喻而輕松起來。他像一個征求領導者意見的執行人那樣問,”您怎么看?“
戴炳成注意到他的態度變化,但并不十分在意。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就在之前應決然向他說明一些事情的時候。
他覺得事情或許沒有應決然所想的那么簡單……這個年輕人試圖從完全客觀的角度去看待、分析問題。卻忘記了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很多事原本就是客觀與主觀摻雜在一起的。硬要將它們區分開來的話,只會得出與真相相去甚遠的結論。
”殺李真啊……“戴炳成靠在沙發背上,瞇起眼睛自言自語,”沒那么容易。如果說這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我無法確定的……那么就是,李真到底會不會被人擊垮。“
”但即便如此,戴公。“應決然煩躁地搖頭,”即便失敗了,這也意味著組織同李真全面開戰——他們不會在意我們是不是一個完整的整體。安若鴻……他的膽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看好這件事?“戴炳成笑著問他。
”當然!“應決然說。
”那么我們也去看看。“戴炳成說。
”必然是要去的,而且越快越好。“應決然皺眉,”我要去說服安若鴻——他負不起這個責任。“
戴炳成又像一只老狐貍一樣笑了。他漸漸變成十年前的那個戴炳成,這樣的笑容重新出現在他的臉上,令應決然感到幾分心安。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應決然驚愕:”不要急。由他去做。我們在大戲開幕的那一天去看。“
應決然想了想,問:”您想要犧牲他們?加強我們的控制力?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李真真的發瘋了,或者他真的死掉了——我們都會成為罪人的。“
”不,沒人會成為罪人。“戴炳成微笑著,卻堅定地說,”這么多年來我只學會了一件事——不要試圖去低估那個人。因為他總能給你驚喜。我覺得,這一次我也不會猜錯。“
今天就這一更吧……剛好寫到一萬字一起發,間不好切。然后就開始講主角了……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