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架牛馬大小的機關獸一字排開,相互之間相隔一丈左右,每架機關獸的頂部都安著一只碗口粗細,七八尺長的jing鐵炮筒,一股股青煙正從里面飄出。前方數十丈處已是一片狼藉,地上被炸出直徑丈許的大坑,泥土,血肉殘肢,炸斷炸飛的樹木上還燃燒著未熄的火焰,一只被炸飛了半截身體的地行妖蟲還在拼命嘶號,不過剩下的那半截怎么也翻不過身來。
李仁守看著遠處的一番場景,眼中放光,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好厲害的火器!神機堂這些奇技yin巧雖登不得大雅之堂,但用在這些軍旅器械上也還真有些奇效。有這些器械助陣,剿滅這些西狄妖人不過反掌事爾。”
旁邊的令狐小進也忍不住點頭:“這些新造的火器彈丸中加入了火行秘藥,威力更增,便是對付地行妖蟲也大可一擊奏效了。此番用這些西狄人來試刀正是合適。可惜就是四千兩銀子一架似乎太貴了些。這些就花光了這一年整個白石大營的軍備銀子。”
“無妨。”李仁守大人面帶微笑,看著不遠處的尸山火海眼中放光。“只要能將這些西狄人剿殺在此,再乘勢發軍將鷹揚部給滅了,這等軍功上報朝廷,二三十萬兩的軍備銀子又算得了什么事?令狐將軍統兵有方,有勇有謀,眼看便是前途似錦啊。”
令狐小進連忙說:“州牧大人這一番親自領軍殺敵,當是首功。至于末將的些許能耐也都是大人慧眼提攜之故。”
沒錯。只要成了。這一番剿滅西狄一部的軍功乃是大乾數十年未見,朝廷,皇上都會明白。天下能統兵打仗的不是只有葉紅山那武夫。李仁守眼中的光越來越亮。眼前的那些西狄人也好,江湖人也好,都不過是這一場功勞的祭品罷了。
場地中,正在亡命廝殺的人都被這一輪火器給驚呆了,而當那些奪寶盟的江湖客發現這里黑壓壓的一片竟然是大乾的士兵之后,不少向來對官府深惡痛絕的人竟然是歡呼著朝這里跑來。
只是連一聲jing告和喝止都沒有,迎接他們的又是一輪強弓硬弩。那些沖在最前面的人頓時成了刺猬。就算是撥打暗器的能手,在面對上百軍用勁弩和硬弓的齊射的時候也和脫光了衣服的少女沒什么區別。這些人跑過去的人自然不會知道,在這些軍馬朝這里圍攏過來的途中就已經射殺了不少從這里逃出去的江湖中人。
“殺。統統殺無赦。留心別走漏了一個。”李仁守手挽長須。雙眼微瞇,聲音中滿是寒意。“這些江湖人聚眾擅離邊境已有通敵之嫌,更別說有人舉報他們還擅自采購軍械,這更是死罪。無須留什么活口了。統統殺了。”
這上萬的白虎軍包圍之勢早成。前方是全身披掛的刀盾兵,長矛兵,隨后的就是弓弩手,緩緩地朝中間壓去。機關獸在軍士的cāo控下也跟著前行,等著機括自動填裝完畢,然后又是一輪齊射。爆炸的氣浪和火焰連成一片,數不清的人和妖蟲的肢體殘骸四處紛飛。
這一下不只奪寶盟的人徹底陷入了恐慌之中,連那些西狄人也開始察覺到情勢不妙。幾個領頭的西狄勇士幾聲喝叫,場中的西狄人都轉身跑回跳入那些他們鉆出來的地洞中去。但是剛有幾人跳下去立刻傳來驚慌的呼號聲。后面的西狄人也收住了腳步,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那地洞中已經倒灌滿了稀泥。那些埋頭掘地潛入地下的妖蟲不多時也都重新又鉆了出來,身上全是泥漿。
這時候半空中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御風飛來,正是何天,他飛到陣前指著顯然是領軍的李仁守和令狐小進大聲喝到:“我們都是大乾子民,你們何故不分青紅皂白地就”
回答他的是一陣箭雨,但昆侖派上三院的真傳弟子終究不是尋常江湖客可比的,何天手一揮,一陣狂風繞體而起將所有飛來的箭矢全部吹飛出去。馬上的令狐小進眉頭微微一皺,悄悄向旁邊控制機關獸的軍士打了個手勢,那軍士立刻搖動機關獸上的轉盤,將炮口對準了何天。
半空中的何天滿臉的憤怒,還要開口質問,卻聽得轟隆一聲,下方一具機關獸上的火炮已經對著他炸開了一蓬烈焰。
也不知是這軍士沒瞄準還是何天的避讓快,這一記火炮和他擦身而過,只在他身邊炸開。那一陣護身的旋風能防得了箭矢,對這火行秘藥爆炸的防護卻有限,何天慘叫一聲全身衣衫著火飛出老遠落在地上。
“何師弟!”“何師叔!”遠處的昆侖派諸人看到了都是大驚,尤其是那個叫李穆雷的中年人更是驚怒交集。他心中對這破壞了他們計劃的何師弟并不喜歡,甚至還頗有怨念,但一旦真死在了這里,他們就算能從這里脫身回去,這干系和責任卻是無論如何也是脫不了的。
一時間昆侖派的其他人都朝這里趕來。而李穆雷則是雙手結印向天,大喝一聲:“驚雷動獄!”
“大人危險!”軍中正前方的令狐小進身體微微一麻,心中jing兆猛起,他畢竟是多年生死線上走過來的,這時候也顧不得什么禮儀,縱身跳起將馬上的李仁守按倒在地。
轟隆轟隆轟隆,足足十多道落雷同時從天而降在帶著機關獸的前軍中炸開,只見電光亂閃,人馬的慘叫嘶號連成一片,這一片足足百人的士兵和馬匹抽搐著倒地。然后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卻是一具機關獸腹中的火藥被電光點燃了,炸成了一大團火焰,殘骸四散飛出又擊倒擊傷不少軍士。
這一下全體白虎軍都是一陣慌亂,這天降雷光可不是平常可見的法術。而且直接就將主帥所在的一片人馬全部擊倒,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也忍不住一時的不知所措,昆侖派諸人趁機沖過去將何天搶在手中轉身跑了回去。
一片尸體中令狐小進扶著李仁守站了起來。一直風度翩翩的州牧大人此時狼狽不堪。一身潔白的儒服長袍和頭臉上都滿是泥土灰塵,還沾染上了之前那些江湖客灑在地上的血跡,腰帶被斜掛著的長劍扯歪了,頭發也亂了,連jing心打理的三叢胡須都在電光中被燒去了一半。
除了全身還有些酥麻之外身上并沒有受傷,但李仁守卻比挨了幾刀幾劍還憤怒。原本以為只是一場十拿九穩輕松之極的圍殺他才來這陣前領軍督戰,哪知道卻還是被弄了個如此的灰頭土臉。若不是令狐小進見機得快,自己這朝廷一品大員說不定就這樣死在一個江湖草民的手中了。
“殺!都給我殺!給我殺光這些江湖狗賊!”
李仁守竭斯底里地跳起來怒吼。但還沒站穩,旁邊的令狐小進又一下將他撲倒在地。“大人小心。”
一個巨大的yin影從他們的頭頂一躍而過。落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幾只猙獰的蟲足幾乎是擦著李仁守大人在地面一劃,就將兩個軍士的尸體給扯成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血肉。赫然是一只宛如蜈蚣和蜘蛛合體之后再放大了數百倍的巨大妖蟲,而且這妖蟲的頭頂上居然還有一個滿身鱗甲的老人。
空中一個老道人的身影一閃。帶著一抹劍光就消失了。這只頂著老人的巨蟲似乎就是追逐著這空中的老道人過來的。巨蟲嘶號著想要追上去,卻被周圍的白虎軍擋住了,那巨大如房屋的蟲身匍匐在地,一對數丈長的尖細前足在地上一劃拉,十多個想要靠近的軍士就齊齊被攔腰斬作兩段。
“蟲薩滿!火器營全部對準了齊射!”令狐小進竭斯底里的吼叫聲震得李仁守大人的耳朵生痛,但眼見這巨大猙獰的妖蟲就在身旁,他嚇得早就是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能任由令狐小進抱著他朝外飛跑。
轟隆幾聲炸響。周圍急忙調轉了方向的機關獸先后朝這巨蟲轟去,幾蓬烈焰在蟲身上炸開。甲殼碎片和汁液四射,巨蟲和老者的口中一起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來,這火器之力確非等閑刀劍可比的。但即便如此那巨蟲也好像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反而更激發了兇xing,巨大的軀體發瘋一般地在軍陣中打滾翻騰,一對巨大的鐮足四處亂劃亂切,凡是沾著的士兵就像鐮刀下的麥穗一樣慘叫著掉落在地,即便是對付西狄人的大刀闊斧專門準備的jing鋼重盾也根本抵擋不住巨蟲的大力,被輕易地掀翻打飛再將后面的人切成兩段。
又是轟隆幾下火器的巨響,如今只有機關獸上的火器才能對付這巨蟲,四周遠近的cāo縱機關獸的軍士連忙都朝這里瞄準,但忙中出錯,這巨蟲又在四處亂動,這幾發只有一兩發炸在了蟲身上,其余的都落在軍陣中炸開,頓時亂上添亂,整個白虎軍的陣腳都開始動蕩慌亂起來。
掘地逃走已經無望,幾個領頭的西狄勇士發出幾聲怒吼,帶領著剩下的西狄人趁著這機會跟著沖入那巨蟲撞出的缺口中去。若是陣型完好的軍陣,這些西狄人在沖過去的途中就會被弓弩火器射殺,但是有了這混亂的機會,他們成功地一頭扎入軍陣中開始了肉搏。
“那些狗i的官兵是想將我們也一網打盡,趁現在大家一起朝外沖啊!”也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聲,一團慌亂的江湖客們也跟著西狄人的后面朝著同樣開始慌亂的軍陣沖去。這些包圍了他們的軍士已然顯露出要將他們全數殲滅的意圖,這正陷入慌亂的陣勢無疑就是突圍的大好機會。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三方人馬開始彼此不分地胡亂砍殺起來,兩翼的白虎軍慌忙朝中間圍攏。
“圍起來!左右兩翼全部給我圍起來!一個也不可被這些賊子跑了!”終于被令狐小進跑著沖出了戰團的州牧大人重新騎上了一匹軍馬,怒吼著發號施令。
令狐小進連忙在旁邊建言:“大人,不如放開中間等他們突圍而出,我們再以騎射”
“不用!一個都不可讓這些人跑了!”灰頭土臉的李仁守想也沒想就一口否決。他現在滿腔都是怒火,今天他堂堂的一品大員,代天子守牧一方的州牧大人,第一次領兵臨陣居然就差點喪命于這些野人匪徒之手,若是讓這些匪人蠻子走脫了一個他臉面何存?
“”令狐小進的臉上閃過一陣為難之色,最后還是閉嘴不言。州牧大人顯然正在氣頭上,這時候還要執意勸說無異自找不痛快,他知道怎么樣領軍打仗,也知道怎么樣當好下屬。
原本一場井然有序的圍剿頓時演變成了一場刀刀見紅,以命搏命的亂殺。雖然在進退組織上久經戰陣訓練的白虎軍無疑要大大優于奪寶盟的江湖客和西狄人,但所有人都混戰在一起,弓弩和火器已經不敢亂放,中軍的陣勢又被沖得稀爛,這時候只能靠近身肉搏,偏偏這些江湖客和西狄人的身手俱都遠超于普通士卒,就算以多敵少,也要三四個士卒才能勉強擋住一個西狄人或江湖客。
場面混亂至極,不只白虎軍的士卒在拼命圍殺西狄人和江湖客,糾纏在一起的西狄人和奪寶盟的江湖客也在相互砍殺。殺殺殺殺殺,好多人已經完全殺得瘋了,不論身邊的人是誰,只管紅著眼睛嚎叫著一通亂砍。地上的血肉尸骸都已經堆積得難以行走,這已不是血肉磨坊能形容的場景,簡直就是佛經中所說的修羅地獄。每個人想著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怎樣將面前的人殺死,砍開,劈成兩半。
隆隆隆隆
石道人御劍高飛在樹林的上空,怔怔地眼看著下方一片慘烈至極的廝殺。雖然成功將那巨蟲老者引入了白虎軍的陣中,但他現在心中沒有絲毫的得意之情,只有一片呆然的死寂。
數年苦心經營的一切現在已經正式宣布成為了一片泡影。那些曾經沾沾自喜的jing心謀劃,躊躇滿志的各種安排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笑話。悄悄準備的火器連取出來用都來不及,為了對抗天火派在這數年間想法拉攏培養的那些道士法師幾乎只來得及放出一兩道符咒,就被一擁而上的西狄人砍成了肉泥,連這所謂的什么奪寶盟數千英雄好漢,都簡直就像是給那些西狄人和白虎軍準備的一道血肉大菜。
一陣轟鳴從極火煉獄罩傳來,那頂天立地的巨大火球終于停止了自轉,所有火焰開始朝中間匯聚,那原本濃烈得化不開的火焰也漸漸稀薄了。他知道這是天火派中人祭煉靈火完畢的征兆,這本應是激動人心的一刻,但他現在只感覺到一陣疲倦的絕望。和那巨蟲老人的一戰已將他的真氣耗費得十去仈jiu,現在連御劍飛過去的力氣都快沒了。
隆隆隆隆
什么聲音?石道人忽然一怔。從剛才開始他似乎就聽到有一個仿佛戰鼓般的聲音,這聲音很遠很小,在下方的廝殺炸裂聲的掩蓋下幾乎聽不清楚,但給人的感覺又好像無比清晰,像是每一下都響在人的心頭似的。現在這聲音近了些,也清楚了些。
順著這聲音看去,石道人才明白了這原來是馬蹄聲。
樹林外,平原上,一人一馬正在朝這血肉模糊刀兵煞氣沖天的修羅場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