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一手拿著葫蘆一手拿著酒杯倒酒,猛地聽到孟尋真這句話,立時呆在當場,直到葫蘆中流出的酒液注滿了酒杯溢出來淌下沾濕了他的衣襟才驀然醒覺。
“孟小子,你開什么玩笑!”洪七公有些惱了,他以為孟尋真此舉是在試探自己對九陰真經有無覬覦之心。
孟尋真笑道:“七公勿要多心,晚輩并無他意,只是覺得枯飲無聊,想請您這位武學的大行家對這經書中的諸般武學略作點評,聊助酒興。”
“你小子倒是大方。”洪七公哈哈一笑,隨即臉色一正道,“兩年之后,想必你小子會以中神通傳人身份參加第二次華山論劍,今日將九陰真經給老叫化看,難道不怕老叫化學會里面的功夫武功大進,到時成為你的勁敵?”
孟尋真淡然道:“七公說笑了,晚輩方才已說得明白。不得上卷經文中的根本法門,空知下卷的拳路劍術亦無法運用。何況晚輩以為這真經上所載的諸般絕技雖然神奇精妙,卻未必便勝過七公的‘降龍十八掌’。以您老如今的境界,要更進一步難之又難,若自身不能開悟,區區幾門所謂奇功秘技又能管甚么用?”
“說得好!”洪七公鼓掌大笑,“當年第一次華山論劍,除了王道兄是宅心仁厚,不忍看天下英雄為奪一部經書而互相殘殺,決意消弭這場武林浩劫而出手外,我們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卻都是豬油蒙了心肝,貪圖九陰真經中的武學而群起搶奪。卻忘了只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真經上的武功縱然神奇,卻也未必比的上我們自己苦練多年、一點一滴參悟打磨出來的功夫。坐擁寶山卻另作他求,可嘆,可憐、可笑!這層道理老叫化后來才慢慢想透,南帝段皇爺因一件大憾事,悔恨之余也大徹大悟放下對九陰真經的執念,黃老邪和老毒物卻是還未醒悟。”
說到這里,他從孟尋真的手中接過經書,笑道:“雖說放下貪心,但好奇之心卻是難免。既然是看了也練不了,老叫化便厚著臉皮占個小便宜,見識一下這真經中到底記載著那些武學!”
他一面繼續吃喝,一面便開始觀看經書上記載的內容,每看完一項武功,便隨口點評這門功夫的奧妙所在、厲害之處。洪七公是一代武學宗師,所說的又都是九陰真經中的高深武學,一字一句,莫不包含武學中最深奧玄妙的至理,三個年輕人在一旁聽著,都覺受益無窮,其中自然又以修為最深的孟尋真收獲最大。
洪七公一路講到了真經中記載的“九陰神爪”,郭靖忽地插言道:“七公,這門功夫不是正經路數,我見梅超風也練過這個功夫,只是她用活人來練,把五指插入活人的頭蓋骨中,殘暴得緊。”
“豈有此理!”洪七公搖頭笑道:“九陰真經源自道家法天自然之旨,驅魔除邪是為葆生養命,豈能教人去練這種殘忍兇惡的武功?是了,那婆娘定是見這神爪口訣中說‘五指發勁,無堅不破,摧敵首腦,如穿腐土’,卻不知所謂‘摧敵首腦’是攻敵要害之意,還道是以五指去插入敵人的頭蓋,又以為練功時也須如此。當真不知所謂,糊涂,糊涂!”
他連罵了梅超風幾句,頗有為真經明珠暗投的命運而抱屈之意,又道:“這一路‘九陰神爪’,實為最上乘的擒拿手法。雖屬外門功夫,最后卻要由外入內,剛極轉柔。練到最高境界,甚至可以憑手上發出的真氣隔空攝物拿人,厲害無比。”說到這里,他忽地住口不言,看著這段記載著“九陰神爪”招式口訣的內容,怔怔地出起神來。
孟尋真知道他必是忽有所悟,忙向郭黃二人示意不要開口打擾,只在一旁靜靜等待。
過了半晌,洪七公將手中經書放下,起身離席,到了旁邊的空地上站定,雙手左右一分拿個架勢,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一套功夫。
他練得是一套擒拿手法,只是似乎尚未完善,施展起來頗不流暢,越到后來越是艱澀,有時前一招使完,便蹲在地上冥思苦想,良久之后才起身再使一招。
眼見得日影漸移,迫近西山,洪七公驀地發出一串酣暢至極的長笑,將苦思半日的這路手法行云流水般使出。
孟尋真看他這套功夫威猛無儔、大氣磅礴,比起詭奇精微的九陰神爪,當是各有千秋,難分軒輊。
使到最后,洪七公左手五指張開,向著酒席上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蕩放在席上的酒葫蘆,那葫蘆竟然自己跳了起來,隔著三尺距離躍入他的手中。
如此奇異的情形令在場的四人都看呆了眼,孟尋真更是失聲驚呼:“擒龍功!”
洪七公先將葫蘆中的美酒一股腦地灌入口中,伸手在嘴邊抹了一把,對孟尋真笑道:“孟小子眼力不差,竟然識得這門失傳多年的絕學!”
孟尋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這是晚輩行走江湖時偶然聽到的,據說兩百年前貴幫一位姓喬的幫主精擅這門絕技,后來不知怎地便失傳了。”
洪七公面上現出復雜神色,似是惋惜,又似傷感,嘆道:“你說的是我丐幫第九代幫主。說起這位喬幫主,當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傳說此人天賦異稟,實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無論什么武功招數,他都是一學即會,一會即精,臨敵之際,自然而然有諸般巧妙變化。任何一招平平無奇的招數到了他手中,也都能化腐朽為神奇地發出巨大無比的威力。他的一生之中罕逢敵手,許多強敵明明內力比他深厚,招數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總是在最要緊的關頭,以一招半式之差而敗了下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自知終究無可匹敵,也不再去找他尋仇雪恥。”
郭靖、黃蓉聽得心馳神醉,實不敢相信世間還有如此奇人。孟尋真遙想天龍八部中所述的喬峰的種種英雄事跡,不覺悠然神往,只恨不能與此等人物一晤。隨即想到那“夢蝶”系統的存在,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或許并非沒有可能……”
洪七公又道:“喬幫主除了我丐幫的傳承外另有奇遇,這套‘擒龍功’是他靠著自己機緣得到的絕學,威力不在降龍十八掌之下。”
黃蓉好奇地問道:“七公,既然‘降龍十八掌’流傳了下來,‘擒龍功’又怎會失傳?莫非以為這功夫不是丐幫傳授,那位喬幫主沒有傳給下任幫主而是留給了自己的后人?”
洪七公搖頭道:“喬幫主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又豈會有此私心?此事涉及丐幫隱私,其中的原委實不便告知你們。總之是在喬幫主之后,不僅他這‘擒龍功’的功法招式遺失大半,連號稱丐幫鎮派絕學的‘降龍十八掌’也失傳了三掌。老叫化窮畢生之力,總算將殘缺的三招‘降龍掌’補全。而‘擒龍功’卻因缺失的太多,老叫化苦思多年,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點至關重要的訣竅而難以恢復原貌。孟小子,今日老叫化算是占了你的大便宜,憑借真經中這門‘九陰神爪’的啟發,總算完成了平生夙愿,使‘擒龍功’絕技重現于世。”
孟尋真、郭靖和黃蓉一齊向洪七公道喜。
洪七公卻嘆息一聲,舉起缺了食指的右手對三人道:“擒拿手法中,十根手指上的功夫極是要緊,而老叫化缺了一根手指,終究難以將這‘擒龍功’的威力發揮到極致。靖兒,稍后我會將這套功夫傳給你,你要好生練習,定要重現當年它在喬幫主手上時的輝煌!”
郭靖翻身下拜,肅然道:“七公放心,弟子定不負所望!”
洪七公又轉頭對孟尋真道:“孟小子,今日你這人情太大,老叫化拖欠不起,你便也和靖兒一起來學罷!反正這功夫不屬于丐幫傳承,交給你也不算破了規矩。”
孟尋真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向洪七公拜謝。他平時只專注于劍術修行,一身功夫倒有大半都在一柄劍上,能學到一套足以躋身絕學之列的徒手功夫來傍身,自是求知不得。
一旁的黃蓉不滿地道:“七公偏心,怎么就漏了蓉兒不肯教?虧我給你做了這么多好菜!”
洪七公笑道:“這門‘擒龍功’對內力的要求極高,孟尋真練習是綽綽有余,靖兒則勉強夠格,至于你這小丫頭么……嘿嘿!”下面的話雖未說出來,語中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從這天起,孟尋真和郭靖兩人便跟隨洪七公修煉“擒龍功”。因為郭靖的悟性實在令人頭疼,洪七公干脆只教孟尋真一人,教會之后再由他轉授郭靖。孟尋真用了五天時間將“擒龍功”的一應招式變化及內力運轉法門牢牢記住,此后便開始教授郭靖。他早有了教授“龍象般若功”的經驗,先讓郭靖將相應的功法口訣囫圇吞棗般牢牢記住,卻是絲毫不作講解,而后便是用“擒龍功”與他拆招,讓他用身體直接感悟和記憶每一招一式的精微變化。郭靖這小子不愧是那種腦細胞分了大半在身體內的另類天才,在孟尋真這種對癥下藥的教法下進境極快,讓旁觀的洪七公直呼古怪。
在教授郭靖之余,孟尋真又向洪七公討教了武學中的一些道理。說起收獲,他倒認為與洪七公十余日的閑談比學會“擒龍功”更大一些。很早以前,全真七子便已不能在武學上給他任何指導,之后的幾年一直是他自行參悟,其間自不免有疏漏謬誤之處。礙于武林規矩,洪七公不便再傳他其他功夫,只是指點他將自身所學由頭至尾疏理了一遍,如此雖不能使他立即武功大進,卻使他對前方的道路有了清楚的認識,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摸索著前行。
這天早起,孟尋真三人來洪七公房中叫他。卻見房間早已空了,桌上的一張紙上只寫了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我去也!”神龍見首不見尾,蓋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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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九陰真經,筆者確實以為它的精華所在應當是那篇用梵文譯音寫成的總綱“九陰神功”,其他黃裳創出來用以克制各派武學的絕技則未必勝過四絕本身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