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顯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佛還帶著一絲笑容,幾乎連一根根眉毛都數得出,但顏色卻是紅中露紫,紫里發育,再加上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手里提著柄狹長的劍,劍尖還在滴著鮮血。
那五個黑衣刺客劍法都不弱,輕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剎那之間,就全部遭了這人的毒手。
這人手段之辣,劍法之快,實是駭人聽聞。
青衣尼目中露出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過去。
黑袍客似乎全末覺察,連眼皮都末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閃電的抄向他身後,鐵煉已繞住了他前胸,兩人身形只要一錯,他身于就要斷成兩截。
誰知就在他們身形交錯的剎那之間,黑袍客掌中的劍忽然毒蛇般反手自習下剌出,哧的利入了黃幔。
長劍拔出時,鮮血也隨著箭一般射了出來。
黑袍客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似乎早已算準了這一劍絕不會落空。
這一劍其實并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他出手實在太快,時間實在算得太準,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對方意外。
看來這簡直不是劍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劍尖上送過去一般,最妙的是,這柄劍剌田時若有絲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這柄劍剌山時若是快了半步,也是萬萬無法得手的。
他算準了對方兩人身形交錯時,才是他們防守最疏忽的一剎那,只因他們眼見自己即將得手,歡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況他們兩人聯手,中間又有鐵煉相連,可說渾如一體,這一劍無論向誰剌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兩人身體交錯的這剎那間,青衣尼被擋在那怪人身後,黑袍客一劍剌出,她根本看不到。
這正是他們防守上的唯一弱點,但要看出這弱點來,卻談何容易,何況這一刻正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過,要把握這一剎那出手,更是難上加難了。
只見黃幔一陣顫動,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沖出,驟然回頭,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縮到一處,發了狂似的撲到那堆黃幔上,竟以已忘了那柄殺人的劍距離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轉身望著她,目中露出一絲輕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練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青衣尼根本聽不到,長劍已緩緩刺下。
突聽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卻末回頭,只是淡淡道:楚香帥?楚留香也末撲上來,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劍隨時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撲過去也來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著那只拿著劍的手,沈聲道:在下正是楚留香。黑袍客發出了一聲乾澀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兩人終有一日會見面的。楚留香道:閣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陰森森笑道:不錯,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數人的生殺之權,就操在我手上。楚留香以眼色攔住了胡鐵花,不讓他輕舉妄動。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喝道:但現在你的生殺之權,卻操在我們手上。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之意。
胡鐵花怒道:你不信我們能殺你?
黑袍客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們兩位麼?胡鐵花大怒道:你還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兩位是想單打獨斗??還是想一齊動手?胡鐵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厲聲道:對付你這種惡徒,根本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黑袍客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胡鐵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換了平時,兩位先齋戒叁日,將精神體力都培養到最佳狀態,再送兩樣順手的兵刃來和我交手,也許還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胡鐵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樣?
黑袍客道:今日兩位雙目失神,腳下虛浮,顯然已將力氣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內更空虛,十成武功,最多也不過只剩下四成了。他搖了搖頭,嘆息著道:兩位在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實在是不智之舉。胡鐵花瞪著他,忽然大笑起來,道:你想嚇我們?你以為我們很害怕?黑袍客道:兩位雖不怕,我卻有些失望。
胡鐵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著掌中的劍尖,緩緩道:十年前,我遠游關外,曾經遇著個無名劍客,在長白山巔的天池之畔和我大戰了兩日兩夜……他死灰色的眼睛里已露出一種熾熱的火焰,按著道:那一戰實是痛快淋漓,令我終生難忘,只可惜那一戰之後,我就再也遇不著那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胡鐵花冷笑道:如此說來,你難道已是天下無敵了麼?黑袍客也不理他,按著又道:劍士而無對手,其心情之寂寞苦悶,兩位怕很難想像,這十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尋一對手而不可得……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聽人說起你。楚留香笑了笑,道:閣下莫非有心以找為對手麼?黑袍客道:我聽到有關你的傳說已很久了,本還以為那只不過是江湖中人的夸張,但今日我見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來就該學式的。楚留香道:過獎。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發現你的智慧與冷靜,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這樣的人大戰一場,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現在……楚留香微笑道:現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況,若是單獨和我動手,也許還能接上我兩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內就可要你的命。胡鐵花跳了起來,人吼道:我一個人也能要你的命。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兩人精神體力俱已將崩潰,兩人聯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會令彼此分心,不見其利,反見其弊……胡鐵花大笑道:無論你怎麼說,今天我們也是要兩個打你一個的,就算你說破舌頭,也休想我上你的當。黑袍客又嘆息了一聲,道:千金易得,良將難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這樣殺了你,實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閣下難道不能不殺我麼?黑袍客道:若讓你這種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寢食難安……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殺機,冷冷道:但今日你們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一陣風吹過,他掌中劍尖已挑起。
殺機本來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劍式一起,天地間立刻充滿了殺氣。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
聽了這句話,胡鐵花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他從來也未想到世上有這麼狂妄的人。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這種殺氣所震懾,只覺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帥一帆的劍氣凌厲,卻也末令他如此心驚,只因帥一帆的劍氣是死的,只能懾人之心,不能傷人之身。而這黑袍客卻已將本身的殺機與劍氣合而為一。
這殺氣竟似活的。
他的劍雖末動,但這股殺氣卻已在流竄著,無孔不入。
胡鐵花只覺這股殺氣已竄入了他的眼睛。竄入了他的耳朵,竄入了他的鼻孔,竄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個人彷佛已赤裸裸的被這股殺氣包圍,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風,何況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劍尖下垂,既非攻勢,也非守勢,全身上下,可說無一處不是空門大露,破綻百出。
就因為如此,是以胡鐵花更不知該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無法揣測這黑袍客掌中劍下一步的變化。
突聽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黑袍客冷冷的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閣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終於忍不住問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為閣下劍法如何高明,現在一看,閣下的身法實在是破綻百出,荒唐可笑……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還不出手?楚留香道:在下實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怕是因為我這一招破綻太多了,反而不知該如何下手吧!他冷冷接著道:若是你單獨和我動手,還可憑你這人的輕功來試探我的劍路,但此刻你卻要顧忌你的同伴,因為若你一招失手,我的劍就已刺穿他的咽喉。楚留香又何嘗不知這道理,只不過他發現胡鐵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鎮定些。
他知道說話常常能使一個人鎮定下來。
黑袍客目光如電,冷笑著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換了平日,他也不至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體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劍氣乘虛而入,此刻他體內雖無傷損,但精神已被我劍氣所摧,已和死人無差了。只見胡鐵花眼睛發直,滿頭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變得重逾千斤,他縱然用盡全力,卻連刀尖也舉不起來。
身經百戰的胡鐵花怎麼會變成如此模樣。
楚留香驟然覺得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一柄劍,而是一團混沌的,奇特的,妖異的殺氣!
這團殺氣是一個奇人和一柄魔劍混合凝結成的,人和劍已凝為一體,幾乎已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這人已成了劍之鬼,劍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情況來面對這劍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個人在饑餓、疲倦時,肉體不支,精神更脆弱,內賊已將生,外賊自然更容易乘虛而入。
和水母那一戰已幾乎將他的真力損耗殆盡,此刻他實在已無力擊破這團殺氣。
黑袍客死灰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燒成白熱,楚留香縱然是鋼鐵,也難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龍驟然奮起,那麼兩人前後夾擊,也許還有勝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潰了,伏在那尸身上,彷佛運站都無法站起。
突然間,劍尖挑起,劃了個圓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們比我想像中還要不濟,看來我舉手間已可將你置之於死地。楚留香凝注著他掌中的劍尖,正準備飛身而起,但黑袍客長劍突然化為一片光幕斷絕了他所有去路。
劍尖破風,尖銳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這一劍,怎奈此刻已是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卻聽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聲響起,呼嘯的劍風,突然寂絕,那妖蛇般的長劍也驟然頓住,劍尖遙指著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過是想看看誰要我住手而已,并沒有別的意思,你應該知道我這一劍隨時都可取你的性命。楚留香并沒有聽到它的話,只是望著他身後,只聽他身後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為你只要一動,我就要你的命。這聲音雖然嬌脆柔美,但卻也帶著種凌厲的殺氣,令人不得不相信它的話,也不敢不信。
黑袍客瞪著楚留香,只見楚留香臉色既是驚奇,又是歡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話,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是說笑的。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就不會不信了。黑袍客目光頓時已變成死灰,一字字道:無論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我還是隨時都可要你的命。楚留香道:你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勁氣全都凝聚在劍上,只要一回頭,劍氣便松泄,楚留香就有了生機。
誰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頭,怕還不大容易。楚留香道:你不敢回頭?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劍氣籠罩之下,已如甕中之鱉,網中之魚,我若不回頭,你就永無生機,縱然她掌中二十七攸暴雨梨花釘全都打在我身上,我這一劍還是可以置你於死地。楚留香道:原來你已猜出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了。黑袍客冷笑道:她手里若無暴雨梨花釘,又怎敢如此大言要脅於我?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過是嚇嚇你的,你這當上得豈非冤任?黑袍客臉色變了變,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頭看也可知道。楚留香道:哦?你背後也有眼睛?
黑袍客厲聲道:我這一劍剌出,就可試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釘,你這一劍剌出,豈非就槽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自你背後擊出,你能躲得開嗎?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帥同歸於盡,倒也并不是什麼太蝕本的生意。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怕你這一劍末必能殺得死我,那時你可就蝕了大本了。黑袍客臉色又變了變,道:我若不想出手呢?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怕也不會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請便,并沒有人拉住你。黑袍客目光閃動,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證她決不向你出手。黑袍客道:你用什麼保證?我憑什麼要信任你?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這其間難道還有什麼選擇的馀地?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連楚香師都不信任,這世上那里還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別過,來日後會有期。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見時,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後裝上對眼睛。黑袍客道:只望閣下也好生保重身體,養精蓄銳,在這叁個月里,切莫有什麼病痛;否則就太令我失望了。他嘴里說著話,人已大步走了出來,竟始終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只見他黑衫隨風飄動,眨眼間就走得瞧不見了。
他剛走,本來站在他身後的蘇蓉蓉立刻就倒了下去,她臉上已看不到一絲血色,冷汗早已濕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那有什麼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趕過去扶住了她,柔聲道:你來得正好,實在太好了。蘇蓉蓉嘴唇還在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留香笑道:其實你用不著害怕的。
蘇蓉蓉勉強笑道:我別的都不怕,就怕他回頭。楚留香道:因為只要你來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釘都完全一樣。蘇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笑道:他方并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釘,只要他敢出手,還是可以殺我,我那時的確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下,但我也算準他絕不敢出手,也不敢回頭的,因為這種人一定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絕不敢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蘇蓉蓉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敢回頭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頭,就是怕發現自己上當,他這種人若發現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只怕就要氣得發瘋。蘇蓉蓉道:他先回頭看看再動手也不遲呀w楚留香道:他只要回頭一看,就無法動手了。蘇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梨花釘,他一回頭,你就可乘機制他於死。蘇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是空的,他一回頭,就會發現自己上了大當,再想將劍氣凝聚,就難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