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爾達在夏爾答應了她的要求之后,果然十分欣喜,為了抓緊時間,她跟芙蘭打了個招呼之后就走了,從她匆忙的架勢來看,這段時間迪利埃翁家族可忙活壞了。
雖然夏爾事先就覺得見面地點當然不可能是迪利埃翁家族的豪宅內,但當瑪蒂爾達給出了那個地點的時候,夏爾仍舊有些吃驚。
赫然是在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的居所里。
這些人還真是的,一點都不在乎顏面和手段啊……夏爾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夏爾一直習慣于準點赴約,但是為了表示出對老年人的尊重,他這次破例一大早就趕到了朱莉的家里。
而女主人朱莉在得到門房的通報之后,馬上讓仆人把夏爾迎了進去,然后她走了出來,站在房子的門口臺階上迎接了夏爾,臉上笑吟吟的,對夏爾的早到似乎沒有半點驚奇。
“特雷維爾先生,早安。”由于肚腹已經明顯隆起了,她只是朝夏爾點了點頭。
“早安。”夏爾脫帽致敬,然后跟隨著她走了進去,出于一種小小的擔心,他勸了對方一句,“您不用如此辛苦自己,朱莉,您的身體和孩子的安全最重要……”
對方當然明白夏爾所指的并不只是“出門迎接”這件事。
儀式化的笑容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然后重新被換成了另外一種苦笑。
“有什么辦法呢,夏爾,”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夏爾沒有回答。
也許,從她選擇回來開始,確實已經沒有了吧。
“不要作出這種表情啊,搞得好像我多么可憐似的!”看著夏爾略有些凝重的臉,朱莉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后她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臉上突然帶上了一種母性的光輝,“為了他,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夏爾點了點頭。
“先進來坐吧,我爺爺還得一會兒才能過來,呂西安現在也不在,他現在得呆在軍營里。”她重新笑了起來,不過現在笑容里卻多了一些親昵,“我前陣子已經決定了,如果是他,就叫夏爾;如果是她,就叫瑪蒂爾達。最好您和瑪蒂爾達能夠成為孩子的教父和教母,您不介意嗎?”
夏爾先是對她的突然提議感到有些驚奇,但后來他連忙點了點頭。
“不,當然不介意,實際上這是我的榮幸。”
朱莉突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上帝肯賜福于我的話,我倒希望同時有了他和她……這樣我就不用為了取名而麻煩了……不是嗎?”
畢竟也才是個二十歲的青年姑娘啊。夏爾忍不住也笑了笑。
不過,等等,她的話里好像有些別的深意?
夏爾隱隱間感覺有些問題,但是他把這些感覺都壓在了心底里的最深處,然后不動聲色地跟著朱莉走了進去,來到這間屋子的客廳當中。
招呼夏爾坐下了之后,朱莉悠悠然地拿起了一杯咖啡,然后輕輕地抿了一口。
“夏爾,說實話,您那天直接跑過來對我說了那么一通,實在是讓我嚇了一跳。”
“從效果來說,這是做對了不是嗎?”夏爾笑了笑,然后同樣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但是我可沒想到您會那樣直截了當,您平rì里給我的印象可不是這樣。”朱莉仍舊微微笑著,“我很感謝您對我的信任,還有對呂西安的。”
她是想要暗示什么嗎?
夏爾看了看朱莉。
“您放心吧,我和呂西安會好好回報您的這份信任的。”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不知道我該做些什么,來回報您的這種忠誠。”夏爾馬上試探了一句。
“呵呵呵呵……”聽到這句話后,朱莉忍不住又輕笑了起來,“您還真是有政治家的頭腦呢,從不肯吃虧但是也從不喜歡白賺人的便宜……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很多,比如……讓我成為德勒弗萊爾夫人怎么樣?”
還沒等夏爾回答,朱莉又接著說了下去,“雖然我是迪利埃翁家族的小姐,但同時我也是呂西安的妻子,更是他孩子的母親,我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迪利埃翁家族……如果我們跑到美洲去了的話,我不介意我們的孩子什么頭銜也沒有,反正那里也凈是一些沒品的暴發戶土財主——可是,既然我已經留在法國了,我就沒法兒接受這個事實,我想您是很能理解這種想法的吧?”
夏爾當然能夠理解她的想法,一位貴族女性又怎么可能喜歡自己的孩子只能成為平民呢?她想盡辦法要給丈夫和孩子謀一個貴族封號,這并不是什么很惡毒的想法,甚至有些可敬。
“呂西安我很欣賞他,也很佩服他,您放心吧,以后法蘭西有的是升遷的機會,只要他好好把握住……”夏爾故意在這里拉了個長音,暗示對方要先識時務,“那么成為貴族又有什么稀奇的呢?我看他沒準兒還能當個元帥呢……”說著說著,夏爾忍不住又開了一個小玩笑,“況且,我怎么會不小心照看著自己的教子呢?特雷維爾侯爵的教子當然也應該是個貴族……”
得到了夏爾的保證之后,朱莉雖然面上的笑容沒有任何異樣,但明顯是松了口氣。
“謝謝您,夏爾,我就知道您總是能幫上忙。您放心吧,您不會沒有回報的……”她意有所指,然后換了個話題,“我父親也好幾次跟我提到您,對您印象很不錯呢!說起來,我們兩家也算是老世交了吧?”
傳承了幾個世紀的門第,誰跟誰沒有一些關系呢?夏爾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過他當然不會這么直說了。
“嗯,在太陽王的時代,我的先祖曾與您的先祖共為廷臣,而且關系而不錯。”
“那么,想必您也不至于認為,瑪蒂爾達配不上您吧……”朱莉又怡然自得地喝了一口咖啡。
“當然……嗯?怎么?”夏爾在片刻之后才理解她說的是什么。
“我說過,您是不會毫無回報的。”在夏爾疑惑的目光之下,朱莉仍舊微笑著,“娶了她,怎么樣?可不像我,我父親和爺爺會給她一大筆嫁妝的——如果是嫁給您的話……”
夏爾沒有回答,他還沒想好詞。
“這件事目前我父親和妹妹都不知道,我只是和爺爺私下溝通過而已……”朱莉的笑容和煦之極,“您覺得怎么樣?如果您點頭的話,我有辦法去說服他們。”
她想要將德特雷維爾和德迪利埃翁兩個家庭綁在一起,然后為勒弗萊爾家族——也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保駕護航。
況且,夏爾的門第出身很高,且前程遠大,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長得也還行。她不覺得這是在坑自己的妹妹。
“沒錯,我們家的門第并不是十分久遠的,身為國王書記官的先祖直到二百多年前才為我們掙到一個爵位來……不過,我想您應當不會注重無聊的細節了吧?況且,在這種時代,我們都已經是血統古老的舊貴族了才對……”眼見夏爾沒有回答,朱莉開始了進一步的勸說。
在中世紀,法國的富有階級(比如包稅人、商人、法官還有行政官吏等等)為了給自己家族添光加彩,經常會出錢給家族購買貴族頭銜。波旁王朝建立之后,因為政府的財政需求,這種行為就愈發普遍。
這種購買而來的貴族,在當時被稱作“穿袍貴族”,以區別于世代相傳的貴族世家(當時被稱作“佩劍貴族”)。
國王們大量冊封這種貴族,并不是只考慮到錢而已,而是想要利用這一股勢力來對付一直以來尾大不掉的各地封建領主——一般來說,這種依靠王權而獲得貴族封號的家族,會天然地親附王權,而老世家們也會天然地有些蔑視這種泥腿子出身的暴發戶。
這兩派貴族在歷史上明爭暗斗爭執不休,而在最終法國國王慢慢地實現了君主集權。
在波旁王朝崩塌、大革命爆發之后,情況卻陡然一變。資產階級的強勢崛起使得之前兩派貴族的斗爭戛然而止,斷頭臺可不認識什么是家世什么是門第,也不管你是穿袍還是佩劍。
于是波旁王朝之前的貴族們,統統被改稱為“舊貴族”,而大革命之后應時而起的軍功貴族、資產階級新貴們,則被稱為“新貴族”。
也就是說,在一兩百年前,迪利埃翁家族是國王身邊的親信,是穿袍貴族,特雷維爾家族是古老的世家,是佩劍貴族,也許他們上上上上哪代人還有那么一些仇恨或者親緣。而現在,他們在世人眼中根本也沒有多少區別,都是已經接近進入故紙堆的舊貴族。
至少,夏爾肯定是沒有那種可笑的門第之見的。
他不禁微微皺了皺眉,思考自己該怎么回答。
“難道您覺得瑪蒂爾達配不上您嗎?”朱莉微微挑了挑眉,“如果您這樣說的話,那可就太讓人傷心了。”
“當然不會……”夏爾連忙回答。
“那就好。”朱莉輕輕點了點頭,然后繼續微笑著,“您不用現在就答應,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只要您有這個意向,對我說一聲就行,我有把握去幫您辦成……”
就在這時,一個仆人敲了敲門,總算打破了這種略有尷尬的氣氛。
“終于來了啊……”朱莉小小地嘆了口氣,然后她又朝夏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特雷維爾先生,好好記著我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