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年輕人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主客雙方餐廳里的對話仍在繼續,路易波拿巴仍在和迪利埃翁夫人談笑風生。他們一前一后,神態自若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而里面的人沒有一個對他們一前一后的回歸而表現出任何的驚奇。
就這樣,在晚餐結束后,路易波拿巴完成了他回法國之后的第一次出門拜訪,也完成了在巴黎政治場上頭一次的登臺亮相。
而從他在餐桌上的喜悅表現來看,他對此行的成果是非常滿意的。
在迪利埃翁子爵夫婦的歡送之下,從伯爵宅邸中走出來之后,在管家的帶領之下,三個人又重新踏上了宅邸到大門之間的小徑。
天色已經很晚了,夜風帶著寒意,讓三個人都不禁將外套裹得更加嚴實,然后才回到等候已久的馬車當中。
在馬車重新起步之后,三個人一直持續的沉默才被卡里昂所打破。
“夏爾,今天和迪利埃翁家族的小姐玩得怎么樣?都已經一起跑去欣賞夜景啦?”他笑著打趣了夏爾一句,“那家的小妞確實長得挺漂亮的。真沒想到,您和她之間早就有些來往啊……”
卡里昂一邊看似是在調侃夏爾,一邊卻暗暗給夏爾打了個眼色,暗示夏爾趕緊趁這個機會將事情跟他們的“老板”講清楚。
夏爾回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后馬上開口解釋。
“哎喲,您這話說到哪里去了?我現在和那位小姐哪有親密……”他微笑著回答,口吻也是那種帶著玩笑似的調侃,“只不過,我的妹妹跟她關系很好,還曾經是在一個畫師手下做同學,所以早就認識了而已。再加上前陣子我同迪利埃翁家族接觸的時候,就多次和她來往過,所以……我們之間確實是比較熟一點……”
“熟到了在晚宴上將您叫出來的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卡里昂又調侃了一句,然后輕輕擺了擺手,“哎,我很能理解,大家都曾年輕過嘛,誰年輕的時候不會喜歡去這些事兒呢!哈哈哈哈!沒想到我們的好青年夏爾,在這方面也不能免俗啊!哈哈哈哈!”
在卡里昂的幫助之下,車廂當中的氣氛重新變得緩和了起來。
“雅克,別再讓夏爾為難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路易波拿巴終于開口了,聲音十分平穩。聽不出情緒來,“你說得對,我們都曾年輕過,大家在夏爾這個年紀的時候,誰不會去想給自己帶點羅曼史呢?”
至少在這方面,路易波拿巴的話是極有說服力的——他的一大堆“情人”和兩個私生子就是證明。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您一句,夏爾。”在為夏爾說了句好話之后,路易波拿巴很快就話鋒一轉,“您前程遠大,然而正因為如此,您更應該小心保護自己來之不易的前程。年輕人喜歡來點羅曼史這很好很正常。但是說到底,女人只是點綴而已,是閑暇之余的消遣,是成功之后的標志,絕不要將她們當成本身的目標,更不能因為一個兩個女人而忘記自己的立場……在那位小姐將您約了出來之后,她的父母完全沒有管,甚至沒有任何表示——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他們可能是將您看做是可以重點拉攏的人選了,重要到了可以用女兒來拉攏的地步。”
聽到他的這番話之后,夏爾臉色一凝,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人知道瑪蒂爾達突然來找自己的原因,但是她的父母肯定是樂于看到這種事情發生的——甚至在之前,她的爺爺不就提出過聯姻的提議嗎?雖然是被夏爾婉拒了,但是這也說明在迪利埃翁家族的眼中,自己目前的重要性非比尋常。
“沒錯,迪利埃翁家族現在是我們的同盟者,甚至還有可能會一直支持我們,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就是完全的自己人了。我們大可以和他們談笑風生,卻不能完全信任他們——別忘了波旁和奧爾良們的下場!”路易波拿巴繼續說了下去,“我們要使用他們,必要的時候要依靠他們,甚至以后我們還要重用他們,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和他們推心置腹,更不能完全順著他們的意思來辦事。說到底,對我們這些有目標有志氣的人來說,羅曼史是羅曼史,事業是事業,根本不能混為一談。您明白了嗎?”
夏爾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路易波拿巴敏銳地感覺到了迪利埃翁家族的企圖,并且明確地“指示”了夏爾——你可以和那家的小姐玩玩,甚至可以追求她,但是你必須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在哪邊,你絕對不能夠因為那位小姐的緣故而忘記了己方的立場,而過于在意或者遷就于迪利埃翁家族的利益。
而既然他肯對夏爾說出這番話,那自然是證明了,他還是將夏爾視作是自己人的。
既然他已經說到了這種地步,夏爾如果還不上道那也未免太過于不知情知趣了。
“您放心吧,我絕不會忘記自己的立場的。”他謙恭地回答,“您應該相信,我能夠判斷出什么對我有利。”
“很好,夏爾,我就知道你是個機靈的年輕人。”聽到了他的回答之后,路易波拿巴又笑了笑,“年輕人有些年輕人的愛好那也很正常,我們誰不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呢?我倒有些羨慕你們的活力啊,哎,如果我要是能夠再年輕一次那就好了!”
“先生,您這話我可不大愛聽。”卡里昂突然又插了一句話,“這里就是我年紀最大吧?您要是這么說的話,我可要哭了。”
聽到這句話之后,夏爾和路易波拿巴都忍俊不禁。然后車廂內的最后一絲陰云也隨之煙消云散了。
看了看窗外,發現現在路程還遠。于是路易波拿巴又重新開了腔。
“夏爾,還是再談談我們之前說過的規劃吧,我發現談這些的時候,我的精神總會要比往常要好。上次我們說到哪里了?”
“說到俄國。”夏爾馬上回答,“我說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在我們奪下政權之后,我們必須去發動一場戰爭,哪怕只是為了榨取威望。但是我們又不能引起歐洲的驚恐。只有俄國,現在我們只有在打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對我們抱有惡意,反而會引來全歐洲的歡呼。”
“對,你說得非常對。”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爾的看法,“而且,通過這樣一場戰爭。我們能夠在實質上完全打碎1815年噩夢之后,歐洲所建立起來的對我們不利的秩序。”接著,他的聲音放得更低了,“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英國人也將支持我們……所以這次我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聲音里的慶幸,再次提醒了夏爾,路易波拿巴畢竟不是他的那位伯父。
“所以這次我們肯定能贏。”夏爾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讓人安心的篤定。
“那對這場必將要來的戰爭,你是怎么看的呢?你覺得怎樣的方式對我們最有利?”
“俄國的腹地實在太過于廣袤,如果我們沿著陸路深入其國境的話,很容易就會重蹈1812年的覆轍。而且俄國糟糕的交通條件也無法讓我們有效地維持大軍。”夏爾低聲回答,“所以我認為我們如果能夠辦到的話,我們最好要將這場戰爭局部化,將它限制在某一個方便我們運輸兵員和物資的地區。”
毫無疑問,對要打俄國路易波拿巴是有決心的。但是怎么打,在哪里打此時的他確實心中無數。而夏爾則絲毫沒有害臊地無恥剽竊著后世歷史線給他帶來的創意,以便在這位未來的法蘭西帝國皇帝面前刷自己的好感度——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刷得還不錯,路易波拿巴對這位年輕人的冷靜理智以及高瞻遠矚多次感到吃驚,以及由衷的贊嘆。
“那你看,到哪里最好呢?”
“最好是在海灣地區,因為您知道,海上運輸是最方便成本也最低的,通過艦隊我們可以將數十萬大軍輕易送到那里,并且維持住他們,而不用辛辛苦苦地讓他們自己走過去。”夏爾繼續闡述著自己的看法,“從這一方面來看,比較好的交戰地區有兩個,一個是波羅的海沿岸,一個是黑海沿岸。但是俄國的首都就在彼得堡,如果我們進攻波羅的海沿岸的話,肯定會讓俄國人發瘋,不顧一切地和我們拼斗……而且俄國人在那里經營的時間太長了,可以輕易地調集起大軍打我們。”
“所以你的建議是黑海沿岸?”路易波拿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就是那里。”夏爾點了點頭,“那里現在面臨著俄國人最直接的威脅,如果在那里用兵,將會最大程度上得到國際上的支持。而且,那個地區離俄國的腹心之地也很遠,他們也會面臨和我們一樣,甚至比我們更大的困難……”接著,他篤定地斷言了一句,“我們可以在那里讓俄國人得到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說得好!”聽到夏爾的這句話后,路易波拿巴也被年輕人的激情所感染了,忍不住復述了他的最后一句話,“我們一定要給俄國人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對!皇帝的仇怨終歸要由我們來報!”卡里昂也忍不住湊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之后,車廂中的激昂和振奮慢慢消失了,路易重新恢復了平常的鎮定。
“說是這樣說,但是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哪怕我們真的得償所愿奪回了政權,那也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您說得對,我們需要一段時間來積蓄力量。”夏爾回答。
“包括你所說的鐵路網?”
“不,時間來不及,我們沒法等到那個時候才和俄國開戰。但是,就算不能先修成整個網絡,我們至少應該先修成從巴黎到馬賽港的干線,這樣我們才能夠有辦法以最快的速度將北方的軍隊和武器以及其他物資快速地調運到南方,然后從那個港口起運。”夏爾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也應該為自己建設一支足夠大的運輸船隊以及必要的護航海軍。如果要打,我們就應該第一時間聚集起最大的力量,以占據到最有優勢的地位。”
在原本歷史上,這條干線是在1856年才正式完全貫通的,從巴黎開始,途徑第戎和里昂,最后到馬賽港為止,成為法國最重要的一條干線。而在這之前,南方港口只有阿維尼翁到馬賽的一小段鐵路。
“對!你說得很有道理!”路易波拿巴忍不住贊嘆了一句,“夏爾,你說得真的很有道理,我們就應該按你說的來辦!如果要打,我們就不能小打小鬧,我要將幾十萬大軍派到那里去,狠狠地給尼古拉羅曼諾夫一個教訓,讓他知道波拿巴家族絕不會是好惹的!”
沒有什么,比布國威于四方更讓一位君主動容的了。夏爾當然理解他的雀躍,這也正是他一直在投其所好的原因。
“我將竭盡所能地完全您的愿望。”他謙恭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夏爾,你可以成為我們未來的卡諾的,只要你愿意。”談到興奮處時,路易波拿巴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拍了拍夏爾的肩膀,“年輕人,努力吧,留給我們的路真的很長!”
指拉扎爾尼古拉瑪格麗特卡諾(17531823),是大革命時代極其優秀而成功的軍備與后勤管理者,擔任過陸軍部長和內政部長等職務,于任內推行各種軍事與公共的改革。1793年法國共和政府推行征兵法之后,由卡諾來負責征兵和軍工事宜,拿破侖帝國時代他仍舊負責此職。依靠他的努力,法國先后將77萬余人編列如軍隊當中,由此他也被號稱為“勝利的組織者”。
順便一提,在原本的歷史上,他的孫子弗朗索瓦卡諾最后于1887年12月當選了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總統,并于1894年被一個槍殺。
“我們總有一天會重建這個帝國的!”最后,他又長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