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假日,夏爾終于從最近接連不斷的公事當中給脫身了出來。↗小說,他原本想要休息一下,然而卻被自己的爺爺給派人叫了起來。
一直深居簡出的特雷維爾侯爵,今天突然出現在了后院的花園當中,還召喚自己的孫子過來陪伴,讓夏爾不禁有些驚奇。
不過驚奇歸驚奇,夏爾還是很快就穿戴整齊,來到了自家的小花園當中。
這個小小的花園,是夏爾在發跡之后才擴建的,因此顯得有些局促和簡陋,也并沒有栽培什么奇花異種,而在這種初冬的季節里面,就更加看不到什么令人稱奇的花卉了。
不過,祖孫兩個倒并不是特別在意這種事情的人。這兩個穿著厚厚的黑色外套的人,任意地在這有些枯萎的花草和花壇當中漫步了起來。
因為爺爺一直沒有說話,所以夏爾也沒有多問,只是恭敬地跟在自己的爺爺旁邊,在頗為凜冽的寒風當中,這個老人面色沉靜地徜徉在其中,步履倒也還算是矯健。
他想要伸手攙扶對方,但是他的爺爺卻沒有接過他的手。
“我還沒那么老呢,先生。”也許是對夏爾這種過于殷勤的態度有些不滿,老侯爵別了他一眼,“你的爺爺現在還能戰斗,別著急取代他。”
被爺爺這樣數落一頓,夏爾只好笑著聳了聳肩,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都聽說了,你最近做得很可以啊……”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老侯爵突然說。
他昂著頭。目光看著遠方。
“還算是有不小的進展吧。”夏爾笑著回答。
“但是,即使有了成績。你也不要放松警惕,只有大事告成、所有的敵手都已經被踩倒在地無法站起來之后。你才有資格稍微停下來,明白了嗎?”爺爺的語氣還是有些嚴厲,“別忘了,就連拿破侖那樣的天才,一旦忘乎所以、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之后,也會做下多少蠢事!我們沒有他那樣的天才,所以更加沒有資格得意忘形,明白了嗎?”
被爺爺這樣當頭呵斥了一通之后,夏爾心情不禁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
是啊。他最近確實有些過于放松了,現在完全還不到覺得大功告成的時候啊。
“我知道的,爺爺。”他重新打起精神,挺起腰桿看著自己的爺爺,“我絕不會犯喪失警惕的錯誤。”
特雷維爾侯爵一直看著自己的孫子,直到看見孫子已經重新點燃了旺盛的斗志之后,他不禁稍微露出了一些笑容。
“你能明白這一點就太好了。”爺爺伸出手來,重重地拍了拍孫子的肩膀,“干得好。夏爾,你做得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正因為對孫子充滿了期許,所以在嚴厲的呵斥之后,他才肯再夸獎孫子。老人對孫子的深情。就在這重重的一拍當中展露無疑。
“你最近給我們推薦的陸軍部長,確實是一位足夠有手腕的人,經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已經使得許多人敬畏他,更加……還讓許多原本還在觀望的中立派。下定了最后的決心。”還沒有等夏爾回答,爺爺繼續說了下去。“夏爾,我們的貴客就要來了。”
“貴客?”夏爾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爺爺的貼身仆人快步走了過來,在老侯爵的耳邊耳語了一句。
“帶他過來吧,我就在這里見他。”老侯爵馬上下令,而夏爾只好面帶疑惑地繼續觀察著。
不過,并沒有等待多久,夏爾就等來了答案。
客人很快就被帶了過來,而夏爾看到了這個留著短發、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之后,馬上就覺得自己好像見過對方。
很快,他就在記憶庫里面找到了相應的記錄。
這不就是他在數年之前,在加入國民自衛軍之后,經過自己的堂伯父介紹所認識的軍官——德克爾維上校嗎?
不,現在應該叫將軍了。
在1848年六月的巴黎大騷亂當中,這位旅長積極響應了當時擔任政府首腦和陸軍部長的卡芬雅克將軍的命令,率領自己的部隊跟著自己所在的師,進入了巴黎城,嚴厲地鎮壓了民,甚至在戰事激烈的時候不惜使用榴彈炮。
雖然手段激烈甚至有些殘酷,但是他的做法得到了當時陸軍和政府高層的贊賞和鼓勵,甚至其他的陸軍部隊也紛紛效仿,在首都城區毫無顧忌地使用了重武力,在大炮的助威下,很快就鎮壓下了六月的暴亂。
因為這份戰功,時任上校的德克爾維很快就被提升為師長和將軍,回到了南方的馬賽駐地。
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這位德克爾維將軍,正是那種雄心勃勃、而且為了達到目的從來都不拘泥于手段的人。
而這種人,不正是夏爾和他們的同黨現在最為需要的那種潛在合作者嗎?
然而,此時這位將軍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飛揚跋扈的樣子,反而充滿了那種見到了前輩之后的畢恭畢敬。
他脫下了帽子,然后朝特雷維爾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
“德特雷維爾先生,十分榮幸能夠再次拜見您。”
“啊,不必這樣客氣啊!”老侯爵笑著朝他擺了擺手,然后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顯得十分親切,“杰拉爾,我們可是好多年沒見了!”
“是啊,好多年沒見到您了……還是當年我在巴黎的時候,才跟著埃德加來這里拜訪過您吧?”德克爾維將軍也長嘆了一口氣,“自從被派駐到了外地,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各地輾轉,一直都沒有機會再來拜訪您,真是讓人惋惜啊!”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好幾次回國巴黎,只是沒有來拜訪當時處于窘迫狀態的老侯爵而已——不過這種事誰也不會無聊到去揭穿了。
夏爾也笑著朝他點了點頭。“將軍。很高興再次見到您。”
而將軍看著他,也大笑了起來。
“夏爾。你現在可出了大名了!我就算在南方都聽過你的名字!啊,這個年輕人可不得了啊!”
“嗯?怎么?你們見過了?”老侯爵有些疑惑。“我記得你離開巴黎差不多快20年了。”
“我離開巴黎的時候。夏爾還是一個小孩子,當然不會記得我了。”德克爾維將軍友好而親切地朝夏爾點了點頭,再也沒有了當年那種厲聲呵斥他的嚴厲,“不過,后來被調回來鎮壓暴民的時候,我見了見他,哈!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年輕人肯定大有出息!結果沒想到才過了幾年,他就,人人都說埃德加有了一個好兒子呢……作為朋友。我也真的為他感覺到無比的開心啊。”
他一直都在話里話外提埃德加,顯然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拉近關系。
盡管這祖孫兩個都對那個人毫無好感,但是在這位將軍努力攀交情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做出任何不悅的表情,相反,他們變得更加親切了。
“您這是哪兒的話,我只是盡量為國家效勞而已,還沒有做出什么成績呢!”夏爾貌似羞慚地回答,“僥幸得到了這樣一個我不勝任的位置。說實話我唯恐自己不小心搞出了什么閃失,您是我的長輩,我還希望您多多提點我才是……”
“可不要這么謙虛啊,夏爾。你已經干得足夠好了,至少我可沒看見哪個同齡人能夠做出你這樣的事業來……”德克爾維將軍笑著搖了搖頭,“另外。我可說不上什么提點,只是。作為你父親的朋友,只要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盡管來找我就行了,我自然會盡力去辦!”
在笑聲中暗示的意思,祖孫兩個同時都明白了,他們互相隱蔽地對視了一眼,顯然明白了對方這次拜訪的目的。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最近一直都有一些高級軍官以各種理由來拜訪自己的爺爺,拉攏關系。
其目的倒也是一目了然。
在軍隊高層圈子內部,大家都在傳言為了表彰特雷維爾祖孫兩個對自己的汗馬功勞,特雷維爾侯爵即將踏上熱羅姆波拿巴親王的后塵,被路易波拿巴總統封為元帥。
這種傳言,在路易波拿巴的勢力和影響力與日俱增的今天,看上去越來越具有可信度了。
爺爺是東山再起的波拿巴家族所倚重的元老,孫子是陸軍部里面的高官,如此家庭,又怎么可能不引起軍內某些有志于上進的人的逢迎和奉承呢?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從幾個月之前以來,一直都有不少人以各種借口前來拜訪老侯爵,尤其是那些出身于貴族家庭的軍官,在攀親帶故至于,總是拐彎抹角地想要拜托老侯爵來提攜他們——而特雷維爾侯爵也總是笑呵呵地應付著他們,以便在這個用人之際盡量擴大自己這邊的影響。
這次的德克爾維將軍,自然也并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怎么做,又想得到什么?
肯定是為了什么東西,才讓他從馬賽來巴黎公干之余,特意還來特雷維爾家拜訪一回。
“杰拉爾,最近你在馬賽呆得怎么樣?”像是長輩的問詢一般,特雷維爾侯爵微笑著問,“這次回巴黎,過得還算舒服吧?”
“馬賽是個好地方,氣候好,城市也漂亮,以后你們都應該去玩幾趟。”德克爾維將軍貌似無意地回答,“不過,老是呆在那里倒是有些乏味了呢,這次我來到巴黎,看到了不少新鮮玩意兒,在那里可沒得玩。”
哦,多么明確的暗示啊!
祖孫兩個人再度對視了一眼。
他想要盡快回巴黎,擔任更加重要的職位。
為此,甚至愿意為路易波拿巴效勞。
而波拿巴家族原本正是這些貴族出身的人所蔑視不齒的。
從德克爾維將軍和特雷維爾祖孫兩個人身上,倒也能夠折射出法蘭西貴族們如今的真實色彩來。
一來可以看出貴族們口中說個不停的“忠君”和“正統原則”有多么虛幻,以至于只有像夏洛特那樣極少的一群頑固派才會把這些口號當回事;二來也可以看出,隨著時代的變遷,貴族們的力量衰弱到了什么程度——經過了大革命和之后六十年的沖擊,他們已經找不出足夠強勢的代表了,為了維護自己的既有利益,他們只能去在自己的圈子外去尋找對胃口的保護人和領導者,而不管他們曾多么看不起那個人。
而特雷維爾家族,隱隱然就成為了這群人的代言人——這個家族擁有足夠分量的貴族姓氏和家譜,而又不缺乏足夠的變通性,更加能夠順應時代的變化。
“是啊,我們都喜歡這兒。”帶著一種了然的笑容,特雷維爾侯爵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