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的寒風當中,夏爾在一群陸軍將領的簇擁下,以狂妄的言辭發表了一通對國民議會的攻擊之詞,言談間顯然充滿了對議會和政黨政治的蔑視。∽↗∽↗,
雖然他并不像嘴上那么安心篤定,但是他現在必須在所有人面前裝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會那么輕易地發生動搖。
而現在,他很欣慰的發現,在場的軍官們當中,贊同他的意見的人確實居多。甚至最議會的最激烈的攻擊反而是來自別人那里。
不過這也很正常——蔑視議會和議員,是各個國家軍官的傳統,至少從兩千年前的羅馬時代就是如此了。
當大家都發表了一通或真或假的攻擊之后,夏爾輕松愉快地掃視了這群軍官一圈。
“算了,對那些滿口空談的議員們,我們確實沒有多少話可言,先生們,現在我們談點更加令人愉快的東西吧!”為了吊起他們的胃口,夏爾有意拖長了音調,“我相信大家都會很感興趣的。”
幾個軍官面面相覷,然后都探詢地看著夏爾,想要他說出自己到底在買什么關子。
夏爾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朝羅查爾團長做了個手勢。
羅查爾團長心領神會,這時候也笑著朝其他人開了口。
“先生們,特雷維爾先生最近給了我們團一些好東西……”羅查爾上校賣關子的能力不下于夏爾,“我敢保證你們都會大吃一驚的,正如之前的我一樣。”
也許是著力想要在夏爾面前表現自己的緣故。團長的表情夸張得厲害,這個身形矮胖的人。留著兩撇大胡子,滿面的紅光。如果不是這一身軍服的話,看上去不像是個軍官反倒是一個路邊的攤販一樣,夏爾花了很大功夫,才沒有讓自己在這位團長惟妙惟肖的表演之下笑出來。
“哦?到底是什么啊?”一如團長的期待,其他人紛紛都問了出來,顯然已經完全被激起了好奇心。
“準確來說,是一種武器……”夏爾慢慢抬起手來,做出了一個相當有力的手勢,“是一種劃時代的武器。能夠讓你們立即獲得對此刻歐洲大陸的所有假想敵的優勢。”
夏爾說出了這句話之后,立刻在這群軍官當中引發了一陣騷動,不過許多人眼中閃現出懷疑的神色,顯然不太相信夏爾說得如此夸張的言辭。
夏爾也不再解釋,只是微笑地看著羅查爾上校。“先生,您的人已經準備好了嗎?”
“從昨天收到您的信開始,我們就已經開始準備了,現在當然已經準備就緒,先生。”羅查爾中校殷勤地回答。“您可以馬上驗證我們準備的效果。”
“哦?那就開始吧。”夏爾點了點頭。
“好的,先生。”
得到了大家矚目的上校,幾乎是喜形于色地從夏爾身邊離開了,然后朝遠處一直都帶著自己的士兵等待命令的呂西安揮了揮手。
然后。呂西安馬上走到了團長的旁邊,接著兩位軍官一起重新走了回來。
“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勒弗萊爾少校。”走過來之后,團長馬上伸出手來向大家介紹呂西安。“他是我手下的一位營長,今天將由他來負責向大家演示這種新式裝備……”
他的語氣十分和緩。并不像平素里那種高級軍官對待下屬的態度,這讓其他的軍官有些奇怪,但是他們的奇怪,很快就被夏爾的解釋所打消了。
“對,這位勒弗萊爾少校就是我的好朋友,一直以來都幫了我不少忙。”夏爾在旁邊淡定地加上了一句,“在我的爺爺率軍出征意大利的時候,他還充任了我爺爺的副官……他的表現十分優異,我的爺爺還幾次在我的面前夸獎過他呢!”
經過夏爾的解釋之后,大家紛紛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是特雷維爾家族的親近人士,未來前途肯定無可限量,不能因為現在軍銜低而等閑視之。于是他們馬上都拋開了那種長官的矜持,朝這位少校打了招呼。
此刻的呂西安,心里只感到一陣難言的激動,他知道經過這樣一番引見,以后這些上校甚至將軍們都不會只只把他當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
在非洲服役的時候,一位團長就能將他吆來喝去,一位將軍甚至可以隨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而在這里,將軍們卻反而對他殷勤備至,拍他的肩膀,親切地朝他打招呼。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呢?他當然知道原因。
他感激地朝夏爾掃了一眼,將自己的謝意全部傳渡了過去,然后他忍住了心里的喜悅和激動,一一回復了這些高級軍官,然后以一種盡量平淡的語氣對著這群軍官說。
“我受命向各位展示一種能夠大大提升我軍作戰效能的新式兵器,諸位請跟我來吧,相信諸位絕對會不虛此行。”
接著,他朝軍官們又敬了個禮,轉身以矯健的步伐向自己那些已經整裝待命的士兵們走了過去。
他知道,因為夏爾的成全,他得到了這種劃時代的武器第一次軍事展示的機會,今天他以及他的部隊、甚至這一場展示本身,絕對會在這個國家的軍事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這一路前行當中,他又想起了那天阿爾貝對自己說的話。
你是想要忠于一位皇帝呢,還是要忠于一位如此真心對待你的朋友呢?
他仍舊只能給自己同樣的回答。
在冬日的寒風當中,一群士兵僵硬地站在空地當中,平端著自己的槍瞄準著遠處的目標。寒風在他們面前呼嘯,刮得他們臉都發疼,但是他們毫無所覺。只是目視著前方。而在他們周圍,有一群衣著華美、佩戴著各色勛章的高級軍官。正注視著他們。
“開火!”
在軍官們聲嘶力竭的一次次命令當中,槍聲不斷響起。一次次地命中了目標,也惹起了其他軍官們的一陣陣的騷動。
這種騷動,很快就成了混雜著莫大的驚詫的喧嘩聲。
“居然這么遠?”
“先生,這是什么武器,怎么會會這么準?”
“能給我看看嗎?”
這些人的驚詫并不是裝出來的。
也許一開始的時候,為了給夏爾助興,他們都會做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但是在觀察得越來越久,看到了這種武器的實際展示之后。他們的應付了事的敷衍,很快就變成了真正的感興趣。
因為這種武器確實十分優越,以至于只要認真觀察幾分鐘,就都能夠發現到它相比舊式的制式步槍的無與倫比的優越性。
在比平常的步槍射程遠多了的距離上,這種步槍居然能夠以極高的命中率擊中目標,而且看上去并沒有攜帶不便之類的毛病——這究竟代表什么?
雖然道德上也許有些瑕疵,但是畢竟都是在軍隊當中服役了許多年的人士,他們對軍事、尤其是士兵們的裝備絕對不會陌生。
在軍官們的催促和激動當中,夏爾仍舊保持著鎮定。只是微笑著應承著他們。
“先生們,這種新式武器,我預備是要在未來的閱兵式當中,在總統、全軍面前展示它的。今天只是預先讓大家看看而已……”在有意無意中透露出對這些人的看重之中,夏爾話鋒一轉,“所以。我要拜托下諸位啊,千萬不要讓消息泄露。否則到時候我就在總統面前難堪了……”
聽到夏爾的玩笑話之后,大家都笑了起來。
“當然了。我們誰也不會掃了總統的興致啊!”德克爾維將軍連忙笑著回答,“不過,特雷維爾先生,想必您也不會拒絕在吊起了我們的胃口之后,讓我們能夠再親眼一睹吧?我感覺自己的好奇心都已經抑制不住了。”
“哦,好吧,既然您這樣說的話,那么我也不能真的違了您的愿。”夏爾點頭應了下來,“”然后伸手招過了呂西安。“勒弗萊爾少校,您可以先停下演練了,將這些武器交給諸位看看吧。”
呂西安馬上點了點頭,然后伸手做了一個手勢。
他手下的軍官們看到了營長作出了停止的手勢之后,馬上大聲喝令讓士兵們停下了演練,然后重新收隊。
接著,夏爾帶著這群軍官們走到了這群士兵們面前。
夏爾好言撫慰這些士兵們,稱贊他們的表現,而其他幾位軍官直接從士兵們手中拿下了武器,仔細地端詳了起來。
“看上去也平平無奇啊,并沒有多少外形改變,怎么會造成這么不同的效果?”德克爾維將軍一邊仔細檢視這種槍支,一邊口中在喃喃自語,“哦,原來是在槍管內刻了一道膛線?難怪子彈的準度提高了那么多,不過你們是怎么解決卡彈的問題的呢?勒弗萊爾少校?”
“為了解決卡彈的問題,這種步槍使用的是一種新型的子彈。”呂西安在將軍的旁邊耐心地解釋著,然后從另一名士兵手中拿過了這種槍的專用子彈,遞到了將軍面前,“您看,這種子彈在未發射之前可以輕松放入槍管當中,但是在發射的時候,子彈的尾端在受熱之后會產生膨脹。從而讓子彈卡入到膛線當中,這樣它在飛出槍管之后,實際上是旋轉著向前擊中目標的,這就大大地提高了它的準確度。”
“哦?是這樣嗎?”將軍睜大了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他伸手從呂西安的手中接過了子彈,“那我可以試試嗎?”
“悉聽尊便,先生。”
德克爾維將軍無言地拿起了槍,此時他的表情十分嚴肅認真,看上去已經完全沉迷在了這種新式武器當中一樣。
將子彈放入槍管,并且用通條壓緊之后,他平端起了槍。
“哦,手感還不錯啊。”在開槍之前,他笑著朝自己的同事們說。“我敢說我一定能夠得到一個好成績……”
然后,他不再多言。閉上了一只眼睛瞄向前方。
“砰!”
開完槍之后,將軍將手中的步槍豎了起來。然后透著煙霧看著遠方的靶子。
“居然真的打中了啊!”他驚呼了一聲,然后有些難以置信似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槍。“這真是厲害,我一定要讓我的部隊都用上這種武器!少校,這種武器是什么型號?現在有哪些部隊列裝了?我一定也要給我的部隊也申請一下,趕緊裝備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比首都的部隊更加需要它!”
在他熱切的目光的注視之下,呂西安并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著夏爾。
隨著他的樣子,將軍的視線也轉到了夏爾身上。“夏爾,難道這是……?”
“先生,您想的沒錯,這種槍現在并不是軍隊的制式裝備,只是我通過特殊渠道弄到了一點過來而已。”夏爾的臉上仍舊帶著那種平靜的微笑,“當然,這只是暫時的,我用不了多久,您的部隊。還有其他人的部隊,都可以用上這種武器。至于名字嘛……它的名字倒也是平平無奇,就叫吉維尼1850式。”
“吉維尼1850式”這個名字,對將軍并沒有產生多少觸動。真正讓他極感興趣的是自己的部隊何時可以得到這種武器。
“那真是太好了,夏爾!”他十分開心地看著夏爾,“只要你能幫上這個忙。我想全軍都會感激你的。”
“我們只是在為國效勞而已,并不奢求什么感激。”夏爾不慌不忙地回答。
還沒有等別人發話。他馬上又說出了自己的另一項要求。“那么,諸位。如果真的有心的話,請干脆寫一封請愿書吧,告訴你們所看到的一切,讓總統可以聽見你們的呼聲,這樣我也可以盡快推動,讓我軍的實力早日更上一個臺階。”
沒有什么猶豫和推托,這些軍官很快就按照夏爾的要求寫了請愿書。
夏爾帶著心中的竊喜,以平靜的表情收下了這些請愿書——有了這些東西,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順地通過部長,把那些讓自己看不順眼的人統統踢走了。
這將是何等的快意啊。
結束了白天的忙碌活動之后,有些疲乏的夏爾選擇來到閱兵場的邊緣散步。
此時的他,已經不再是眾星拱月,身邊只有德克爾維將軍一個人。
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在草地和林間走著,呼吸著鄉野間清冷的空氣。
天色已經接近傍晚了,士兵們已經回營駐扎,路上的行人也早已經絕跡,天地間一片茫茫,只剩下了茫茫的荒野。
然而,雖然這是一幅壯觀的美景,但是夏爾卻毫無所覺。即使是一次難得的散步,他也一直在思索著自己要處理的事務,已經沒有功夫再欣賞大自然的美景。
“夏爾,其實這種槍是你的人弄的,對吧?”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德克爾維將軍突然開口詢問夏爾了,“而且,我猜,你之前碰到了一些麻煩,所以現在還沒有讓它進入到軍隊當中?”
夏爾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啊,這幫人一直都是這個德性!”將軍冷笑了起來,顯然對陸軍部內的官員們也不甚恭敬,“和他們打交道可真是麻煩你了,他們個個都是鬼精鬼精的,而且油滑到了極點!”
“無疑他們都是這種人,不過我想我們確實是有辦法馴服他們的。”夏爾平靜地回答,“如果無法馴服,至少我們還可以鞭笞他們,讓這群狐貍痛不欲生。”
“哦,真是個有豪氣的回答啊!”將軍笑了起來,“夏爾,你比你的父親要神氣多了,你知道的……他是一個十分有才華的藝術家,而不是一個斗士。”
“我沒有上過戰場。”
“斗士的精神可不是看上不上戰場,只要有那種一定要事竟其成的決心,那么人人都可以成為一位斗士。”將軍悠然回答,然后他又笑了笑,“這次不是刻意的恭維,夏爾。”
“那么,我謝謝您的夸獎了。”
在半明不暗的光線當中,將軍端詳著夏爾的臉。
“啊,真是可惜啊,如果沒有革命的話,你大概是能當首相的吧!”將軍突然嘆息了起來,“真可惜革命毀了這一切,我們兩家都不得不先逃亡,然后重建自己的一切。”
“只要我們活著,就有機會奪到一切,這并不看時代。”
“是的,我們個人有機會,”將軍的語氣還是有些奇怪,“但是我們的整體已經完蛋了,我們不得不跟隨在拿破侖的旗幟下冒充國家的代表!我們,貴族的后代,居然成為了革命的造物,這真是一個巨大的玩笑,革命已經摧毀了我們的階級了,夏爾。”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夏爾抬起頭來,看著遠方。
如果要問革命到底是什么,答案其實出奇的簡單。
除去那些自由、人權之類的口號之外,革命在各處都有自己的實質。
在美利堅,它是殖民地精英擺脫宗主國限制、獨自掌管國家;在中國,它是實現土地的公有化、并在土地公有化的基礎上為工業化積累資金;而在法國,它的實質就是廢除了貴族的免稅特權,同時廢除了長子繼承制。
二十年的腥風血雨,一個共和國出現又消失,一個帝國崛起又覆滅,僅僅做到了這兩件事,也只需要做到這兩件事,就讓整個國家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貴族如果沒有財富和權勢相伴,那么就只是一個空有頭銜的招牌而已,而廢除了免稅特權之后,原本就不善經營又習慣于揮霍的貴族地主們幾乎每一個都會向破產的深淵滑落;而廢除了長子繼承制之后,貴族們的財富會在幾代人之內就會被稀釋,最后每一家都維持不起貴族標準的生活。
這兩者結合起來,實際上就是摧毀了貴族階級本身。
教科書上所說的“資產階級取代貴族階級”,并不是說用鍘刀將貴族殺個干干凈凈,而是資產家們在財富上面趕超甚至取代貴族,最后成為整個國家的真正擁有者。
革命已經平息了,拿破侖帝國被毀滅了,但是革命的成果依舊被保留了下來,而且再也無人敢于觸動。哪怕是重新回國復辟的波旁王族,同樣也做不到這一點,只能哀嘆舊日的美好時代。這些高居寶座的國王親王公爵們,只能承認現實,向革命時代的勝利者們笑臉相迎,恭維他們的成功,艷羨他們的財富,同時小心翼翼地不至于觸犯到他們。
復辟王朝都做不到的事情,第二帝國更加做不到,也絕對沒有興趣去做。
路易波拿巴大可以封不知道多少個親王公爵,但是卻無法在法國重建完全的封建貴族統治——革命可以被延緩,被短期鎮壓,但是難以逆轉。正因為深深地知道這種現實,所以即使身為貴族,夏爾和德克爾維將軍這些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重新復辟這一切。
“不過,我們仍舊能夠改造整個國家,不是嗎?”他突然微笑地看著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