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
當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后,原本一臉悠閑的熱羅姆波拿巴親王驟然變得臉色難看了起來,富態的臉上就連眉毛都在顫動,與其說是惱怒,倒不如說是有些驚恐。
夏爾當然知道他為什么這么震動,不過他表面上卻裝作懵然無知,只是好奇地打量著熱羅姆親王。
親王過了好一會兒之后才漸漸地恢復了平靜,額頭上也出現了一些細密的汗珠。
他頗為艱難地從衣服旁邊的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塊手帕,然后小心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借機來觀察夏爾的反應,判斷他當地是何居心,只是夏爾卻一直都擺著笑容,看不出來心中所想,所以他只好收起了手帕。
“好吧,夏爾,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盡量平靜的語氣問他,“你是在哪兒碰到那個人?”
“我是在英國訪問的時候碰到她的,是一次意外情況,我事前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件事……”夏爾先給自己涂上了一層貌似無辜的粉刷,然后再繼續解釋了下去,“當時我去訪問威靈頓公爵,然后她就找上了我……”
“見鬼!”熱羅姆親王忍不住又咒罵了一句,“她怎么能夠跑到威靈頓公爵的家里面去?”
“這是因為,她一位寡居的嫂嫂,已經談妥了和威靈頓公爵的哥哥的婚事,所以她現在已經算是威靈頓公爵的一位親戚了,能夠得到進入他家的許可。”夏爾小聲地跟親王解釋,聲音十分輕柔,“因為這一層姻親的緣故,她現在好像在英國的貴族圈子里面頗為受到尊重……”
他所說的帕特森女士,當然就是伊麗莎白帕特森女士了,熱羅姆親王年少荒唐時曾經腦袋一熱跑到了美國去,想要給自己闖蕩出一番事業來,結果事業沒有闖蕩出來,卻勾搭到了一個富家小姐,也就是那位帕特森女士。
新大陸的富家小姐,哪里見識過歐洲人、尤其是法國人的那套功夫,在熱羅姆親王的追求下,他們很快就陷入到了熱戀當中,并且在1803年于巴爾的摩市登記結婚,這一年親王不過十九歲,而他的妻子才十八歲。
然而這對年輕夫婦的甜蜜時光并沒有持續多久,熱羅姆波拿巴親王在美洲混了一段之后,決定回國投奔已經成為了法國第一執政的哥哥拿破侖,而這時候,已經懷了身孕的伊麗莎白帕特森女士也跟著丈夫坐上了回歐洲的船,滿心指望自己能夠借此融入到歐洲的貴族家庭當中。
可是,這時候拿破侖已經準備稱帝,讓自己一家人成為歐洲最為耀眼的王族,他一心想要讓自己的兄弟們娶到歐洲那些最古老的貴族世家的女兒,以便達成這個目標。所以當他聽說了弟弟和帕特森女士的婚姻之后頓時就大發雷霆,并且宣稱他不承認這段婚姻。
拿破侖皇帝先是想要讓教皇宣布婚姻無效,但是教皇認為這樁婚姻手續完備,無法廢棄,所以沒有答應,于是皇帝干脆自己下圣旨直接不承認這段婚事。
因為當時英法是交戰狀態,所以熱羅姆夫婦是坐船來到了中立國葡萄牙。可是一來到歐洲大陸上的時候,他們就聽到了這個噩耗,頓感震驚和失望。
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之后,熱羅姆決定自己先回法國,去勸說哥哥回心轉意,于是就將妻子留在了那里,伊麗莎白帕特森最后不得不前往英國生下了孩子,可是她的丈夫卻再也沒有回頭。
到了法國之后,拿破侖對自己行事荒唐的幼弟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然后強勢地命令他必須拋棄掉沒有貴族身份的伊麗莎白帕特森,哪怕熱羅姆百般辯解并且告訴哥哥她已經懷了孕,也沒有改變哥哥的主意。
當然,拿破侖也并不是一味的強壓,他也使用了利誘的手段——他告訴自己的弟弟,他將會在未來為他找到一個王族的公主做妻子,并且為他找一個王國置于他的統治之下。
在成為國王和保住妻兒之間,并沒有經過多少糾結,熱羅姆親王殿下就明智地選擇了聽從哥哥的命令。而從此之后,就再也沒有去看過這對母子。dudu1();
拿破侖皇帝兌現了諾言,他后來讓熱羅姆娶了符騰堡公國的公主凱瑟琳娜,并且還創建了一個威斯特伐利亞王國,讓弟弟當了真正的國王。
可惜好景不長,帝國很快就崩塌了,而威斯特伐利亞王國也隨著拿破侖的隕落而消失,變成了歷史的陳跡。
不過和背棄了拿破侖皇帝的露依莎皇后不同,凱瑟琳娜王后并沒有拋棄丈夫,而是繼續跟隨著熱羅姆親王隱居,并且最后為他生下了兩男一女三個孩子,而熱羅姆支系也就成為了現在波拿巴家族人丁最旺的一個支系。
在這幾十年當中,熱羅姆親王并沒有嘗試和帕特森女士以及她的兒子聯系,顯然已經做好了決斷,將他們通通地拋到了腦后。
所以,當聽到了夏爾提起這個人之后,他的反應才會那么劇烈。
伊麗莎白帕特森女士的哥哥羅伯特帕特森,娶了一位富家女子瑪麗安卡頓,而他在1822年去世之后,他的遺孀經過多年的寡居最后決定嫁給同樣喪妻的韋爾斯利侯爵——也就是威靈頓公爵的親哥哥。
科西嘉島鄉間土豪出身的拿破侖,瞧不起美國這些土豪,不想讓兄弟們和他們結親,結果世代傳家的英國貴族們卻沒有這么多顧忌,說起來倒是有些令人唏噓。
不過熱羅姆親王現在并沒有心情唏噓,相反他反倒是有些慌亂,因為他心里清楚,他確實虧欠那對母子太多東西,而越是虧欠他們,就越是不想見到他們、聽到有關他們的消息。
“呵……是這樣嗎……”熱羅姆親王干笑了起來,只是看不到多少笑意,“那么她有跟你說過什么事情嗎?”
“嗯……剛剛聽到了她的身份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然后出于對先皇旨意的尊重,我一開始并不想要和她多說什么,可是她十分堅持,追著我一直要求和我詳細談談。”夏爾輕輕聳了聳肩,仿佛是十分遺憾的樣子。“最后,出于對一位女士的尊重,我不得不耐下性子來,聽她說了她想要說的問題。”
“哎!對她還要講那么多規矩做什么啊!”親王忍不住長嘆了口,“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對我,對帝國,都不會講出什么好話來!何必多聽!”
因為心里有牽絆,所以這下他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了。
片刻之后他才想起來自己這樣并不合適,所以勉強地重新坐直了,“好吧,那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么?”
“您恐怕猜錯了,她對帝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壞話,也幾乎沒有提到過您。”夏爾眼睛都不眨地說了謊話,“她只是說,她想要帶著自己的孫子一起到帝國來安居,并且讓她的孫子為帝國服役,為波拿巴家族的事業貢獻出他應該貢獻的力量。”
“孫子?”熱羅姆親王疑惑地反問。
“是的,她的那個兒子在美國又生下了兩個兒子。”夏爾點了點頭,努力不讓心中那種譏嘲表現出來,“一個年級比較大,在西點軍校畢業之后已經在軍隊服役,一個最近才出生。”
“是嗎……都已經有兩個孫子了啊……”熱羅姆親王又長嘆了口氣,仿佛是一瞬間心里出現了一點點柔軟一樣。
但是這種柔軟馬上就消失不見了,他重新抬起頭來叮囑夏爾,“千萬不要放他們回法國,不然一切豈不是都亂套了嗎?不行,不行!”dudu2();
在親王焦急的時候,夏爾并沒有說話,只是從容地坐著。
他的這種態度,讓熱羅姆親王生出了一種極為不好的感覺,禁不住睜大了眼睛。
“你……你不會已經告訴了陛下了吧?”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著對方。
“你……你……你都做了什么!為什么只告訴陛下,等到現在才告訴我?”
親王出離憤怒了,他霍得站了起來,全身都在顫動,就連白發都為之抖動了起來。“我……我的家事,你們怎么能管呢?你們又有什么資格去管?見鬼!不行!絕對不行!”
因為憤怒和焦急,親王的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一些理智殘留的話,恐怕已經直接用手杖來打夏爾了吧——雖然現在已經快要差不多了。
“不要著急,殿下……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夏爾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這位老人不要太生氣,“這件事十分重要,而且還是波拿巴家族的事務,所以經過了慎重的考量決定先報告給了陛下,之后由他來做出決定。說到底,他現在才是波拿巴家族的族長,一切有關于波拿巴家族的事務應該由他來管不是嗎?”
“可我也是他的叔叔啊,而且我是當事人!”熱羅姆親王馬上近乎于咆哮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怎么可以瞞著我!?”
“經過了陛下的慎重判斷,他決定最好先由他來做出一個決定,所以就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您了。”夏爾貌似委屈地搖了搖頭,“再說了,我現在不是已經告訴您了嗎?”
“現在告訴我了還有什么用?哼,陛下……陛下!你滿口陛下,有什么意思呢?嚇唬我嗎?誰不知道你這個人自私自利,別搞得好像滿心熱血一片忠誠一樣!”熱羅姆親王卻并沒有被他糊弄住的樣子,反倒是冷笑了起來,“再說了,陛下是陛下,但是我和我兒子是親王,我們是陛下的繼承者,難道你忘了這點嗎?”
“至少在現在,我必須忠于陛下,有什么不對的呢?如果哪天真的出現了什么不測事態,到時候我再來忠誠于您不遲。”夏爾的表情也變得嚴峻了起來,“還有,殿下,我不得不跟您指出,您已經說了一些非常非常不合適的話,如果嚴格追究的話,就算是您也不好承擔責任的,雖然我可以為您保密,但是您最好不要再這樣說下去了。”
他的冷言冷語終于稍稍讓熱羅姆親王冷靜了一點。
親王想了想,然后明白至少現在他還是奈何不了夏爾——剛才他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好吧,好吧,夏爾,抱歉,我倒是有些激動了。”他恍恍惚惚地重新坐了下來,然后盡量以溫和的口吻對對方說,“那么陛下現在做出了決定了沒有?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陛下還在考慮當中。”夏爾并沒有糾結于剛才的事情,而是十分平靜地回答,“不過就我看來,他倒是比較傾向于答應這個要求的,畢竟波拿巴家族人丁單薄,為了維持帝國,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
“不行……千萬不能讓她回來啊!”熱羅姆親王絕望地喊了起來,“這將是一個巨大的暫難,你不知道她的心腸有多硬。”
“您的意見……其實我也有些贊同,雖然我和她并沒有什么來往,但是從那一天的表現來看,她確實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夏爾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而且報復心強烈。”dudu3();
“是啊,對啊!所以為什么要如她所愿呢!”親王連連點頭,“夏爾,幫我個忙,讓陛下把她擋在國門之外!”
親王不能去親自跟皇帝陛下求情,因為那就說明他探聽了機密;而且親王也知道,如果自己去懇請陛下的話,恐怕只會讓他更加堅定決心——因為路易波拿巴實際上對熱羅姆一家也頗為戒備,把這個親王遺留在外的孫子召回來,恐怕也就是為了分化自己這家人。
想來伊麗莎白帕特森和她的這個孫子是不會對熱羅姆一家有什么好印象的吧。
“這個嘛……”夏爾有意沉吟了一下。
等到親王殿下有些發急之后,他才點了點頭,“其實我也和您想的一樣,確實應該阻止一下。不過……陛下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他若是打定了主意,恐怕不會那么容易更改——所以我覺得,她不能回來,干脆就讓那個孫子回國吧。”
“這樣?”熱羅姆親王又沉吟了起來。“不能努力一下了嗎?”
夏爾攤了攤手。
親王低下頭來,仔細想了想,最后稍稍松了口氣。“好吧,那就這么辦吧,夏爾,請務必一定不要讓她踏上法國的土地,麻煩你幫我這個忙!”
“好的,殿下,我將想盡辦法達成你的這個愿望。”夏爾馬上點頭應了下來。
如他所言,得到了他的報告之后,路易波拿巴確實傾向于同意這個要求,但是夏爾也撒了一個大謊——伊麗莎白帕特森女士并沒有跟他要求過要讓自己也來法國,只是要自己的孫子回來而已。
他故意含糊其中的區別,就是為了嚇唬嚇唬這位親王,以陛下的意志來壓迫他,然后再把條件降低一點
他不僅僅是要讓親王明白自己欠他一個人情,更加要讓這位殿下明白,這樣的災難隨時還有可能再來上一次——所以他應該日后還是要有求于自己。
而與此同時,他也將達成自己對那位女士的承諾,讓她的孫子踏上法國的土地,雖然沒辦法直接頂著皇族的頭銜,但是至少也可以享受他應有的一部分尊榮。
而那位波拿巴,將成為他在皇族當中的又一個朋友。
帶著這種愉悅的心情,他又看了看熱羅姆親王一眼。
這個可憐的老人因為剛才憤怒和驚嚇的雙重折騰,顯然已經有些心力交瘁了。
而他,對此,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