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楓此言一出,不但衛弘臉色大變,就連李適之都不免面露疑色,而站在堂外的衛墨此時早已是臉色蒼白,貝兒在一旁立刻低聲對衛墨道:“小姐,早知道楊釗是如此小人,我們當日真不該救他!”
這時李適之在堂上拍響驚堂木,高聲道:“傳衛墨上堂!”
楊云楓心中暗道,本不該拖衛墨下水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衛小姐雖然嬌身慣養,不通世俗,但是畢竟比她老子好千百倍,至少也有一副俠義心腸,不然也不會勸阻唐家的打手回去,從他們手中救下自己了,但是除了衛墨,他也的確想不到還有什么人證了。
不時衙役帶著衛墨走上堂來,貝兒始終跟在衛墨左右,上堂后,衛墨正視李適之,欠身行禮道:“小女子衛墨,見過大人!”
楊云楓抬頭看向衛墨,見衛墨始終對他視而不見,心中一嘆,卻見衛墨身后的貝兒正瞪著自己,那眼神就好像自己殺了她全家一樣,楊云楓干脆也學衛墨,看向李適之,對貝兒視而不見。
李適之這時對衛墨道:“衛小姐,楊云楓剛才所言,你可知曉?你只需說明,當日可有此事即可!”
衛墨聞言并沒有馬上回答,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衛弘,只見衛弘此時已經完全是有氣無力地坐在堂上,看著自己女兒的眼神甚是哀怨,仿佛在乞求自己的女兒幫自己。
李適之此時又問了一遍,衛墨這才道:“不錯,那晚小女子的確從唐家父子手下手中救下楊釗……楊云楓……但是究竟他與唐家有何恩怨,唐家為何要捉楊云楓,小女子一無所知!”
李適之聞言點了點頭,對衛墨道:“好,衛小姐暫且退下!”說著轉頭看了一眼衛弘,隨即問楊云楓道:“楊云楓,衛小姐雖然的確從唐家手下手中將你救出,但也不能證明唐家父子會對你如何,也不能證明他曾經強逼與你!你還有何話要說?”
楊云楓聞言立刻扯了一把跪在一旁,雙腿早已經麻木的羅冬林,羅冬林心下一凜,隨即會意,立刻高呼道:“大人,小人要狀告唐長峰!”
李適之聞言“哦”了一聲,道:“你要狀告唐長峰什么?從實道來!”
羅冬林立刻將唐長峰如何看上別人當鋪,如何召集人手,如何砸了人家店鋪,如何讓他頂罪的事,如數說了出來,楊云楓還在一旁補充道:“唐長峰還逼著羅冬林收了五兩銀子!”
羅冬林立刻會意,從懷中掏出了楊云楓在牢房里給他的銀子,道:“正是,大人,這五兩銀子便是唐長峰逼著小人收下的,小人分文未動,只求有朝能遇到像大人您這般的青天大老爺時,再拿出來做為成呈堂證供!”
李適之點頭贊道:“你還挺細心的!”待衙役拿過羅冬林手上的銀子交來時,李適之看了一眼,立刻看向躺下坐著的衛弘,問道:“衛大人,此案你又如何看?”
衛弘此時早已經進入絕望了,哪里還能說出半句話來,卻聽李適之這時拍起驚堂木,喝道:“為何唐家父子遲遲沒有帶到?“
這時去傳唐家父子的衙役回來稟告道:“大人,小人前去唐家傳喚,豈知這唐家父子早已經不知所蹤,小人四處查探了一番,才知這唐家父子遣散了家奴使婢,變賣了家產,早已經畏罪潛逃了!”
李適之這時立刻拍響驚堂木,沉聲道:“看來唐家一案已經無需再審!”說著立刻對衙役道:“立刻貼出榜文通緝唐家父子!”說完又轉頭看向衛弘,道:“衛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貪贓枉法,瀆職縱容親屬為禍百姓,該當何罪?”說完又敲響驚堂木。
衛弘此時早已經六神無主了,聽得驚堂木一響,頓時嚇的從椅子上掉了下來,坐在地上,隨即站起身來,看向李適之,顫聲道:“李大人,下官有要事相報,可否去后堂一續?”
李適之冷冷一笑,道:“有事盡管公堂說明,本官做事光明磊落,又何須去什么后堂?”
衛弘這時走到李適之的案前,低聲道:“李大人,知政事李林甫大人是下官恩師,你不可偏聽偏信楊云楓一人之言,若是知政事李大人知道,定然也要追究……”
李適之聽在耳內,眉頭微皺,知道衛弘此時已經無計可施,窮途末路,竟然搬出李林甫來恐嚇自己,隨即冷聲道:“那又如何?”
衛弘見李適之根本不講李林甫放在眼里,而且他自知李林甫與張九齡不對,而李適之又是張九齡的門生,看來今日自己是跑不了了,立刻又對李適之道:“大人,你我同朝為臣,何必如此,大人這次來,在下一沒接風,二沒款待,是下官不是,下官早一會便讓人準備一些茶資……”
李適之沒等衛弘說完,立刻敲著驚堂木,冷笑道:“放肆!”衛弘聞言嚇得連退幾步,卻聽李適之道:“大膽衛弘,你將本官當成什么人了,既然在此公然賄賂本官?還試圖牽扯朝廷重臣,莫不說你是否當真是李大人的門生了,即便是,李大人只怕也容不得你這種貪官污吏!”
衛弘聽李適之如此說,知道此時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已經落空,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楊云楓見衛弘如此這般模樣,實則是咎由自取,不過畢竟楊云楓與衛弘并沒有多大的仇怨,要算有仇的話,也只是與唐家而已,如今見衛弘這般,心中卻隱隱感覺他實在有點可憐,可以說大部分是為唐家所累的。
楊云楓這時又轉頭看向公堂一旁站著的衛墨,只見衛墨雙眼紅潤,臉色慘白,本來正看著自己,見自己瞧她后,立刻將目光投向衛弘,而貝兒卻冷冷地盯著自己。李白則是站在一旁,似無旁人,臉上帶著笑意。
李適之這時拍著驚堂木道:“來人……立刻查抄衛府所有資產充公,府中家奴婢女疑慮遣散……”說著看向一旁站著的衛墨,微微一嘆,道:“念在衛小姐并不知此事,且心懷公義,在公堂上無半句謊言,可不予追究!”說著站起身來,沉聲道:“來人,將衛弘暫且收押,三日后問斬!楊云楓、羅冬林無罪釋放,退堂!”衙役立刻上來講衛弘押下,衛弘大呼冤枉。
李適之如此宣判,楊云楓著實也是一驚,如果光論衛弘的罪,其實也在可殺可不殺兩者之間,但是李適之是欽差,有先斬后奏之權限,如今李適之如此做,看來是一心想要做給李林甫看的,本來按照正常程序,是應該將衛弘押解回京的,但是如果真的押解回京了,李林甫就可以保下衛弘了,楊云楓雖然身不在官場,但是對于這些,他也是了然于胸的。
李白這時走到楊云楓面前,扶起他后,笑道:“小哥現在無事了,恭喜,恭喜啊!”
楊云楓還沒說話,就聽一旁的貝兒道:“忘恩負義,不知廉恥,小人!”
楊云楓聽在耳內,卻沒在意,看向貝兒身邊的衛墨,只見她目光呆滯無神,卻在這時突然一晃,竟倒在地上,楊云楓見狀連忙上前扶起衛墨,貝兒卻推開楊云楓道:“要你假好心?”說著連忙扶住衛墨,叫道:“小姐,小姐,你可別嚇貝兒啊!”
楊云楓知道衛墨定然是暈了,應該沒有什么大礙,本還想幫忙扶著去看大夫,但是想想還是作罷,對貝兒道:“你好生對你家小姐吧!”說著便與李白、羅冬林一起走出了公堂。
李白停步看了一眼衛墨,搖了搖頭,這才走回衛墨一旁,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貝兒道:“這個你拿著,給你家小姐請個大夫!”說著投也不回的離開。
楊云楓出了公堂,卻沒有預想的那般輕松,不時地回頭看向衛墨,卻見貝兒嘴中不知道說了句什么,將李白給她的銀子扔出了公堂,楊云楓暗道,看來貝兒是因為太白兄為自己好友,所以連他的幫助也不愿接受了。
李白走出公堂哈哈一笑,拍著楊云楓的肩膀,笑道:“小哥,今日重見天日,你我必須豪飲百杯,不醉不歸才是啊!”
楊云楓的眼睛始終落在衛墨的身上,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太白兄有心了,今日小弟做東,多謝太白兄近日為小弟奔波!”說著轉頭對羅冬林道:“冬林啊,你回去準備一下,隨后去渝風樓等我,過幾日便與我一起去東都洛陽吧?”
羅冬林聞言立刻笑道:“是,釗哥,那我先回去準備一下!”說著轉身離開。
李白看出楊云楓心情似乎不好,立刻道:“小哥看來并不開心,興致不高嘛,要不某改日再約小哥如何?”
楊云楓搖了搖頭,嘆道:“如今唐家父子落網,卻搞得衛小姐家破人亡,衛小姐畢竟對小弟有恩,如今見她如此,小弟實在過意不去,但是此刻若是去對她噓寒問暖,未免有點貓哭耗子之嫌了!”
李白聞言喃喃道:“貓哭耗子?哈哈,小哥的話語總是別出心裁,某佩服的緊呢!”這時衛墨已經醒轉,貝兒扶著衛墨走出了公堂,路過楊云楓與李白身旁時,衛墨低下了頭,并沒有多看楊云楓一眼,貝兒卻狠狠地踩了楊云楓一腳。
衛墨淡淡地對貝兒道:“貝兒,先扶我回府吧!”
貝兒這時瞪著楊云楓,憤憤地道:“如今家里已經被查抄了,還回什么府?”實際上就是說給楊云楓聽的。
衛墨聞言心中一怔,呆了半晌,嘴角竟露出了一絲苦笑,道:“我好生糊涂,那就扶先我去客棧,這里我呆不得半晌,一會還有去牢中見爹爹!”
貝兒又瞪了一眼楊云楓后,這才扶著衛墨離去,楊云楓站在原地,腳上被貝兒踩的并不疼,但是心里卻似乎被貝兒踩痛一般,李白看在眼里,拍了拍楊云楓的肩膀,勸道:“小哥莫要擔心,如今衛小姐突逢巨變,一時未能適應吧了,只要你有心,日后慢慢補償也不晚!”
楊云楓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李白這時叫了一輛馬車,請楊云楓同坐,卻是出得城去,楊云楓好奇相問,李白只是說到了便知。
馬車出了西門,直奔黃河口而去,楊云楓遠遠便看見遠去一座涼亭,正是那日自己相約李白、李適之飲酒,隨后被捕的地方,卻見涼亭里站著一人,待馬車走近時,楊云楓才看清是換了便服的李適之,只見李適之一臉笑意地迎了上來,道:“楊公子,太白兄,李某恭候多時了!”
李白待馬車停下,立刻從馬車上跳將下來,對李適之道:“不想適之兄比某還快,剛剛審理完案子,這便換好衣服到了這里嘍?”
楊云楓從馬車上下來,卻沒有說話,李適之沒有回答李白的話,走到楊云楓身前,拱手道:“楊公子,這次多謝你出手相助了,在公堂之上……”
楊云楓卻擺了擺手,淡淡地道:“過去的事,楊某不想再提了!”
李適之尷尬地笑了笑,伸手到:“也是,也是,不提,不提,楊公子亭中請!”
李白此時已經率先走進了涼亭,斟滿了三杯酒,沖著楊云楓道:“小哥快快過來!”
楊云楓本來不想與李適之有什么糾纏,但是畢竟李白在此,也不好薄了李白的面子,只好走進涼亭。
李適之隨之跟了進來,走到桌邊端起酒杯,道:“太白兄,楊公子,請!”
楊云楓立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李適之看在眼里,臉色一動,看向李白,只見李白送了聳肩,表示無奈,隨即拍著楊云楓的肩膀,按著楊云楓坐下后,這才與李適之一同坐下。
李適之剛剛坐下,便對楊云楓道:“楊公子,李某向再次舉薦你參見明年的春試……”
楊云楓這時又揮手道:“李大人抬愛了,楊某早就說過,楊某本就是市井小民,不學無術,且無入仕之心,此事莫要再提!”
李適之此時臉色又是一變,李白見狀立刻打圓場,笑道:“今日只是朋友相聚,飲酒談心,罷了,適之兄,你失言了,要罰酒!”
李適之立刻尷尬地一笑,端起酒杯道:“是,是,李某認罰!”說著連飲了三杯。
楊云楓也不理會李適之與李白,自顧飲酒,滿腦子盡衛墨的身影,他竟不知道何時開始,心中總是放不下衛墨,莫非只是因為衛墨笑的時候也有酒窩,傷心時的淚眼也叫人憐愛么?
李適之不知楊云楓的心思,李白卻是一清二楚,也不勸阻楊云楓,反而不斷地邀請李適之一同來飲,不覺夜幕降臨,一輪明月緩緩升空,三人也已經各飲了百余杯了,三人卻是各懷心思,楊云楓且不用說了,李適之自然是開心,衛弘是李林甫的門生,除去了衛弘,雖然不能撼動李林甫的地位,但是至少可以讓李林甫面目無光,已經足矣。而李白的心思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生所為,無非就是為國盡忠,為君分憂,成為一個像晉朝的謝安石一般的人物,但是卻始終不能得志,雖然李適之幫助過他,賀知章也舉薦過他,但是李白自己身有傲骨,想靠著自己出人頭地,但是如今卻發現,根本行不通,而正是楊云楓卻讓他再次喚醒心中的痛楚。
李白這時端起酒杯,走出涼亭,站在黃河岸邊,聽著黃河之水滾滾奔騰之聲,心中百感交集,朗聲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適之兄,云楓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楊云楓聽在耳內,心中一動,暗道:“適之兄,云楓弟?不是岑夫子,丹丘生么?李白的《將進酒,竟然在這種情形之下做出的?”想到這里,楊云楓不禁汗顏,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出現在李白著名的《將進酒中。
李白這時長嘆一聲,走進廳內坐下,楊云楓本還等著李白唱出下半首呢,不想李白卻已經唱完了,楊云楓心中一動,立刻端起酒杯,站起身來,高聲唱道:“鐘鼓饌玉何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適之本正在回味李白的前半首,如今聽楊云楓唱出這后半首,自己又喃喃地吟了一遍,立刻拍手笑道:“好,好,好,太白兄唱的好,楊老弟接的也好,這首勸酒歌,定然會流傳千古,萬世流芳啊!好一句天生我才必有,好一句古來圣賢皆寂寞,好,好,好……”一連道了十幾個好。
李白上次已經聽聞楊云楓做了一首詩詞,本就覺得楊云楓胸懷大才,不想今日楊云楓竟然和著自己的詞,續作了這下半首,更是驚為天人,口中喃喃道:“……與爾同銷萬古愁……萬古愁……小哥真乃當世絕才,某今日能與小哥一同唱出這首千古絕唱,實乃幸事,來,來來,但愿長醉不愿醒,今日我們三人便長醉于此,又何妨?”
楊云楓剽竊了本來就屬于李白自己的后半首詩,竟然能得到兩位當世絕才的夸贊,心中早已經是汗流不止了,臉上卻苦笑搖頭,道:“太白兄,李大人謬贊了,楊某愧不敢當,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