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開元二十四年,冬,大雪。
整個太行山的山脈都是白皚皚的一片,與昏蒙的天際相連,山道上馬車一路顛簸,不免磕磕碰碰,幾次衛墨都被顛的要吐,好在貝兒在一旁服侍,楊云楓看在眼里,暗道,也多虧了如此,衛墨消停了不少,不過這一路便清凈了許多,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馬車在太行山里兜兜轉轉地行了四五天,雪是不下了,山道卻依然難走,馬車走走停停,眾人皆有心思,唯獨羅冬林心情愉悅,想到自己就要去東都大城了,不自覺的唱起了晉地的山歌,回蕩在太行山的山谷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本來一行人可以直接坐船的,但是蒲州到洛陽的黃河河道正在施工防汛,只好改走陸路河東道,而走陸路必經太行山。出晉地除了黃河水道外,唯一的出路就是太行山山道了,太行山的出口便臨相州,這相州也猶如一個中轉站一般,各色走南闖北的商賈都在這里打尖住店,一行人在相州小住了一晚后,將馬車變賣,又改道黃河水路,西行百十里,從南上岸,又雇了一輛馬車,行了十余里,便是東都洛陽了。
洛陽與蒲州不同,雖然已經入冬,但是路上的行人還是絡繹不絕,各色人種都有,楊云楓早已在馬車里坐乏了,與李白兩人坐在車夫的兩旁,竟然還看到了金毛碧眼的西洋商賈趕著貨車奔赴洛陽,而一旁同行的中原商賈卻也見怪不怪,還禮貌地沖著外國友人微笑。楊云楓看在眼里,心中暗贊道,好一個開元盛世,果然非同凡響,若是沒有安史之亂,也許這種景象還可以持續幾十載吧?可惜自安史之亂后,中華就再無如此盛世了,日后的朝代更是一代不如一代,特別是到清朝辮子橫行的年代,那時候的百姓見到藍眼黃毛的,竟然拿出狗血伺候,真是可笑、可悲、可嘆矣。
不時遠處洛陽城的身影已經映入眼簾,羅冬林干脆跳下馬車,興奮地向洛陽城奔去,衛墨與貝兒也掀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看來,蒲州雖然富庶,但畢竟是一個小城,與洛陽一比,那簡直就是天地之別了,一行人都猶如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土包子一般,楊云楓雖然在后世看慣了高樓林立的大都會,但是眼前的這座古城,還是讓他唏噓不已,城墻整整比蒲州的要高了一倍,城墻外一條三丈余寬的護城河環繞整個洛陽,洛陽城的城樓上,士兵頗有氣勢,手握長戟站立在那。
李白此時滿臉笑意,也跳下了馬車,徒步而行,楊云楓坐在馬車上,看著馬車度過了護城河上的吊橋,一旁的行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嘴中的呵氣騰騰而起,升騰尺余后,消失凝結不見,與這座歷史悠久的古城融合到了一起。
進入城門后,楊云楓也干脆跳下馬車,走在寬敞的石道上,洛陽城內更是繁華,雖然只是外城,但是房屋錦簇,行人接踵,讓楊云楓這些日子坐車的苦悶,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羅冬林跑到楊云楓的身邊,不時地指這指那,興奮的不行,李白也快步趕上,走到楊云楓的一側,對楊云楓道:“云楓老弟,總算到洛陽了,不過某卻要暫且與你告辭了!”
楊云楓聞言一愕,連忙詫異道:“太白兄還有要事么?”
李白爽朗一笑,道:“并無要事,只是知道有幾位位至交眼下就在洛陽,某要尋他們去,不過云楓老弟放心,某與他們相會幾日,便帶他們一同前來,他們也皆是好酒之人,到時某為云楓老弟引薦一下!”
楊云楓聞言哈哈一笑,拱手道:“太白兄,小弟對你真是羨慕的緊啊,你無論在哪都有朋友知己啊……也好,那小弟就先與太白兄小別!”
李白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拂袖而去,楊云楓看著李白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中一嘆,若是能像李白這般活法,每日美酒當前,與好友知己論詩品文,想來也是一種美事啊。
楊云楓正想著,卻聽身后馬車上的貝兒叫道:“楊公子,我們也要告辭了!”
楊云楓漠然回首,只見貝兒正扶著衛墨下車,隨即拿上包袱,楊云楓見衛墨面無表情,想起那夜在太行山腳,兩人相視無語,衛墨的臉上時那般的平靜,那么的美麗,至今想起還是怦然心動。
貝兒走到楊云楓面前道:“公子,我與小姐要投奔親戚去了,小姐讓我告訴你,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楊云楓微微一笑,轉頭看向衛墨,只見衛墨正站在馬車前,并沒有看自己,楊云楓也知道,自從那夜之后,衛墨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嘆,也不去深究貝兒所言是否真實衛墨說的,輕聲對貝兒道:“貝兒,你好生照顧你家小姐,若是有什么難事,盡管來找我,我在洛陽一時半會也不會走!”
貝兒點了點頭,看了楊云楓一眼,道:“公子也要保重!”說著回到了衛墨的身邊,扶著衛墨路過楊云楓身邊之時,貝兒又沖著楊云楓點了點頭,而衛墨卻低頭不語,不時與貝兒消失在人海中。
楊云楓看著衛墨與貝兒消失的方向,怔怔地發呆,羅冬林見狀上來拍著楊云楓的肩膀,道:“釗哥,衛小姐都已經走了,你還看什么呢?”
楊云楓回過神來,敲了一記羅冬林的腦袋,道:“什么釗哥,釗哥的,多難聽,以后叫我公子!”說著拂袖而去。
羅冬林摸著腦袋看著楊云楓,詫異道:“從認識到現在,我都是這么叫的,怎么也沒聽你嫌難聽?莫非進了洛陽了什么都變了?”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口中默默地念著“公子”二字,緊跟著楊云楓而去。
楊云楓與羅冬林一路閑逛,也并未著急投宿,第一次來東都洛陽,羅冬林滿心興奮,而楊云楓的興奮勁也過了,換來的卻是滿心的惆悵,洛陽如此繁華,名門望族不下千戶,楊玄圭的家室在蒲州可以算是大戶,但是往洛陽一擱,估計最多也就是一個中產階級,不過按照楊云楓對楊玄圭的了解,楊玉環此刻待字閨中,又到了出嫁婚配的年紀了,正好是楊玄圭巴結權貴的籌碼,說不定楊玄圭已經給楊玉環找好了人家。
楊云楓想到這里,心下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卻莫名的并不傷心,他要來找楊玉環其一的原因是他知道楊玉環是中國四大美人之一,還有一半原因,也許是體內楊釗的記憶在作祟,也不知道是楊釗對楊玉環有情,還是感恩,使得楊云楓對其總是念念不忘。
楊云楓正惆悵著,突聽一陣馬蹄聲起,一個藍衣長衫的漢子騎著一匹快馬,從楊云楓的身后迅速靠近,路道上的行人紛紛讓開,羅冬林見狀叫了楊云楓一聲,也讓到路邊,豈知楊云楓滿肚心思,壓根沒有聽見,依然緩步前行。
馬上那人見狀立刻沖著楊云楓吼叫一聲,楊云楓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來,卻見身后那匹快馬眼見就要撞到自己了,如今再閃避已經是來不及了,心下一晃,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呆立當場。
馬上那人立刻勒緊韁繩,卻也不及,卻在這時路道一旁沖出一道身影,迅速地將楊云楓拉到一邊,時間不緊不慢,那匹快馬剛好從路道奔過數丈遠,這才停住,楊云楓看的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人相救,只怕今日就要成為蹄下亡魂了。
楊云楓轉頭看向身旁救自己那人,只見那人是個年輕的漢子,身材偉岸,相貌堂堂,右手握著一把長劍,比李白的還要長兩尺有余,楊云楓連忙拱手道:“多謝兄臺救命之恩!”
那人微笑點了點頭,道:“不必客氣!”說著轉身便走,楊云楓連忙叫道:“恩公留下姓名!楊某日后相報!”
卻在這時,馬上那藍衫漢子跳下馬來,走到楊云楓身前,喝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楊云楓并不領會,看著那偉岸漢子消失在人群之中,這才轉頭打量了一番這藍衫漢子,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身形略瘦,樣貌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那看著自己的眼神讓楊云楓有點厭惡。
楊云楓冷哼一聲,道:“兄臺在鬧市騎馬,如此視人命如草芥,反而來對楊某如此說話,真是讓人覺得可笑!”
那藍衫漢子聞言一愕,隨即哈哈一笑,道:“你小子是外地來的吧?”
楊云楓看了那人一眼,不再理會,轉身便走,羅冬林早就嚇傻了,至今才反應過來,上前打量著楊云楓,連聲道:“釗……公子,你沒事吧?”
那藍衫漢子見楊云楓不理會自己,竟也不生氣,隨即躍身上馬,又馳馬而去。
路道兩旁的百姓紛紛議論道:“這趙云龍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遲早闖出禍端……”
楊云楓聞言心下一凜,看著那騎馬而去的藍衫漢子,暗道:“原來此人就是與鮮于仲通有過命之交的趙云龍?原來只是個洛陽的莽漢?”
楊云楓與羅冬林找了一間客棧后,小歇了一會后,這才讓店家準備酒菜,坐在客棧的二樓靠窗處用膳,方便觀賞洛陽的繁華景象。
楊云楓一邊吃酒一邊看著窗外,雖然客棧不高,但是也勉強看能個洛陽外城的全貌,羅冬林看著楊云楓,見楊云楓面無表情,以為他還在剛才差點被馬撞而心有余悸,連忙勸慰楊云楓幾句。
楊云楓苦苦一笑,暗道,這個時代懂自己的人真是太少了,那點小事他豈會往心里去,不過羅冬林提到了趙云龍,楊云楓倒是想起了鮮于仲通臨去蜀州之時,還給了自己一枚四方錢,說是在洛陽有事可找趙云龍,想到這里,楊云楓拿出了那枚銅錢看了幾眼后,心道:“如此與自己完全不是一路的人,找他作甚?”想著連忙收好了銅錢。
卻在這時對面酒樓的二樓上傳來一陣叫好聲,楊云楓轉頭看去,卻見那家酒樓樓閣中,正有一個書生打扮的站在一面白璧之前,手中提著一支狼毫,龍飛鳳舞般地在白璧上提寫著什么,身邊圍觀的人不下數十人,而四周樓閣里的客人也紛紛走向窗前,看向那里。
楊云楓心中好奇,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卻在這時卻聽對面樓閣中一人贊道:“伯高兄的書法真是越來越精湛了,如此氣勢恢弘,一氣呵成,讓子美羨慕不已啊!”
楊云楓聞言心中一動,暗道:“伯高?子美?莫不是張旭與杜甫?不想他倆竟在這里!”楊云楓不想今日能一次遇到“草圣”與“詩圣”兩位千古名流,心中心情不免有些激動。
卻在這時張旭已經收筆還坐,一旁的客人紛紛走上壁前,贊嘆不已,張旭卻嘆道:“子美謬贊了,愚兄只是即興而書,總是欠妥,行似神不似,敗筆之作罷了……倒是太白兄的這首《將進酒大氣磅礴啊……對了太白兄,你方才說著《將進酒的后半首是何人所作?”
楊云楓此時心中又是一動,不想李白也在對面,連忙伸頭看去,卻也只能看到張旭與另外一個年過三旬的儒生,另外半張桌子卻被墻壁擋住了。
卻在這時,傳來李白的聲音道:“此人姓楊名釗,字云楓,是某在蒲州時結交的好友,如今也在洛陽,待他安頓好,我介紹幾位認識!”
楊云楓聽李白竟然在想這些千古名士介紹自己,一時熱血上涌,就要前去對面與李白相會,剛到樓下,就見一女子從身前而過,楊云楓頓敢眼熟,轉頭看去,只見那女子一身黃衫,已經走遠,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是楊玉環的丫鬟謝阿蠻?”
楊云楓連忙跟了上去,謝阿蠻此時已經轉到另外一條街道上,楊云楓跟去時,只見謝阿蠻此時正與一個粉衫女子同行,那女子身形婀娜,體態豐腴,卻看不到正臉,即便如此,楊云楓立刻知道此女定是楊玉環了,連忙加快了步伐,卻一頭撞到了一個壯漢的身上。
楊云楓抬頭一看,卻正是早些時間將自己從馬下救出的那漢子,那漢子見有人撞上自己,也正兀自一愕,一見是楊云楓,連忙對楊云楓拱手道:“兄臺無事吧?”
楊云楓連忙笑著拱手道:“原來又是恩公,既然有緣,不如在下做東,請恩公小酌如何?”
那人眉頭微微一皺,連忙道:“兄臺莫要在叫我恩公,我姓裴名旻,兄臺直呼我名即可……幾日在下有要事,改日有緣再聚!”說著拱手離去。
裴旻這一番話,倒是讓楊云楓驚嘆不已,不想今日救自己的竟然是宣宗時期大名鼎鼎的劍圣裴旻,楊云楓心中暗道:“洛陽真是個好地方啊,不想一日之內竟然遇到這么多的名人!”
楊云楓轉頭看去,卻見裴旻上了李白、張旭所在那間酒樓,心中一動,莫非裴旻也是去與李白等人相會的么?
楊云楓這時突然想起自己剛才是來找楊玉環與謝阿蠻的,再轉頭看去,路道上哪里還有楊玉環與謝阿蠻的身影,暗嘆自己與楊玉環還真是有緣無分啊!
楊云楓轉身走向李白所在酒樓,上得二樓,果不其然,只見李白正與一伙人坐在靠窗處,眾人談笑風生,眉飛色舞,好不熱鬧,而剛才遇到的裴旻也正在其中。
楊云楓連忙上前叫道:“太白兄,原來你也在此啊!”
李白聞言起身轉頭看來,一見是楊云楓,立刻笑道:“原來是云楓老弟,方才某正與諸位在談論你的高才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在座的眾人聞言皆看向楊云楓,裴旻認識楊云楓,微笑點頭示意,李白上前拉著楊云楓的手,走到桌前,想眾人介紹道:“諸位,這就是某剛才提起的楊云楓,云楓老弟了!”
楊云楓拱手致禮,眾人也皆起身拱手還禮,李白一一給楊云楓介紹,站在楊云楓正對面的正式剛才即興而書的草圣張旭,楊云楓這才看清他的樣貌,穿著打扮有些邋遢,眼神惺忪,完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楊云楓暗道,難怪世人稱其為張癲子,而張旭的左手邊一個青年儒生,溫文爾雅,正是詩圣杜甫杜子美,杜甫的一側則是劍圣裴旻,而張旭的另外一邊則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儒雅之士,卻是高適,李隆基時期著名的邊塞詩人。
楊云楓在此一一拱手道:“云楓能在今日見得諸位高才,真是三生有幸,久仰久仰!”
裴旻這時沖著楊云楓笑道:“原來楊兄與太白兄也相識?這天下盡是如此之小啊!”
眾人聽裴旻如此說,均好奇相問,裴旻將與楊云楓相識的經過一說,眾人這才笑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