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認識?”宋子文有點納悶,也問的有點猶豫。.
“認識!”
“不認識。”
說認識的是王學謙,說不認識的是老蔣,后者明顯底氣不足。蹙起眉頭,宋子文心說:“這里面有事。”
他不是一個喜歡打聽事的人,雖然心里面也好奇,但也沒多問。見老蔣臉上有點掛不住,王學謙笑道:“蔣先生,你忘記了,前幾天我們在租界的大馬路上相遇,當時好像我撞了你,后來要不是你急著有事,我只知道你姓蔣……”
“哦……”王學謙卻主動幫著他圓謊,老蔣也摸不準了,這倒是怎么回事?可臉上還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撫掌大笑道:“抱歉,當時太匆忙了,實在是抱歉。還不知道先生貴姓?”
“王學謙!”
“蔣中正。”
“沒買票不要緊,去7號車廂,距離餐車最近的一個車廂,上去的人,只要表明身份,是沒人問的。”王學謙說道。
蔣介石原本想走,茫茫人海中,能遇到王學謙,對他來說已經是很不幸了,還要在旅途中面對面的坐著,簡直是活受罪。他是想要靠上孫中山的這艘大船,但也沒必要這么糟踐自己。
宋子文推了推鼻梁上的帶帽眼鏡,心頭有點懷疑。在馬路上認識的?有這么巧的事嗎?
再說了,王學謙的身份,能夠停車對一個街頭遇到的普通人好言相對?難道他們能談得投機不成?在他看來,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會認識?那不成這個在上海灘瞎混的流氓軍官和王家有淵源?
他也只能這么想,也是最好的解釋。
宋子文知曉一些蔣介石的情況,郁郁不得志的落魄軍官,上海街頭混跡的小流氓頭子,因為歲數太大,再叫小流氓不合適。整天哀嘆沒有機會嶄露頭角的機會……
這樣的人,在宋子文的眼中是一無是處的,甚至和垃圾有多少區別。
可見,在他介紹老蔣和王學謙互相認識的那一刻,‘朋友’兩個字,說的如何的艱難,多么的勉強。宋子文有他驕傲的資本,也有看輕蔣介石的足夠理由。這也是兩人見面之后,就不冷不熱的原因,但王學謙并沒有看輕任何一個人的意思。
軍人,在將來的二三十年中,還是掌握國家命運的一批人。
別看老蔣現在混得極其不堪,但要是給他一個機會,一個青云直上的機會,讓人大吃一驚也不是多難的事。
見宋子文沒有馬上要走的意思,王學謙笑著指了指車廂說道:“茅以升、鄭華他們都在,上去打個招呼?”
宋子文停下腳步,表情顯得有些遲疑,猶豫了一會兒,嘆氣道:“我就不上去了,和他們不熟,當年在美國朋友不多,發現很多人都聊料不到一起。”
“也好。”王學謙認同的點點頭,宋子文的情況比較特別。他當年留學的時候,姨夫是清朝駐美官員,在不少留學生的眼中,這小子是官二代。而很多庚子留學生家境都不太殷實,又認為宋子文是富二代,有代溝。甚至連從上海一起去留學的學生中,知道宋家情況的,認為宋子文的父親宋嘉樹,是教會的牧師,在外面以訛傳訛,把他當成了外國人……
反正,宋子文的朋友不多,經常在異國的留學生聚會中,談論的興高采烈之時,宋子文出現,氣氛一下子會冷很多。
甚至會出現冷場。
不明所以的,還以為他壓根不是留學生,而是學監。
反倒是他能和美國的同學聊的很不錯,這讓他很多時候顯得有點孤寂,但是當時的國內,有幾個家庭像是宋家這樣的,完全西式的生活習慣和作風?
知道宋子文有心結,王學謙也沒有強求,于是慢走了兩步,見宋子文跟上來了,就在并不擁擠的站臺上慢走閑聊起來:“聽說你要去廣州了?”
“二姐告訴你的吧?”宋子文嘴角微微開啟,顯然對前途不太看好。
王學謙沒有應承下來,反而說道:“如果是辦銀行,是你的志向,這個機會很難得。經歷過旱災和兵禍,當地的人肯定很像穩定的生活下來,這段時期,發展經濟是有用的,銀行的建立,會給產業帶來一絲曙光。”
“曙光?”宋子文扭頭看著王學謙,眼神中露出詫異的不解:“僅僅是曙光而已?”
“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強的多。”王學謙左顧右盼的回應道,掩飾的成分很濃:“很多事情都是一步步來的,想要干大事,就需要時常做小事,這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
“對了,你的車我明天就送去你家里,還有那筆錢,抱歉,我什么也幫不上忙。”
“本來就想要給你的,但是找不到借口而已。”王學謙笑笑,并不在意。
宋子文黯然道:“你也不用顧忌我的面子。宋家自從我父親回國之后,就開始落敗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只是家里人都不愿意承認罷了。接受你的資助,能夠擺脫困境,我不會拒絕的。”
宋子文說出這些的時候,確實有些汗顏,漢冶萍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很多,整個工廠,礦區都被曰本人霸占了。尤其是盛家人,還對此能夠免去對工廠的管理煩惱,而慶幸不已。
這讓他非常不能理解。
要知道,漢冶萍,不僅僅包括漢陽鋼鐵廠,兵工廠,還有萍鄉的煤礦,大冶的露天鐵礦,是一個完整的鋼鐵生產體系。要是能夠從曰本人手中買下來,只要發展幾年時間,擁有持續的資金流入,就能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工業帝國。
到時候,壟斷整個的鋼鐵供應,都是大問題。
而盛恩頤的態度,讓宋子文除了憤怒之外,只留下失望了。1500萬曰元的貸款,這筆錢盛家怎么可能去還?
宋子文是清醒的,正因為是清醒過頭,他才迷茫。
想要從王學謙這里獲得一些好的建議,但是他心中又何嘗不明白,‘國黨’的事他的這位朋友不想參與,是政見不同,更甚是更讓人無奈的結果,‘國黨’不值得投資,或者說現在投資不合適。
從起步階段,宋子文就輸在王學謙身后,他是一個毫無根基,沒有機會,空有一身所學,卻無處發揮才能的機會。而王學謙在不經意間就掌握了巨大的社會資源。這也是宋子文會屈服的認同姐夫孫中山的革命,而王學謙不認同,不表態的愿意。
他又更好的選擇。宋子文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在慘白蒸汽中,緩緩發動的機車,漸行漸遠。
再說蔣介石,一個人提著行李,登上列車的那一刻,有點不敢踏入車廂的猶豫。
什么叫高端大氣,都顯示在了這節車廂中的裝飾了。
沙發,茶幾,裝飾典雅卻不乏現代氣息的酒柜,看似簡單,卻不乏精湛工藝的家具……這哪里是一個普通人該乘坐的列車?在腦海中被顛覆了的認知,不停的轉換,硬木的桌椅,時間長了就回腰酸背痛,窗口傳來一刻也不停的噪音,這才是他印象中列車的樣子。
在他上車之后,又有十來個人踏上了列車。
不過顯然,蔣介石插不上話,而對方似乎也根本就沒有想要和他打招呼的樣子。反而看到他一本正經的坐在沙發上,像是一具雕塑一樣,就打消了攀談的意思。
在車廂的衛生間里,王學謙皺著眉頭正在用香皂洗手。
蔣介石的到來,預示著什么?
是孫中山的試探,還是單純的交好?
這讓他顯得心神不寧,擦干了手之后,這才走到了車廂里。這車廂原本是兩江總督端方的專用包廂,是英國人送的。后來清朝覆滅之后,這節車廂就被遺落在杭州,成為浙督的專用車廂,裝飾盡顯奢華,而且還讀力的空間,別的車廂是沒辦法過來的。
當他出現在車廂里的那一刻,明顯的一愣,車廂內被分成了多數派和少數派。
而正好坐在靠近門口的蔣介石聞到了王學謙手上肥皂香味,頓時心頭一緊,心說:“被鄙視了。”
鄭華、羅英,還有茅以升和他的學生,都熱烈的討論著,似乎爭論的起源是橋梁的經濟姓和實用姓的融合。
而蔣介石一個人坐著,似乎也放棄了說服王學謙革命的計劃,反倒是歪著腦袋在看著窗外的風景。似乎也頗有感慨,他可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蔣介石心潮澎湃。想當年,他也是一個有理想的好少年,從中學畢業之后,就一心想要學習軍事,胸膛流的也是熱血。
當然,留學曰本走了很多彎路,第一次去,曰本陸軍學校只招收公費學生,只能黯然回國。之后,就是爭奪每個省只有40個名額的保定軍官學校的入學資格,而這40個名額中大部分還是給的軍事學堂瓜分去了,留給蔣介石的機會也不多。
也算是千軍萬馬中,走了一回獨木橋……
看到激烈討論的學生們,回想往事,蔣介石也有些感慨,年輕真好。忽然發現,和他一樣孤零零的還有一個人,善意的向對方笑了笑。這不過是一個禮節,沒想到對方卻眼前一亮,向他走了過來:“看樣子兄弟不像是洋學生出身?”
“我是回鄉,正好搭上了王先生的順風車。”蔣介石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對方,很年輕,但是缺乏歷練。要是換一個人,也不過是笑笑了之,可盧筱嘉被忽視了一天,心頭這個氣啊!
沒想到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物都能忽視自己了。
“浙江人?”
“寧波奉化人。”蔣介石點頭道。
盧筱嘉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冷笑:“我爹是盧永祥。”意思再簡單不過,以權壓人,你丫給我老實點。
蔣介石雖然坐著不動,但是心里卻苦笑不已:“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