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人和人之間是不一樣的。
當王學謙列出準備采購的裝備,說了出來之后,蔣方震終于知道,對方的要的,根本就不是用來嚇唬老百姓的保安團。而是一支從籌備之初,就是長著獠牙的猛虎野獸。
唯一需要的就是時間和戰場的淬煉。
蔣方震納悶的是,他竟然也對王學謙的瘋狂舉動,產生了那么一點興趣,可是王學謙卻不著急的讓他去寧波看看,似乎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當他略帶遺憾的背影,離開王公館的那一刻,讓他無法知道的是,他失去了組建一支擁有靈魂的精銳之師。
不過這次會面,兩人都似乎在可以回避著一些問題。
站在蔣方震的立場,他想為家鄉做事,卻并不看好由一群商人管理的城市。而王學謙呢?更有理由相信,蔣方震因為抹不開面子,而來和他見了一面,招攬之事,更是無從談起。
正如王學謙在之前擔心的那樣,最后他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溫應星身上。
對于這一位,成功的希望倒是很大。
別看溫應星的履歷很好看,也很華麗。可大部分都是水分很大的虛假消息,上海督軍,是因為陳其美被暗殺,督軍府沒人了,臨時代了兩天;當旅長,手下沒有兵,更不要談什么駐地了。而他回國之后,工作時間最長的,就是在老家教書,還有就是在鐵路局當工程師。
和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年紀都在十七八歲的不一樣,留學美校的華夏學生,大部分都完成了大學階段的學習,入學就已經是擁有一定的社會閱歷和比較完整的判斷力。
不會因為腦袋一熱,而做出沖動的事來。
尤其在高級軍官中。都是能文能武,上戰場能帶兵打仗,下了戰場。也能拿起教鞭。
不見得能夠教大學生,但是在中學教師中。其能力絕對是佼佼者。
但就是這么一位稀缺的高級軍事人才,在回國之后,在軍政兩界,飽受排擠,給人的印象就是,是一個非常好的教師,優秀的鐵路工程師。但并不適合當官。
不管是擔任政府官員,還是軍隊的軍事主管。都讓同事非常排擠和怨恨。
哪里有當官的不收禮的?
哪里有軍官不吃空餉的?
當不成官,做不成將軍,溫應星就應該是一腔的抱負將化為烏有。沮喪之余,患得患失也不為過。可他沒有,非但沒有沮喪的情緒,反而整天樂呵呵的,似乎根本就沒在意。他那閃閃發光的文聘,給他帶不來哪怕一絲一毫的經濟和政治利益。
站在艦橋上,眺望浦江西面,映入眼簾的城市建筑群。
站在艦橋上,正是已經步入中年的溫應星。遠遠的望去。并不像是一個東方的城市,反而更像位于歐洲的繁忙港口。高大的萬噸巨輪,在拖船的牽引下,緩緩的進入預定的航道。
這次從廣州上船,在海上漂泊了數天之后,來到闊別多年的上海。
這座遠東最大的城市,正有一個機會迎接著他。
但溫應星并不認為這是一個機會,反而心頭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怎么就拿來大總統的一份推薦信,還有宋子文的一封私信,就踏上了去上海的路途。
雖說,他在鐵路局工程部的日子毫無前途可言,但他也過的頗為愜意。
對于一個不太看重權利,遠離功利的軍人來說,做什么不重要。高官厚祿自然美妙,但得不到,也不氣餒,反正吃飯的地方總是能找到的。他的這種心態,在同僚之中簡直是無法想象的,更是與普通人的想法格格不入。
甚至同事根本就不知道,他竟然是美國西點軍校的高材生。
“先生,這次您一定會被重用的。”
從身高來說,溫應星并不高大,而身邊的阿寬是他在鐵路局擔任工程師的時候,找的一個長隨。雖然不知道溫應星為什么匆匆來上海,但作為一個有野心的仆人,他偏執的認為,他的老板要發達了。
溫應星扶著有點發燙的鐵欄桿,呼吸著咸乎乎的空氣,視線中還能看到鷗鳥從船舷邊上略過,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個壯志酬籌的年齡,不過,他已經33歲了,似乎軍隊對他來說,變得有些遙遠了。
嘆了一口氣,溫應星等待著客輪慢慢的靠上港口,囑咐長隨阿寬道:“你帶著行李先去旅店。”
“是的,先生。”
摸出幾張花花綠綠的鈔票,口袋里已經沒有幾個錢了,溫應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慮。心中暗自擔憂:“是否太草率了一些。”
寧波要建立特別市的消息,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不過燕京方面根本就沒有答復,而整個事情的始作俑者,盧永祥,也沒有吐露哪怕一個字。
在公共租界的美軍海軍俱樂部門口,本來就很少能夠看到海軍軍官,出現最多的反而是那些穿著白色水手服的水兵,或是船員。
比不上英軍在遠東的龐大艦隊和陸軍,美國在遠東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菲律賓。而在上海和天津,都設立了陸軍的兵營。但上海的兵營是用來裝裝樣子的,天津的兵營,幾乎成了第15步兵團士兵放縱生活的大本營,滋生著一切讓軍隊蒙羞的病蛆。
“哎,老同學,你終于出現了。”
“戴維斯,你怎么來東方了?”
“奇怪了,我是軍人,當然需要服從命令。來,你肯定想不到,我們為你舉辦了多么盛大的聚會!”
不由分說,溫應星在西點軍校的同學,戴維斯,拉著溫應星走進了海軍俱樂部。和英國海軍俱樂部不同的是,這個地方,說是俱樂部,更不如說是一個坐落在鬧事邊緣的小酒館。當然。只招待熟客。
德懷特艾森豪威爾。
史迪威。
李奇微。
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映入眼簾,讓溫應星感慨良多的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這讓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西點軍校。其實在軍校之中,溫應星也不知道。西點軍校的教導,對他會帶來什么樣的不同。
似乎因為美國的陸軍和海軍并不強大,雖然美國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國家。
但是美國的陸軍和海軍,僅有的戰績,也不過是在歐洲戰場上,把只留下一口氣的德國給干趴下,欺負一下還裝備木蒸汽戰艦的西班牙無敵艦隊。似乎也就不過就僅此而已。
就是連甲午戰爭中的黃海海戰,對美國海軍來說,也是一場難以想象的海上鋼鐵堡壘的較量。
因為缺少戰爭,本土又遠離戰爭威脅。這個時代的美國,并不注重軍隊。
所以,很久以來,溫應星并不認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反而非常坦然的成為一個邊緣人物。他知道。這次能來上海,是因為大總統府不答應放蔣尊簋離開,才推薦的他。
一來,雇主王學謙也是留美人員,雙方交流起來不會有那么多的隔閡;二來。溫應星已經落魄的混跡在粵漢鐵路,當工程師,早就被人忽視了,他原來還是一個美國西點軍校的高材生,多少有點糊弄王學謙的意思。在提心吊膽之余,廣州大總統府也非常擔心,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學謙,是否會在試用之后,非常不滿,要求退貨!
而溫應星的長相,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個軍人。反而更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老師,說難聽的,長的老實巴交的,別人排擠也不在乎,也就混的越來越不如意。
好在他在國內,未出國的時候,就是唐山鐵路學堂的畢業生,說起來還是茅以升的學長。
混口飯吃的本事還是不缺的。
雖然邊上有戴維斯的閑聊和寬慰,但溫應星還是感受到了一絲緊迫感。
責任,榮譽,國家。
這條已經在記憶中有些模糊的西點校訓,再一次浮現在了腦海中,這一刻,讓他心潮澎湃,才想起來,他除了是一個優秀的鐵路工程師之外,還是一個軍人。
王學謙其實早就在俱樂部里,看到溫應星的那一刻,他確實有些發愣。
戴維斯陪同的那個人,似乎更像是一個整天泡在工地的工程師,和一個從西點軍校畢業的高級軍事人才相去甚遠。
正準備放下手中的球桿,從球臺邊離開的王學謙無奈被史迪威拉住了,比賽結束之后,才能離開。當然,他們都下注了。
溫應星笑呵呵的走到邊上,其實他不太會打桌球,也并不是非常喜歡這項運動,但還是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笑道:“我也很喜歡桌球,能在邊上看著嗎?”
“老同學,你就別裝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桌球。”戴維斯知道溫應星的性格,毫不在乎的說道。
可一開口,卻隱隱有些后悔了。
被當面戳穿的溫應星也不惱,臉上的笑意不減,說:“我其實也挺喜歡看的,就是打不好。”
“來吧,我先給你說一下情況,我們馬上就要大干一場了。你不知道,史迪威這家伙馬上要去第15步兵團了,將來可是我們演習陪練的目標。見過第15步兵團是怎么回事的軍人,都知道,這些家伙早就忘記了國家榮譽是怎么回事!”
戴維斯不由分說的拉著溫應星,后者卻也沒反對,反而對王學謙征求道:“王先生,我先去了。”
王學謙雖然有點納悶,眼前的這個西點高材生有點婆婆媽媽的,讓人費解,不過還是點頭道:“抱歉,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