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霍華德的預想劇本,他應該是一個承載著榮譽和使命的騎士,從文明世界一路披荊斬棘,來到東方,一擊必中那些敢于挑釁帝國榮譽的家伙,然后踩著對方的尸體,宣揚他最后的審判。
可問題是,在王學謙一個接著一個陷阱之下,他猛然驚醒。
這一天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是他人生中的恥辱和災難日。
當幾張灰白色的照片,在記者群眾傳遞的那一刻,每一個記者都驚恐的看著‘香濃號’巡洋艦黑洞洞炮口,如同無盡的黑暗一樣,想要吞噬整個世界。
而照片中,完全沒有防御的城市,正燃燒著熊熊大火,黑煙滾滾……
‘香濃號’巡洋艦卻像是一個勝利者一樣,高高懸掛的英國海軍軍旗,黑壓壓的漠視生命。
還有那個倒霉的,被總領事干下船的艦長……
總之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樣,即便這個時候,霍華德沖到大街上,拉上一個經歷過那次騷亂的寧波市民,對方也會帶著仇恨的目光,激動不已的大罵,英國鬼子最不是東西。
當天,在寧波城里確實發生了火宅,也有爆炸,英國人的巡洋艦也非常不湊巧的擱淺在甬江上,但是誰會分別的出來,10英寸大炮肆虐大地的爆炸和普通炸彈的爆炸,有什么區別?
寧波已經有將近400年沒有經歷過像樣的戰爭了,在此之前,寧波人知道的大炮,還是倭寇時代的戰爭。
當然,那個時候的大炮,除了嚇唬人。其真正的戰場殺傷作用確實小的可憐。尤其是,倭寇時代,動用大炮的戰斗也不多,既然沒人知道大炮轟鳴是什么樣的驚天動地,那么媒體的作用就一下子彰顯了出來,還有不能磨滅的是小道消息的功績,更是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大街小巷。
這是一個陰謀,陰謀!
當然,霍華德在自己的心底不斷的重復。即便能夠說服自己,但是他如何能夠說服那些同行們?
正當他搜腸刮肚的想要找一個穩妥的借口,讓王學謙的陰謀破滅的時候,邊上一個記者驚叫道:“這人不是斯密斯中校嗎?”
“你說是誰?”
“我在海軍俱樂部見過他,是‘香濃號’巡洋艦的艦長!”
“你能認準照片上的人就是‘香濃號’艦長?”
“在海軍俱樂部。這混蛋還是我的情敵,我能認錯嗎?”
霍華德的牙齒咬的咯咯直響。心頭大罵:“這些混蛋。”
已經很清楚了。斯密斯中校是‘香濃號’巡洋艦的艦長,他的背后就是他指揮的戰艦。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英國人,確實做出了讓人憤怒的舉動,置人道主義于不顧,可能參與了殺害平民的軍事行動之中。
“你們不要聽他的,他是一個騙子。大英帝國的巡洋艦是在甬江上出現過,但那是一次事故,軍艦擱淺了……”
霍華德掙扎著試圖做最后的努力,但王學謙的一句話。頓時讓他的努力化作了泡影。
“擁有正義的高貴紳士,是絕對無法容忍丑惡的欺騙,用以掩蓋那些讓人不齒的行為。在這里,我要補充的是,有圖有真相,這就足夠了。”
“沒錯,足夠了!”
“哈哈……”
并不是每一個高鼻子大眼睛的洋人,都是英國人的朋友,更多的人更希望看到英國人吃癟的難受勁。當然也被王學謙隨口而出的幽默語氣一下子給逗樂了。
每一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祖國的成就,而歡呼雀躍。
英語雖然無法成為世界通用語,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國家,往來文件上的運用,影響力已經不是當年那種小島方言能夠形容的了。
對此,霍華德有一百個理由,贊美英語的高貴,即便這門語言和法語相比,缺乏優雅;和拉丁語相比,缺乏嚴謹……好吧,再說下去,就要一無是處了。
如果有一天,英國菜也能夠成為各國外交宴會的首選,那么……算了吧,英國菜實在沒有可以稱道的地方,對此霍華德也無可奈何。
曾幾何時,霍華德還會因為在外交場合,英語取代了法語,而沾沾自喜。認為這是帝國強大之后,全世界都不得不臣服于偉大的日不落帝國的威嚴之下。
可這一刻,他竟然有些痛恨他的母語,周圍的外國記者都在用英語交談。
就連那個日本記者,也用磕磕絆絆的英語,在描述,他發現了英國人的丑行之后,是如何的震驚,以至于難以相信,一個標榜文明的國度,竟然會做出如此殘忍的惡行!
霍華德很擔心,他已經失去了先機,完全被掌控住了說話的節奏,只能像是一個失敗者一樣,用怨懟的眼神,詛咒王學謙的下半輩子。但這對于王學謙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
其實,連王學謙也知道,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了英艦炮擊平民的時間,但對于英國來說,也沒有必要去傷身。還站在夕陽余暉下的帝國,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即便美國也無法和英國抗衡。真正讓英國掉下神壇的還是二十年后的那場戰爭。
當然,一個走下坡路的帝國,即便潛力已經被挖掘干凈,但是國民的傲慢已經到達了頂點。
被王學謙奚落了這么久,霍華德對這個浙江的小城市的憤怒,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在來的路上,他其實就知道,‘香濃號’巡洋艦并沒有攻擊寧波城的舉動,甚至主炮的彈藥都沒帶。這不是在戰時,任何一種過激的舉動,就是不明智的。
可就是這樣,英國海軍還是要為自己的失誤,買單。
甚至連是誰搞的破壞都不知道,只清楚,他們被王學謙給栽贓了。照現在的情況看,想要洗脫這個罪名,看來是不可能了,但這對于在亞洲說一不二的英國來說,臉面丟失,比讓他們沉沒一艘戰艦還要無法忍受,霍華德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想著如果王學謙要是繼續羞辱他,他就大言不慚的說幾句霸道的話,比方說‘帝國還輪不到民國政府來評定對錯’,‘殺幾個平民對于大英帝國來說,再平常不過,你們能奈我何?’之類的話。
可惜的是,王學謙并沒有給他找個機會,反而擺出了長篇闊論的架勢,也似乎一下子忘記了,他剛才情緒激動的指責英國人的草菅人命,蠻橫的霸權主義。
畢竟他是最清楚的,好像這次英國人有點冤枉。
可是對于民國的百姓來說,英國人一點都不冤枉,沒有鴉片戰爭、《南京條約》、火燒圓明園,八國聯軍,一步一步的將一個原本還完整的帝國,打入地獄之中,這種情緒上的憤慨,百姓更愿意相信,英國人是魔鬼,是一群拿著刀槍,進入家園的侵略者,而不是朋友。
“我的國家是一個擁有5000年文明歷史的悠久古國,擁有燦爛的文明史,在文化,道德的約束下,人們安居樂業,熱情好客。但是在近百年的歷史中,這個國家遭遇了人類歷史上無法想象的苦難……”
記者們都吃驚的看著王學謙,怎么突然不指責英國佬了,就這樣高高的舉起手,然后輕輕的放下?
還是王學謙本來就是虛張聲勢?
畢竟英國的強大和蠻橫,讓其他國家都感受到了其無法撼動的國際地位。而且在遠東,英國擁有超過20萬的軍隊,世界上最強大的幾支艦隊的遠東艦隊,雖然已經比不上日本的聯合艦隊,但是在總體實力上,強過美國的太平洋艦隊。
長江流域是英國人的劃出的禁地,只要誰想要動長江流域的利益,英國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想到這些外部因素,參加的記者不由的失落起來,原來王學謙措辭嚴厲的站在臺上,代表寧波市政府發言的新聞官,也不敢對英國人怎么樣?
很多記者都隱隱的有些失望,他們更愿意看到的是,王學謙站在臺上,大吼道:“打到英國佬!”
這種心情其實和看著死刑犯在押解去菜市口的時候,等待著在囚車里的死刑犯,四十五度角,眼神輕蔑的看待死亡,然后從丹田中中氣十足的大喊一聲:“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因為落后的制度和越來越羸弱的軍隊,不得不讓我的國家接受一個事實。變革,或許將要付出血的教訓;但是不變革,這個世界都會拋棄我們!”
這話,對于外國記者來說,根本無法體會其中的艱辛。但對于民國記者來說,無疑是說到了心坎里。現場也就第一次有了掌聲。
王學謙停頓了一下,好等到掌聲稀落下來,再次開口:“于是擁有四萬萬同胞的我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彼此的諒解,跟上整個世界的腳步,而不是被遺棄在角落中,腐朽的成為歷史的一股炊煙,最后消散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很慶幸的是,我們等來了很多有國際主義的朋友,對此,我可以代替我的同胞,給予大家一個允諾。只要是帶著一顆互惠互利的心,來到東方的,都是我們的朋友,朋友來了,自然有美酒招待,但是……”
“豺狼走進了院子,迎接他們的只能是獵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