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遲疑,謹慎,甚至是陌生的抗拒消失之后,留個投機者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自從夏初,上海第一家華人創辦的證券物品交易所出現之后。股票對上海的老百姓來說,變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說熟悉,那是因為街頭小巷里,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談論玄之又玄的股票經。可實際上,連侃侃而談的他們,對于股票也并不太了解,但對于趕時髦的上海人來說,他們可以不懂股票,證券,債券,但是絕對不能不會說。
于是,證券,股票,信托,這些詞語,變成了滿大街都能聽到的熱門詞匯。
可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于普通人來說,股票是只有富人才能玩得起的游戲,就像是賭博,賭注太大,阻止了大多數人參與的可能。可對于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富豪基層來說,股票又是一種雞肋。只有發行股票,公司上市,才是他們所期待的機會。
可是證券物品交易所內,除了交易所自身的股票瘋漲之外,只有一些雜糧,大米等貨物的期權交易。這就讓很多人開始對華人自己辦的證券交易所的存在性產生了質疑。
只是礙于虞洽卿的面子,才沒有指名道姓的在報紙上痛斥,這是一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卑鄙行為。
作為上海灘第二家華人創辦,并針對華人投資者的股票交易所開業之初的冷遇,正是介于這種大背景之下。但是芮慶榮的傾囊購買股票的行為,一下子刺激了黃金榮等人,緊接著正在觀望中的各個家族也開始坐不住了。
像郭家,永安公司僅僅在南京路上開辦的百貨公司,就需要占用上千萬的資金。
僅僅百貨大樓的建造,就在270萬元左右。
加上倉庫,工廠。還有商場備貨。這樣一筆巨大的開銷,對于郭家來說,也是無法承受的。而銀行的貸款利息的壓力,更是讓郭家感覺大部分利潤成了銀行的收益。想要擺脫銀行如同水蛭一樣,在他們身上吸血,最好的辦法就是采用一種相對付出小,資金成本低的融資方式。
本來,他們就在關注證券交易所。
在東方鐵路公司的股票上市前的認購之初,郭家其實是非常看好的,但是奇怪的是。原本應該熱鬧起來的證券交易所突然沉寂了起來,反而位于不遠處,根本沒有什么證券商品可以交易的物品交易所卻熱鬧非凡。但是聰明人永遠不會跟風而動,反而會根據自己的需要,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合作伙伴。
可以說,后來接連出現購買東方鐵路公司股票的大家族,都是擁有工廠和企業的家族,他們也同樣在融資渠道上需要更多的選擇。購買東方鐵路公司的股票,更多的并不是為了掙錢。也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為了示好。能夠讓衛挺生對他們另眼相看,在時機恰當的時候,讓他們的企業上市融資。
從被遺忘。再到風光無限,不少人都感慨,衛挺生的運氣好到讓人嫉妒。
緊接著,余下等待認購的股票。在投機者的追捧下,一售而空。
東方鐵路公司,將成為證券交易所第一家上市交易的股票。成為簽證歷史的開路者。出現在上海的民眾眼中。
股票的價格,從認購時候的3元,一路開始走高,很快就突破4元大關。對于證券交易所來說,這是一炮打響的知名度的好消息。更重要的是,因為東方鐵路公司的股票,一下子成為熱捧的對象,吸引了不少游資的出現,而這些游資雖然可能是破壞價格規律的罪魁禍首,但同時也是繁榮證券市場的催化劑,就是用什么眼光看他們罷了。
可這些對于有些人來說,根本就不值一哂。
在三樓的窗口,戴季陶這幾天總是有些心神不寧的,看著樓下涌在物品交易所門口的‘腦袋’少了很多,其實整個物品交易所還是能用人聲鼎沸來形容。
但和幾天之前相比,已經差了很多。
照這樣下去,物品交易所的股票是否還值得持有,或者說,放在手里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
“果夫,我們還是把股票賣掉了吧?”戴季陶整天提心吊膽的在物品交易所的樓上,這幾天來一直如此。隨著張靜江手中握著的物品交易所的股票越來越多,他的心也越來越不平靜。
陳祖燾,字‘果夫’。
陳果夫苦笑著看著戴季陶,心說:這位的膽子可小的很,天塌下來,有南潯張家頂著,你怕什么?不過看到戴季陶急的腦袋油亮的樣子,無奈道:“大哥,你放過我吧?要是你能說服樓上的哪位,你要干什么,我都照做。”
說服張靜江,開什么玩笑。戴季陶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心里恨透了張靜江。明明是他已經是成了大富翁,只要把股票變現,那么他這輩子都不用為錢的事而擔心,可張靜江死撐著,就是不賣。
張靜江是能這么容易就說服的嗎?
‘恒泰號’證券經紀商號,這家商號幕后的控制者,就是張靜江,而且還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張靜江這個人比較強勢,或者說,性格偏執,不喜歡聽到不同的意見。為人固執,有大家族出身少爺的習性,但同時又非常熱衷政治,性格具有兩面性。
‘恒泰號’的成立,主要有六個投資者,其實最主要的投資者,就是張靜江、張秉三、張弁群、張望征四個人,都是南潯張家的子弟。而當時出資的三萬多本錢,也是這四個人拿出來的。
所以,在‘恒泰號’里,另外的兩個主要股東蔣介石和戴季陶,都是吃干股,想要伸手進入干涉商行的經營,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同樣出身湖州的陳果夫,擔任商行的掌柜,也可以說是經理人。
“傳賢,你也不要但過于擔憂,張家的實力在上海或許知道的不多。但是在湖州,在南潯,你打聽、打聽,是個人都能說上一整天。”陳果夫笑著遞給戴季陶一杯熱茶。
在‘恒泰號’里,他不過是一個跑腿的小角色。
這還是張靜江看在他失去的叔叔的面子上,才接納了他。當然,要說感激,陳果夫真想問候一下張家的列祖列宗,把他當成了跑腿的伙計也就罷了,還要擺出一副施舍的樣子來,給誰看啊!
要不是陳果夫的叔叔陳其美被人暗殺,作為‘國黨’元老,辛亥功臣,還有浙江和上海的督軍,他陳果夫能夠混成這熊樣?
想到這些,陳果夫的眼神中不由的露出一絲難以描述的復雜和不甘。
不過看到戴季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的團團轉。心里開始鄙夷戴季陶見不得大世面。證券交易所雖然拉去了不少物品交易所的資金,但物品交易所吸收的資金,在上海灘還是首屈一指的。
“放心吧,傳賢,不會虧了你的。”
戴季陶這才臉色好看一些,但好有些絮絮叨叨:“還是放在口袋里,讓人安心。”
證券是一個新鮮名詞,對于戴季陶這樣的文人來說,總有些不妥當的感覺。
可他也是無可奈何,不懂證券,就沒有發言權。再好說了,他和蔣介石都是吃干股的人,‘恒泰號’當初集資的35000大洋,可沒讓他拿出一分錢來。
‘恒泰號’分成35份股本,而戴季陶因為是張靜江想要拉攏的‘國黨’重要人物,才送了他2股。想陳果夫這樣的,只能在一邊干瞪眼。隨著手中的股票越老越多,‘恒泰號’欠信托公司的錢也是越來越多,戴季陶一想起來,按照股份分攤,他已經負債近十萬巨款,就像是腦袋上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頭暈眼花。
好在物品交易所的股票已經超過了180元大關,而‘恒泰號’手中擁有兩萬多股物品交易所的股票,只要把這些股票賣掉,就能轉手有300多萬的巨款。
還錢之后,還能剩下不少。
這才是戴季陶最關心的事情。無債一身輕。
可想了想張靜江的那陰毒的眼神,戴季陶還是打起了退堂鼓,他自認還無法說服張靜江,賣出股票,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胳膊撐著窗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愣住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總覺得那個背影非常眼熟。
可一轉眼,卻消失不見。這讓戴季陶有些緊張起來。
蔣介石能夠去廣州臨時大總統府做事,這可是他們幾個人,包括張靜江等人的付出不小的代價,才把人送入孫中山的府邸。可這才多久啊!這家伙怎么又回來了?
不會又被人排擠,受不了氣,又一次掛職離去吧?
“傳賢,怎么了,臉色這么差?”陳果夫正在整理文件,轉身看到臉色慘白的戴季陶,好心的問了一句。
戴季陶本想要說,他好像在樓下看到了蔣介石,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畢竟他沒有看清,說出來反而不好。
戴季陶是沒有看清,但他根本想不到是,路過愛多亞路上的一輛小汽車上,鐘文豹吃驚的指著老蔣推頭喪氣的樣子,對王學謙喊道:“先生,這不是那個騙子嗎?”
王學謙在車窗邊上匆匆一瞥,心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