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主權,肅清弊政,關注民生……”
“公開政務,解決民生,堅決抵制不平等……”
“反對霸權,恢復主權,建立民主!”
大清早的,在閘北的街頭,口號聲喊得震天響。從閘北的幾個主干道上,有學生,工人,甚至是學徒都拿著反對霸權的小旗子,揮舞著。而作為閘北警察局長的芮慶榮急的在警察局的辦公室里,團團亂轉,一刻也不得消停。
按理說,自從徐國梁逃到了鎮江之后,上海的警察廳長的位置已經成了空缺。
芮慶榮知道,他競爭這個位置沒有多大的指望。實際上,他在閘北的警察局的位置上,坐的也不是太穩當。
要不是背后有王學謙,現在多了王亞樵的‘斧頭幫’的支持,他也只能靠著自己的一些徒弟和青幫子弟充門面。
想到街面上亂成一團,他的心情就糟糕的像是胃里吞了一條蟲子一樣,蠕動著,讓他坐立不安。
“局長,局長……”
手下阿根,匆匆忙忙的推開他的辦公室,腦袋上一頭的熱汗,他作為芮慶榮在警察局最信任的親信,自然一早就被他派到了街面上維持次序。但實際上,是盯著游行的隊伍,制止突發事件的發生。
見到手下慌慌張張的樣子,芮慶榮的臉色一變,嘴角開始不自覺的抖動起來:“死人了?”
“沒有啊!”
周傳根一臉的茫然,心說:他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再說了,街面上斧頭幫和顧竹軒的手下都盯著,誰敢鬧事?
這也是青幫和‘斧頭幫’第一次合作,不管王亞樵,還是青幫的顧竹軒都對這次合作信心滿滿。顧老四和杜月笙本來關系就非常緊張,面和心不合。而‘斧頭幫’和杜月笙開仗。等于是幫了他的忙,他怎么還會去想著得罪王亞樵?拉攏都來不及呢。
再說了,斧頭幫人多勢眾,顧竹軒雖然手下也不少人,但他也知道,真要打起來,他的這些人還真的比不上‘斧頭幫’。分分鐘,被團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這次顧竹軒是陪著小心來和王亞樵合作的。當然了,他也認為合作是壯大的機會。
倒不是他要和王亞樵一起獨霸碼頭,而是顧竹軒這個人非常有主見,他從骨子里是不愿意僅限于做街面上的生意的,說白了,淪落為幫派的頭目,是生活所迫,也是無奈之舉。但要做生意,做大生意。他認定正當生意才是唯一的選擇,如果能夠巴結上王學謙的話,等于是走上了一條坦途。
可以說,保護游行對付的人。比游行的人都要多。
連想趁著人群混亂之際,小偷小摸的混混都被揪出來了,那些別有用心的密探,更是無處遁行。
加上閘北警察局全部出動。可以說,這次游行都是在認為可控的范圍內。
芮慶榮聽到沒有死人,頓時輕松了不少。這年頭。游行也不是進步青年,工人階級,或者是革命青年的專利,青幫也會組織游行。但是多半目的不純,往往到最后釀成騷亂。把青幫的混混的標準,加到了這次游行的隊伍上,芮慶榮這才緊張不已,松了一口氣道:“你小子,胡說八道個什么?嚇死我了。”
芮慶榮心有余悸的拍了一下胸口,還是感覺不太穩當,皺眉道:“阿根,你去找顧阿四……和……算了,就找顧阿四,告訴他差不多就行了,讓游行的人該干嘛就干嘛,這都才多大一會兒,你看看我這里,都捂了一頭的熱汗。要是一天下來,非嚇死不可!”
“不能啊!大哥,我是說……”
“什么不能?你還認不認我是你大哥?”芮慶榮板起臉來,顯然對游行隊伍非常不放心。
在以前,他在黃公館做事的時候,他還是非常喜歡看游行的,畢竟操心的人不是他。等到他在局長的位置上坐了沒幾個月,感覺當官就是和當混混不一樣,連出門都是拿著鼻孔看人,這后背的脊梁骨也是挺的,就差往后彎了。要是因為游行的事,而丟掉了局長的寶座,他非要悔青了腸子不可。
“大哥,不是游行的事,是先生,先生的車被游行堵住了。”周傳根幾次想要說明白,但都被芮慶榮給堵回去了,這次他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清楚了。
卻見芮慶榮剛剛拿下的警帽,仍在桌子上,風紀扣也是敞開著,一副虛脫的樣子。可聽到王學謙要來,汽車還被游行的隊伍堵住了,頓時眼睛都直了。
“還愣著干嘛?快召集警力,馬上去維持次序,先生要是被游行的人給沖撞了,我拿你是問。”芮慶榮急忙系好風紀扣,慌慌張張的帶上警帽,拔腿就往外跑。
周傳根會不知道要維持次序?可是警察都沿著游行的路段撒了出去,想要通知人,只能一個個叫,他找急忙慌的跑回來,就是看看局里還有沒有人,還有就是通知芮慶榮做好準備。
“大哥,這局里還有人嗎?我已經叫弟兄們去叫人了,但是四哥的叫來,不頂用,關鍵是一身皮。”周傳根提醒道。
芮慶榮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整個警察局,除了看門的,還有他的一個秘書,呆在局里,其他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上街了。
一時半會兒的,哪里去找人維持次序。
“呵呵,比用忙活了,我身上可長著腿。”正當芮慶榮一籌莫展的時候,王學謙卻已經出現在了芮慶榮的辦公室里。
芮慶榮誠惶誠恐的小跑到王學謙的面前,心里卻是放下了一顆石頭:“先生,都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讓您受驚了!”
“沒有,我覺得很好。”王學謙對游行隊伍的安全也非常擔心,不過看到維持次序的警察,竟然也在發傳單,他倒是饒有興趣的也拿了一份,低頭一看的光景。頓時笑了。
就見傳單上寫著,文明抗議,動手可恥。
這倒是也符合游行的宗旨,上海不是小城市,在這里,全世界的重要報紙都設立了記者站,就可見一斑。
作為全世界最大四座城市之一,上海的一草一木都會讓西方世界關注到。
何況,這次游行還是在租界外,英國人就是想要抗議。都是鞭長莫及。
而游行的目的,就是出英國人的丑,但實際上,是一場逼宮,逼迫英國人在鹽稅上放棄控制權。當然,這也是有據可查的,從袁世凱簽訂善后大借款,用鹽稅和關稅抵押的文件上看,五國銀行是可以派遣代表進入鹽稅稽查處。但只是協助鹽稅的征集。
可實際上,英國人反客為主,反而成了民國鹽稅部門的主人。
這一點,王學謙的心里根本就不怕英國人不認賬。因為證據充分的情況下,英國人縱然是渾身長滿了嘴也無法辯駁。唯一擔心的就是,英國人狗急跳墻。
出動軍艦,對民國發動一場戰爭。
但是師出無名。英國人只能拿霍克說事,而霍克卻正好是一個有污點的人,在輿論上。英國人站不住腳。那么剩下最后的辦法,就是英國人去壓迫民國政府。
用警告,通牒,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來嚇唬像是普通的小軍閥或許可行。
但是像盧永祥這樣層次的人,已經不是一兩句警告就會乖乖的聽英國人擺布的人,怎么可能會懼怕呢?
如果威脅不起作用,英國人出兵又不成,那么留下的道路只有一條,談判。
這是王學謙最愿意看到,英國人不得不選擇的一條路。
王學謙甚至在心里有種感覺,在燕京的顧維鈞也會看出這其中的微妙關系,要是燕京政府能夠拿回善后大借款中讓民國喪失主權的條款,對于一個政府,政治人物來說,都是皆大歡喜的事。其結果不亞于在面對帝國主義的時候,打了一場勝仗,不管這場仗是大是小。
正是帶著這種期待,王學謙才選擇了和學聯,工人階級合作,將原本一件貪腐案件,推到明面上來,變成了一場外交上的博弈。當然,這場博弈要是能不流血,王學謙是絕對不希望看到流血事件發生的。
而他出現在閘北警察局,正式基于這種擔心。
看著芮慶榮局長辦工桌后的閘北地圖,王學謙沉聲道:“具體的游行路線都安排妥當了沒有?”
“都安排了警力,還有‘斧頭幫’和顧竹軒的人,都在維持次序,絕對萬無一失。”芮慶榮知道自己表現的時候到了,站前一步道。
王學謙嘉許的點頭道:“很好,你們都辛苦了。”
“應該的,這是卑職的分內之事。”芮慶榮媚笑道。
兩個小時后,游行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按照原定路線,在寶山路,車站路,一直沿著總局路抵達火車站廣場,沿途將經過閘北最繁華的商業路段,主要以發放傳單,宣傳反英操縱民國主權,不平等條約等等
在中午,集會之后,整個游行都將結束。
抬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快差不多了,這時候,陳布雷匆匆的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張點報紙,臉色有些怪異。
“先生,大總統府的電報。”
“大總統府?”芮慶榮摩擦著雙掌,興奮道:“沒想到連大總統都關注游行了,這下好了,國人有盼頭了。”芮慶榮的內心并沒有多少民族感情,他是投其所好,既然王學謙要搞,不管是好什么,作為奴才的他,當然要搖旗吶喊。
但是王學謙卻不是這么想,民國名義上的元首徐世昌,他連自己的總統位置都快坐不穩了,他怎么可能會給他發來電報?
翻開電報一看,篇幅很長,但是落款卻讓王學謙的心情頓時沉重起來,廣州大總統府,并不是民國大總統府。這兩者的區別,就是廣州的是臨時大總統府邸,不受各國承認。而各國承認的民國的大總統府,只有一個,就是在紫荊城邊上的西苑的民國大總統府。
在此之前,王學謙也不認為孫先生是一個多事的人,但是這份電報,卻讓他感覺有些不快。因為送來的時機,非常不合適。仔細一看,電報的內容,王學謙的心頭頓時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以為電報的口氣,在王學謙看來,就像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激進分子寫的,而不是出自一個政治家的口吻。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王學謙當初就是怕‘國黨’松散的組織結構,良莠不齊的成員,把這次游行給搞砸了,所以沒有通知。
但他沒想到的是,看樣子,‘國黨’已經秘密參加了游行,甚至會在游行中起事端。電報中,口氣歡欣雀躍的說道,廣州人民已經聽到了上海各界反對英國人控制國家稅權,對游行提出了很高的評價。這些都是無關痛癢的話,關鍵是在最后,‘國黨’也將聲援抗擊英國侵略者的活動,將有大動作。
心中暗罵了一句,王學謙也是在氣頭上不管不顧的站起來,沉聲道:“去集會現場。”
“先生,今天廣場上集會的人太多,不安全。”
芮慶榮和鐘文豹都攔著王學謙,不過很快,他們發現阻攔的意義并不大,當一個穿著警察制服,慌里慌張的人跑到芮慶榮的跟前,喘著氣說道:“局長大事不好了,游行隊伍去公共租界了。”
“什么?”
王學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要是在閘北游行隊伍走一走,也就算了。主要是讓英國人知道,他們的丑事被揭露了,但是沖擊租界,那么英國人真有可能做出極端的事來。
王學謙緊走幾步,突然在門口回過頭來,對芮慶榮囑咐道:“集合你所有的人,帶上武器,勸解游行的隊伍不要沖撞租界的哨卡,甚至不要靠近蘇州河。”四五百人的警察隊伍,想要阻攔上萬的游行隊伍,其難度可想而知。
“另外,萬一……萬一英國人用武力抓捕游行的學生和工人,你的人立刻去解救。出了事,我給你頂著。”王學謙心中暗暗焦急,心說:怕什么來什么,萬一游行隊伍要沖撞英國人的哨卡,保不齊英國人會開槍,那么一場原本的抗議活動,將變成一場無法避免的流血事件。(